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兩世,崔小眠還是第一次坐牢。月初城的大牢沒有特色,和她想像中一樣,地上鋪著稻草,小老鼠好奇地看著她,隔壁傳來犯人的哀號聲、謾罵聲,還有看守們的說笑聲。
崔小眠和化雨已經過了一次堂,倒也不是電影上的公堂,就是去了一間小黑屋,捕頭坐中間,幾個捕快拿著大棒子隨時準備拍他們,崔小眠和化雨都是好孩子,沒讓捕快叔叔們費勁兒,他們就全招了。
捕頭對他們的供詞顯然不滿意,說來說去他們都是無罪的,這怎么行?只是那個主兇聲稱是百里玉明的徒兒,偏偏衙門里又有至少五個人能證實他的身份,百里玉明雖然只是一介布衣,但他治過的病人中可不乏王公貴族,打狗還要看主人,更何況是打徒弟。
捕頭決定先睡一覺,明早再說,就讓人把崔小眠和化雨暫時押到大牢里面。
崔小眠和化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眠。
“小光頭,你說我師父會不會從天而降,救我們出去?”
崔小眠坐在稻草上,習慣性地撥弄腳脖子上的金鈴鐺,手指摸個空,這才想起那串鈴鐺已經丟了。看來那串鈴鐺就是她的吉祥物,自打鈴鐺丟了以后,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如今還攤上人命官司,坐到大牢里來了。
“你師父又不是神仙,怎會知道我們有難,再說他都離家出走三年了,要回早就回了,也不會等到現在。”
化雨無奈地靠在墻上,他還是無法接受鋃鐺入獄這個事實,一向冷傲的臉上蒙上灰色,就連眼珠子也失去了光彩。
為了安慰他,崔小眠只好給他講故事:“我看過一個戲本子,里面有一位武功奇高的大俠,他被關進監獄里。從監獄的小窗子向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一位小姐的繡樓,那小姐每日都會在窗臺放上一盆鮮花......”
崔小眠講到一半才想起來,這個戲本子里講的是個悲劇。于是她不想再講了,尋思著有沒有勵志的......
“有個罪犯,在監獄里勤學律法,自己為自己辨護,最終上訴成功,他先是減刑,后來還無罪釋放了!”
化雨的眼睛冒出光來,似乎已經看到自己舌燦蓮花,斗敗著名訟師方堂鏡,然后大笑三聲。昂首闊步走出大牢。
“那后來呢,他出獄以后是不是做了大狀師?”
崔小眠已經后悔講這個故事了,誰讓她又是剛剛想起這故事的結尾呢。
“后來他利用對法律的精通,又做了更大的案子,最后被判處死刑。這次不能上訴了......”
化雨頹然坐到草堆里:“小光頭,我聽人說,有些劊子手為了折磨犯人,行刑時故意用生了銹的鈍刀,一刀下去,腦袋掉不下來,就那樣耷拉著。然后他再慢慢地砍第二刀,要砍上十刀八刀,腦袋才能掉下來。”
崔小眠哀傷地看著化雨,這孩子真可憐,她要安慰他。
“化雨哥哥你放心,你是主犯。我是從犯,到時肯定你是第一個砍頭,我是第二個,頂多我拜劊子手做干爹,讓他把刀磨快點。一刀就把你的腦袋砍下來。“
“崔小眠,有人來為你做證,你可以走了。”
牢頭的大嗓門如晴空霹靂,可惜崔小眠聽不到,看著化雨瞬間呆萌的臉,崔小眠問道:“化雨哥哥你怎么了?”
“牢頭說你可以走了。”
牢頭已經打開牢門,重又對崔小眠說:“你這小東西運氣好,有人給做證,快點走吧。”
崔小眠這才明白,原來她自由了!
她指指化雨:“他呢?”
牢頭沒好氣:“捕頭大人讓放走的只有你一個,關他何事,讓你走你就少羅嗦,坐牢有癮啊?”
在化雨羨慕又留戀的目光中,崔小眠還沒來及和他道別,就被牢頭連推帶搡地轟出大牢,雖然聽不到,但她猜想化雨一定在高呼她的名字,讓她去認捕頭大人做干爹,救他逃出生天。
走出牢房,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在昏暗的地方待久了,猛一出來有些不適,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依稀看到光影里站著一個人,正沖著她笑呢。
那人朝她走過來,走到近前,崔小眠才看清楚,竟是那個扮豬吃老虎的容五兒!
