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九章 醉龍

這大漢來勢奇快，戈隆根本就來不及細想，就只是本能的伸手向他推去，這邊的動靜早就引起酒吧內不少人的注意，當他們看到不過是酒吧打手驅趕一個骯臟小孩的時候，頓時興趣寥寥地轉過身去，該干什么繼續干什么。像這種事情每天都要發生幾次，接著不過是那個小鬼慘叫著飛出門外而已，但然后他們就聽到轟然一聲悶響，再轉過頭看去時，竟是發現那頭人熊一般的大漢竟是以一個十分狼狽的姿勢坐倒在地上，而他本想要驅逐的那個小鬼頭，此時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只伸出的手掌還保持著前推的動作。

無論是戈隆還是這個大漢此時都覺得十分意外。戈隆其實剛一出手就已經后悔了，作為食人魔種族的一員，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留手，這一記推搡雖不是認真出手，但也足以讓普通人肚破腸流，戈隆還在童話馬戲團的時候，就有好幾名招惹戈隆的訓練生莫名慘死在他的手上。可是現在戈隆卻知道，在帝都隨便殺人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不小心惹上某個貴族，那就極有可能給他之后的行動帶來極不必要的麻煩。只是收手已晚，戈隆已經做好殺人之后馬上轉身離開的準備，卻沒想到對方僅僅只是摔坐在地上，看樣子竟是沒什么大礙。

然而戈隆的驚訝卻是遠遠不及對方……這坐倒在地上的大漢更是瞠目結舌，似乎壓根不敢相信自己竟會被個小毛孩子一推即倒。別人不知道，他心里對自己的真實實力卻是清清楚楚。

雖然包括酒吧老板在內。周圍的人都以為他只是一個勉強達到二階，剛從戰場上退下來不久的槍戟武士。像這種實力在這種酒館中當個打手保鏢確實也綽綽有余了，但無人知曉的是。這個大漢真正的實力，卻是一位資深的。三階高段重盾防御者。

出身防御型戰職的粗豪大漢下盤之穩健毋庸置疑，就連面對發起沖鋒的重鎧騎士都能夠屹立不倒。雖然他剛才確實對面前的孩子沒有升起防備之心，但方才那一瞬間大漢所感受到的壓力，卻好像戰場上面對掄起粗壯圖騰向自己猛砸的牛頭人、手持戰錘的山丘之王，又或者是揮舞狼牙大棒的食人魔……

“喂！傷疤喬，你今天怎么這么慫了？是不是在阿蘭的肚皮上消耗的太多，現在腿軟的連戰都站不住了？要不就是你今天面對的對手實在是太‘強大’了，竟然是一位傳說中的……中的什么來著……小鬼戰神？”

一幫無聊的醉漢們終于找到了樂趣。頓時轟轟然開始嘲笑這個平時耀武揚威，現在卻被個孩子推倒在地上的笨蛋。雖然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是這個大漢自己沒站穩才會摔倒在地上，但是那又有什么關系，總之今天的這件事情已經足夠嘲笑這個蠢貨，供他們消遣一段時間了。只有極少數人開始擔心惱羞成怒的傷疤喬會不會做出瘋狂的報復，將這個倒霉孩子給活活打死。當然，他們也僅僅只是擔心，若這件事真的發生，他們也只會袖手旁觀。

面對滿屋子的哄笑，這大漢竟是無動于衷。更沒有氣急暴跳站起后向戈隆撲去。他之所以能夠從戰場上活著回來，而且還能保持四肢完整健全，大漢那敏銳的直覺與理智的判斷絕對功不可沒。說白了就是只要碰到看上去比較厲害的家伙。那他馬上遠遠繞開。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傷疤喬竟是灰溜溜的從地上爬起，誰也沒有理會就徑直離開了這間酒吧。在他看來，出現一個能夠隨手將三階防御戰職者推倒的家伙并不奇怪，畢竟這里可是臥虎藏龍的帝都。但如果推倒他的人只是一個大男孩，如果這個男孩身上所穿的就只是最最普通的平民服飾，如果這么多的詭異湊在一起，那么就大有幾率會出現特別的意外了，具體會出現什么情況傷疤喬也不知道。但總不會是他這個三階防御者能夠應付來的就是了。所以最理智的決定就是馬上離開這里，哪怕之后會被老板開除都無所謂。傷疤喬誠然不是個有勇氣的家伙。但這小心翼翼無風自動的行事準則卻也是他這個小人物能夠一直活到現在的原因。有個每個人都知道，卻是無人愿意去談論的事實。那就是黑山每天拉出去的尸體都是以車來計算，而這些尸體絕大多數都是非正常死亡，而且是無人認領的棄尸。

不過傷疤喬的謹慎在酒吧其他人看來卻是有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解讀，這個欺軟怕硬的混蛋竟意外是個無比害羞的家伙，被大伙一通嘲笑后就連報復那小子都顧不上便一走了之，于是酒吧內寂靜幾秒后頓時響起哄堂大笑，幾乎每個酒客都在用最鄙夷的詞匯盡情嘲笑傷疤喬那個膽小鬼，討論他此時是不是躲在廁所里面抽泣，又或是回去找他老婆出氣。尤其是那些曾在傷疤喬手下吃過苦頭的，此時更是黑的不遺余力。反而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兩大主角之一的戈隆，卻像空氣一樣被人輕易就無視掉了。

