咔嗒咔嗒……
山峰上所有人都聽見了這個怪異的聲音,循聲望向霜魂劍上方。頂點小說。23。深藍色的幼魔第一次現身,似乎還有些羞澀,有些猶豫不決,忽隱忽現,像是一團風中的藍光。
就連慕行秋也失去了獨有的能力,跟別人一樣,只能看到閃爍不定的幼魔,可他仍然能感受到幼魔的幻術,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變得更強了,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芳芳的魂魄正激發出數倍于平時的魂魄之力,裝有神魂的司命鼎漸漸向它傾斜。
道士們見多識廣,杜防風的銀發情絲沒有讓他們感到意外,寧七衛的水晶龍和風如晦的清煙,更不會讓他們感到驚訝,可藍色幼魔的出現,卻讓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慕行秋想起左流英對他說過,幼魔還是真幻的初級階段,它會慢慢成熟,可它今天成熟得似乎太快了些,左流英的妻子直到最后也沒有人能看見、聽見,幼魔卻同時顯露了形體與聲音。
蘭冰壺不由自主向前走出幾步,從馬車跳到了地面上,她至少五十年沒踩過泥土和野草,這都是她平時厭惡的骯臟之物,現在她卻毫不在意,“這就是真幻嗎?左流英幻想出來的妻子也是這個模樣嗎?哈哈,它有什么本事?”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這世上唯一對真幻有過深入研究的人是左流英。
“它可真小,還挺丑。”禿子忘記了發射紅光,呆呆地看著幼魔,“我這么說,它不會生氣吧?”
遠處的寧七衛眼睛一亮,雖然沒說什么,卻增加了法力,透明的水晶龍體內不停地流動著顏色各異的五行屬性。在普通道士眼里這只是一條龍,其實是一道又一道法術聚集而成,時刻都在發生變化。
風如晦扭頭看了一眼,她是唯一沒有對幼魔顯出特別神情的人,右手食指輕輕向上優雅地一挑,浮在空中的司命鼎恢復了原位。
她的興趣還在寧七衛身上,“我很好奇,你從一開始就在欺騙我,還是見到左流英之會才被說服的?”
“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投靠你。”寧七衛冷淡地說,身為道士與宗師。他一點也不喜歡偽裝,“我只是想保住五行科弟子,因為我知道,你根本沒有度過情劫,你找我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司命鼎,我的一個‘不’字,不僅會讓我死在你手里或者成為傀儡,還會連累上百名五行科弟子。”
“跟陸宗師說得一樣。”風如晦一點也不生氣,臉上的小小失望就像是貴女刺繡時弄錯顏色的沮喪。“可你有一句話說得不對,我已度過情劫。你以為我留著你的性命是念舊情嗎?不,我只想看著你欺騙我,我想知道我會不會因此有所感覺。”
風如晦微笑著。想了一會,沾在身上的銀絲開始片片跌落,觸地即化,她搖搖頭。“沒有,我沒有任何感覺。你可以再試一次,看我是不是會因為你而痛苦。幾十年來。我一直在痛苦的池子里打滾,突然站起身上岸,還有點懷念那種感覺了。”
寧七衛曾因一點愧疚而關心風如晦的去向,但他是真正度劫了,心中再無欲念,他甚至沒結過道緣,因為他根本不再需要,“風如晦,你還沒有看清真相嗎?你的狀態不是已經度劫——你被司命鼎控制了。”
風如晦臉上仍然含笑,但她沒有開口反駁,甚至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司命鼎再次慢慢傾斜,而霜魂劍上的深藍色幼魔越來越清晰。
“司命鼎是道統九大至寶之一,不可能輕易被境界不足的道士完全控制。”寧七衛第一次見識風如晦展現實力時就已明白這一點,正因為如此他才虛與委蛇,謹慎地隱藏心中的真實想法,“境界不同,從法器當中激發的力量也不同,這是無法改變的規則。”
“我有神魂,天下獨一無二的神魂。”風如晦淡淡地說。
“沒錯,神魂讓你能夠完全控制司命鼎,可是反過來司命鼎也通過神魂控制了你,你才是星落境界,抵擋不住司命鼎的力量。仔細想一想吧,你根本沒有度劫,你只是失去了心,正在變成法器的一部分,你的無動于衷、冷酷無情,其實都不是道士的心境。”
風如晦尋思了一會,將目光轉向了蘭冰壺,她有些迷茫,需要外人的幫助與指點。
蘭冰壺正入神地盯著幼魔,好一會才發現風如晦的目光,立刻露出喜悅的笑容,雖然沒有仔細聽,但她只需一想就知道寧七衛與風如晦剛才的對話內容。
“我從前是陰陽科道士,不懂道士之心。”蘭冰壺在凡世生活了四百多年,知道什么時候該裝糊涂,“如果你需要預言之火觀照自身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
