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有多久?凡人只能用來發呆,普通道士能發出幾招法術,左流英的腦子里卻翻天覆地,將整個狀況的各種可能都想了一遍,這是他獨有的本事,即使同樣是注神道士,大部分宗師也做不到這一點。
最好的可能是司命鼎抗住了魔劫黑拳的全力一擊,速度絲毫不受影響,準確堵住剛剛出現的魔洞,控制住這條狹窄的通道。九大道統目前處于互相猜忌的分裂狀態,一旦得知虛空通道的存在,極有可能放棄分歧、重新聯合,組建一支強大的隊伍,直接攻入虛空,而不是坐等魔族重返人間。
最差的可能是司命鼎被擋住一會,大量魔種傾泄而出,它們將分散司命鼎的注意力——亂荊山的鎮山之寶此時已不受任何道士的控制,它只受魔種吸引,極可能判斷失誤,追逐逃亡的魔種,從而將通道留給虛空中的魔種主力,等魔種站穩腳根,道統九大至寶齊聚于此,怕是也封不住通道了。
英雄與叛徒、流芳百世與遺臭萬年,全由這一瞬間決定。
左流英做出最后一次努力,想將那一大片濃重如鐵的烏云挪開,為了對付魔劫,他這幾年在誦經法術上下過不少功夫,實力已經超過大多數誦經科道士。
但他失敗了,烏云里聚集的魔力太過強大,遠遠超出注神道士的極限力量,他明白,最差的可能就要發生了,司命鼎不會被擊毀,但它會受到阻止,失去封堵通道的最佳時機。
從來沒有計劃是萬無一失的,左流英的計劃事先得不到道統的支持,他只能自作主張,當意外發生時,也只能自己解決。
慕行秋!左流英大聲叫道。他必須試一試,盡可能減小損失。
烏云與司命鼎即將相撞。
慕行秋發現自己也面臨著一次選擇,選擇本是不存在的,他為收回神魂而來到亂荊山,此時此刻成功在即,他卻產生一點點猶豫。
風如晦正在徒勞地施法召喚,卻連神魂在哪里都不知道,左流正在試圖打造一條受道統控制的虛空通道,這一點慕行秋絕不贊同,但已無力干涉。他的猶豫與這兩人無關。而是來自于那個越來越淡薄的幼魔。
幼魔因為接觸神魂而激發出力量,化成人形,也因為神魂即將入劍而失去力量,但不是退回從前的狀態,而是徹底消失。慕行秋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可他能感覺到自己與幼魔的心靈聯系正在迅速減弱,這意味著無論幼魔消失與否,都不會再回到他的體內了。
相伴數年,從互相搏殺到共同修行練功。他已經習慣幼魔的存在,若干次最最危急的時刻,也是幼魔挺身而出救了他一命。
幼魔的微笑慧黠而灑脫,慕行秋說不清像誰。但是與芳芳截然不同。他望著那張對自己嬉笑的臉孔,仍然繼續催動芳芳的魂魄收回神魂,神魂屬于芳芳,他無權做出分離的決定。
慕行秋!
尖銳的叫聲傳入耳中。慕行秋回過神來,用自己的眼睛看到楊清音和禿子正齊聲對他大叫,一個用手一個用頭發。指著天空。
左流英的命令傳來,解散魚龍陣!
慕行秋抬起巨人的頭,將高空正在發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也大致明白左流英面臨的困境,他不明白這道命令有何用意,更不知道憑自己的本事能幫上什么忙,可他還是決定接受命令。
這是一種奇怪的狀態,慕行秋一點也不喜歡左流英只行動不解釋的行為方式,可他卻十分相信首座的判斷,沒錯,他不贊同制造虛空通道的做法,可是在必須做出決定的時刻,他還是覺得左流英比自己的判斷更準確。
只差一小段距離,芳芳的魂魄和神魂即將合二為一,可這時的慕行秋根本沒有選擇余地,要么繼續召喚神魂,失去幫助首座的唯一的機會,要么立刻接受左流英的命令,暫時放棄神魂。
在瞬息萬變的道魔戰場上,由不得慕行秋猶豫不決,如果魔種從通道里傾瀉而出,現場的道士將無一生還。
慕行秋沒有解散魚龍陣,而是自己從中脫身而出,同時向巨人下達最后一道指令。巨人向遠方飛去,數千名散修集合在一起,能夠飛得更快一些。
慕行秋失去了暫時獲得的星落境界,霜魂劍從巨人手中向他飛來,對芳芳魂魄的催動力量大為減弱,正在途中的神魂停止了。
風如晦又一次感覺到神魂的存在,模糊不清,若有若無,她大喜過望,只需要這一點感覺,她就能重新奪回神魂,吸氣道士即使掌握著芳芳的魂魄,也爭不過她。
慕行秋當然明白這一點,他暫時放棄召喚神魂,卻絕不會將它交給風如晦。
他與幼魔的心靈聯系已接近于無,當他看到一團藍色的煙霧沖向空中神魂所在的那一點時,他放心了,幼魔還是明白了他的心意。