戈隆又站了一小會，發現確實沒有人在意他，沒有人阻攔他，也無人想要找他麻煩之后，便也不去多想，邁步走進了酒吧，戈隆一直走到酒吧前臺，找了個位置坐下，馬上吧臺后面的那位一臉愁容的調酒師便走了過來，語氣要死不活地問道：“小鬼，要點什么，事先聲明，這里可沒有牛奶賣。”

戈隆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卻是鼻子在空氣中猛嗅，目光也隨之在酒吧內每個人身前酒桌上掃過。戈隆走出半島雨林從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酒吧廚師，對這種環境自然也算是熟悉，他一眼就看出這其實是一間面向中下層消費群體的平民酒吧，雖然門面為了不影響市容弄得還算不錯。但是內部裝潢就十分一般了，整體環境昏暗且骯臟，還散發出一股酸酸臭臭的異味。食人魔的嗅覺雖比不上某些犬類半獸人，但也是十分敏銳。何況戈隆出于職業需要還專門訓練過自己的鼻子，如果他不是食人魔，早已經習慣了更加可怕的味道的話，恐怕現在已經轉頭離開。

戈隆之所以會留在這里，還是因為他一開始聞到的那一縷驚心動魄的酒香。戈隆順著氣味尋找，發現絕大多數人喝的都是常見的燕麥苦啤酒，少數人在喝對了水的廉價葡萄酒，戈隆整整尋找了一圈。才在無比混雜的氣味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那是吧臺另一頭半趴伏在桌子上，頭也不抬的一個女人，她低垂著頭，仿佛已經沉沉睡去，但每隔一小會都會伸出手抓起面前的酒杯，暈乎乎的往自己嘴里灌上一口。

“我要和她一樣的酒。”戈隆指著那女人說道，那令人沉醉的酒香正是從那女人面前的酒杯飄出來的。

“小子，你不想活了嗎？”調酒師臉上頓時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仿佛有幾分譏諷。又有幾分同情。

“嗯？”戈隆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卻發現對方似乎也沒有敵意，也不像是在要挾勒索自己。于是皺著眉疑惑道：“那酒……難道很貴嗎？”

戈隆真有些擔心這酒的價格，他雖然是黑色之城的幕后大老板，但現在卻真沒什么錢，兜里揣著的幾個金幣也是艾希辛苦存下的私房錢，那酒的味道明顯比庫拉汗男爵用來攀附權貴的極品酒釀還要好上少許，這調酒師就算開出天價也并不奇怪。

然而老調酒師卻是搖了搖頭，面上的表情又恢復那一臉愁容。他沒有按戈隆的吩咐準備調酒，卻是拿起一個空酒杯用一塊看起來很有年頭的抹布細心擦拭起來，口中漫不經心的說道：“那酒……雖然不便宜。但也說不上貴。問題并不在這里……看來你還真是不知道了，好吧。那酒叫做‘自殺酒’，只有想死的人才會去喝它。”

“自殺酒？難道是某種毒藥？”

“不。不是毒藥，但卻有毒藥的效果……”調酒師歪了歪頭，似乎在記憶中搜索著什么，他表情一變，像是終于想了起來，于是又接著說道：“想起來了，‘自殺酒’只是別稱，這酒還有個正式名稱，叫做‘醉龍香’。”

“醉龍香？醉龍香！這酒竟是醉龍香！”戈隆大感驚異，同時也明白了這調酒師的意思。“醉龍香”這個名字戈隆并不陌生，因為這正是著名的英雄史詩《薩馬蘭奇屠龍戰記》中出現的重要道具。

英雄王薩馬蘭奇為了殺掉危害一方卻強大無比的六階惡龍巴蘭卡薩托，便在智者桑且托爾的指點下，以龍最喜歡的水果紅皮魔柚加上數十種具有強大催眠作用的藥草釀造了一種無比香甜的美酒。英雄王薩馬蘭奇將美酒貢獻給惡龍巴蘭卡薩托，惡龍痛飲一番后便沉沉睡去，于是薩馬蘭奇拿起圣劍刺入惡龍的心臟，將其斬殺當場。

這故事戈隆耳熟能詳，更知道后面這種美酒的配方也流傳了下來，經過矮人釀酒大師卡拉霆銅須一番改進后便成為可與世間任何名酒相媲美的新酒“醉龍香”。但是這種本身針對龍族體質釀造的美酒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這酒含有一種無法解除的致命毒性。少許品酌會直接縮減壽命，而大量飲用更是會一命嗚呼。根據各種族體質不同，就算是天賦毒素抵抗的矮人也最多只能喝下一桶，體質相對孱弱的人族更是一兩杯就會醉死的量。

然而醉龍香釀造周期短，材料中也沒有特別珍貴稀有的東西，成本相對低廉。最重要的是他的口感味道絕佳，讓任何酒鬼都無法拒絕，每年都會有嗜酒成狂的家伙幸福的醉死在酒桌之下。而對于一般的平民來說，醉龍香也是他們唯一能夠享受到的上層貴族無法享受的東西，用來自殺更是最浪漫也是最舒服的一種選擇。

正因如此，當調酒師看出戈隆之前并不知道“自殺酒”的真相，所以才沒有理會戈隆的點單，當戈隆又再次肯定他要的就是這種自殺酒后，老調酒師先是愣了愣，然后苦笑著搖搖頭，轉身拿起酒杯開始調和，同時嘴里輕聲念叨著：“又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