風如晦轉向寧七衛,左手的法力加強,在清煙的吞噬下,水晶龍節節敗退,“如果我被司命鼎控制了,你也得跟我一塊被控制。”
此言一出,她明白了一切,不由得呆立當場,水晶龍得以再次穩住陣腳。
蘭冰壺的目光掃來掃去,就在風如晦身邊,幼魔已經不再閃爍,清晰地出現在視線中,兩只小手緊緊握住劍柄末端,數尺之遙的司命鼎傾斜過半,風如晦卻一無所覺。
是繼續裝糊涂,還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對蘭冰壺來說,這是一個需要馬上做出決定的選擇。
司命鼎已經控制了風如晦,這一點確鑿無疑,蘭冰壺拿不準的是,司命鼎到底要傾斜到什么程度才會引起風如晦的注意。
“風如晦,男人可不像法器那么有前途。”蘭冰壺還是決定幫助風如晦,到目前為止,兩人有著共同的目標——左流英。
風如晦轉身,看到了傾斜的司命鼎,居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臉上漸漸浮現高深莫測的微笑,似乎正在與司命鼎進行無聲的交流。
慕行秋覺得自己和幼魔就要成功了,只要司命鼎傾倒在水平線上。就能召出神魂,再要一點時間,他想,只要一點。
寧七衛也清楚這一點,他在碧林里和左流英交談的時候,已經通過法術暗中溝通,對左流英的計劃,他雖然也不知道全部,卻是了解最多的人。
只要召出神魂,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
“感謝你的所作所為。我終于不用再對你心存愧疚。”寧七衛冷冷地說,要將風如晦的注意力吸引回來,“我以為你是一名合格的道士,當初才愿意與你結凡緣,沒想到你連最簡單的道士之心都沒有。”
風如晦仍然癡癡地看著緩緩傾斜的司命鼎,好像它才是自己的戀人,臉上的笑容仿佛月光照耀的竹影,“什么是道士之心?心如湖面,倒映七情六欲而不為所動。那就是道士之心嗎?干嘛要這么復雜,干脆沒有心不就得了?再怎么說也是絕情!你感謝我,我也要感謝你,不是因為你的拋棄。我不會漫游天下尋找神魂,因為我的修行永遠也趕不上你,只能另尋蹊徑。我找到了,就在龐山的選徒之地。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別說什么心存愧疚,要是知道神魂就在野林鎮,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寧七衛實話實說。“我以為你的一切計劃都已失敗,在野林鎮,你的確勝我一籌。”停頓片刻他又問:“你為什么早沒有帶走神魂?”
“為什么?”風如晦也茫然自問,“因為我當時還是道士,我還有心,我想等芳芳長大一些,將她完整無缺地帶回亂荊山,可是魔種來了,龍賓會來了,龐山道士也來了,我只好雙管齊下,結果芳芳被你帶走了。”
“你已經打敗我了。”寧七衛的水晶龍還在勉力支撐,但是已經退到他身前五尺,“徹底打敗我了,九位宗師當中,只有我向你低過頭,就連陸折沖,她到死也以為自己還能命令你,我的弟子也有八個死在了亂荊山。不管事后如何解釋,這都是我一生中無法消除的污點。當初我為了宗師的地位與聲名而提前結束凡緣,現在這兩者我都失去了。我會放棄宗師之位,成為道統歷史上為時最短的宗師。”
“你以為我做這一切都是在向你復仇?”風如晦轉過頭來,又一次看著寧七衛,沒有挽救司命鼎。
“我以為復仇是你做這一切的原因。”
風如晦發出一聲嘆息,“你從來就不了解我的真實想法,復仇是多么渺小的事情啊,我喜歡有前途的道士,因為我自己也要前途,力量就是前途。你的地位與名聲在純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擊,你說得沒錯,司命鼎控制我了,或者說,我愛上司命鼎了,就像我當初愛上你一樣,它就是道統的前途,而你一無所有,你就跟……幾十年前的杜防風一樣,是我在一個無聊的夜晚遇見的無聊之人。”
風如晦的聲音越來越響亮,衣服上的銀絲全都消失,她扭頭看向司命鼎,要將它扶正,要釋放它的強大力量。
慕行秋心中一驚,他還差最后一點時間,風如晦一旦出手,就將功虧一簣。
禿子早已放棄射出紅光,這時撲到司命鼎前方,發髻散開,用頭發形成一張網,他不知道這樣做有何意義,他就是想為小秋哥爭取到哪怕是一丁點的時間。
他的力量太弱了,即使頭上有魔心、嘴里有內丹,在風如晦面前,他還是太弱了。
必須有更強者才行。
水晶龍消失,寧七衛施展瞬移之術,擋在了頭顱前面,與風如晦幾乎面對面,就像幾十年以前一個盛夏的黃昏,當他還只是吞煙道士的時候,就這樣微微低頭,凝視自己心愛的人。
而這一刻,兩人心中都沒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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