事情發生得非常快,慕行秋剛剛離開魚龍陣,巨人也不過才飛出一小段距離,高空中一條細若手指的紅色閃電劈下來,正中慕行秋頭頂。
楊清音促不及防,叫了一聲啊,不由自主松開慕行秋的胳膊,她肩上的禿子也是一激靈,頭發噌地豎起,嘴里叫得比楊清音還大聲。
辛幼陶與小青桃沒有跟著巨人離開,而是一塊飛過來,只見高空的紅色閃電一刻不停地擊下來,慕行秋無需別人的扶持也能保持飄浮,緊握雙拳,正努力承受閃電的打擊。
左流英在干嘛?辛幼陶大吃一驚。
眾人抬頭觀望,發現閃電是從左流英右手傳出,他的左手正從魔劫烏云中吸取粗如大樹的閃電。
禁秘科首座要用這種方法減少烏云的力量,讓司命鼎能夠少受一些阻擋。
這會殺死小秋哥。小青桃叫道。
三名道士和禿子正要推開慕行秋,他開口了,艱難得像是用鑿子撬開牙齒,我受得了。
我們替你分擔。楊清音伸手要去握住他的胳膊。
不。慕行秋全身繃得像是待射的弓弦,只有我。退后。
慕行秋在最后時刻選擇相信左流英,楊清音等人卻相信他。后退數尺。
沒有人控制,霜魂劍自動飛到主人身邊,慕行秋被閃電包裹,它到不了主人手中,就圍著一圈圈旋轉。
再多一點!慕行秋向高空的左流英大叫,只是轉移這點力量,對烏云影響甚微。
轟!魔劫烏云與山一般大小的司命鼎相撞了,發出的聲音響徹丹田,道士們必須運功抵抗,楊清音手按禿子的額頭。分出一部分法力幫助他,禿子沒有丹田,更承受不住巨響。
聲音連綿不絕,眾人像是被困在了巨鐘里,外面正有無數鋼杵持續不斷地敲擊。
司命鼎的上升速度明顯變慢。
左流英已別無選擇,只能放開一切限制,不停地從烏云中吸取力量,深紅色的粗大閃電將他完全吞沒,稍作停留。經過他的轉化之后,調頭直下,吞掉慕行秋。
不只是楊清音等人,連霜魂劍也被迫迅速退卻。他們仍然能看見慕行秋。他身上的道袍正在化為灰燼,體內充滿了條條閃電,來回激蕩、互相碰撞。
小秋哥要死啦。禿子又要沖上去,被楊清音一把拽回來。死了你也救不了,老實待著。
話是這么說,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對一名道士來說,這是非常罕見的現象。
慕行秋全身上下已無蔽體之物,樣子既猙獰又痛苦,禿子不忍再看,小青桃不好意思看,兩人都低下頭,卻看到另一幕。
在下方的空中,跟芳芳長得一模一樣的幼魔與神魂結合,變成了真正的實體,不再透明,除了道袍,身上也不再有半點藍色。
風如晦瘋子一般向幼魔施法。
太像了。禿子又要飛走,卻掙不脫楊清音的手掌。
幼魔擅長的也是幻術,卻比慕行秋厲害得多,兩只手里輪流射出細細的閃電,絲毫不落下風。
砰砰!接連兩聲巨響,司命鼎恢復了上升速度,它的力量終于壓過了魔劫烏云,將它擊散,直奔魔洞而去,此時通道里還沒有任何魔種逃出來,對虛空中的魔種來說,這條通道完全是一場意外,它們沒有做好準備。
被擊散的烏云釋放出最后、也是最強大的一股閃電,大部分都擊向了左流英,注神道士也有自己的極限,左流英被擊飛了,像隕石一樣快速墜落,辛幼陶示意小青桃一塊去救首座。
閃電轉道而下,又擊中了慕行秋,他比左流英的境界低得多,卻沒有被擊飛,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他對魔劫閃電的承受能力比注神道士還要強大。
可這種滋味一點也不好受,閃電已經消失,慕行秋滿眼滿腦仍是一片紅色,他抬頭望去,隱約發現高空中的魔洞已經消失,無魔可滅的司命鼎正在迅速變小,墜向地面,虛空中的魔種沒有蜂擁而出,而是利用烏云爭取到的一點時間將通道封閉了,它們顯然不認為這是自己的機會。
左流英最好的預料沒能實現,但也沒有發生最壞的結果。
慕行秋收回目光,看見楊清音和禿子正在一片紅光當中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在他們身后,飄浮著已成實體的幼魔。
幼魔打敗了風如晦,正沖著從前的寄居體微笑,動了動嘴唇,似乎在以人類的語言說謝謝,然后她抬起右手,指向慕行秋,射出一條細細的閃電,與在他體內激蕩的所有閃電融為一體。
然后她飛走了,沒有留戀,沒有告別,速度極快,很快就消失了。
慕行秋眼中仍是紅通通一片,他感到一點迷惑、一點失落,接著一點沉重,紅光消失,變成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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