容五兒已經換下前兩日的粗布衫子,上身是件云錦蘇繡夾襖,下面一條月影紗的裙子,微風吹過,那裙子飄飄搖搖,婀娜多姿。從小跟著賀遠,想不受他那些奢侈之風毒害也難,崔小眠一看就知道,容五兒這身衣裳不便宜,且不是這小小的月初城里能買到的。
“是你來給我當證人?你不怕我指認你才是兇手?”
容五兒嘻嘻一笑,一絲毫不似馬車上羞人答答的模樣,笑得露出一排編貝。她的牙很白,很整齊,一看就是從小吃好糧食長大的。
“我好心好意來救你,你還不領情。”
崔小眠冷笑:“看來那三人真是你殺的。”
容五兒厭棄得撇撇嘴:“我才不會殺人呢,殺人會被濺上血的,多臟啊,想想就惡心。”
崔小眠不由得想起賀遠,那廝也是這個調調,他從不親手殺人,倒也不是因為身份高貴,而是他嫌臟。
“不是你殺的,難道是你爹殺的?他不是有病嗎?”崔小眠又想起那個病病歪歪恨不得把女兒賣給人伢子的病夫。
“你這小孩真聰明,就是他殺的,不過他不是我爹,他是我家奴才。”
“切,你把你家奴才叫爹,不怕把你親爹氣死啊?”
容五兒又笑了,這次笑得不是很開心,倒像是有些無奈。
“我爹才懶得管我,他估計都忘了我的模樣呢。說他干嘛,走吧,你替我坐了一夜班房,我帶你去大吃一頓。”
崔小眠站在原地不動,冷冷地看著她:“你陷害了我,為毛還要來救我?”
可能是崔小眠的包子臉和她的口氣有些不協調,容五兒看著她,居然笑得彎下腰。
崔小眠一聲不吭,看著她笑,容五兒笑了一會兒,自己也覺無趣,這才說:“整整一路,我都在注意你,你這小孩傻乎乎的,讓人伢子盯上都不知道,我想告訴你,可我是個大姑娘,不方便和你說話,急得我不成。下了車,我為了能給你逃跑的機會,主動上了那大嬸的馬車,還以為你能有多遠就跑多遠呢,沒想到你還是傻兮兮地來到土地廟,還傻兮兮地去看那輛馬車,我見過那么多小孩,最傻最笨的就是你了。現在我來救你,你不但不謝,還說我陷害你,唉,你這小孩真是蠢得可以。”
崔小眠活到十二歲,被人說過的“傻、笨、蠢”加到一起,乘以三倍,也不如容五兒這一次說得多。好像除了賀遠,也沒有別人這樣說過她。
崔小眠心理強大,何況在這件事上,她同容五兒比起來,還真是夠蠢。
“原來你是一番好心,可惜我太笨了,沒看出來,那你好人做到底,再去捕頭那里做個證,把化雨也救出來,成不?”
“化雨是誰?”
“就是我的同案犯。”
“那個傻小子啊,我沒看清楚,不知道他長得帥不帥?”
“帥!比我帥多了。”
“切,能有多帥,帥男人我家有的是,我才不稀罕,那小子比你還要傻,救出來也沒用,無端多個傻子。”
崔小眠翻翻白眼,這容五兒是什么變的,她真的是人類?
“五兒姐姐,你人美心靈美,你既然救了我,那就救到底,我的包袱還在化雨家里呢,你不把他救出來,我就拿不到包袱,那里面裝著我的老婆本呢。”
“好吧好吧,你這小孩真逗,你才幾歲,就想著娶老婆。”
無論如何,崔小眠都承認,容五兒確實有兩把刷子,她進了衙門不過半炷香的功夫,化雨就跟著她從里面走出來了。
“小光頭,你認了這位姑娘做干娘?”
崔小眠:......
三個人回到柳林,大胖馬美人兒竟然自己已經回來了,正在家門口吃草,看到化雨,一聲長嘶,大腦袋在化雨臉上蹭了又蹭。
崔小眠沒有耽擱,進門拿了她的包袱便和化雨告辭,再和這愣頭青在一起,還不知道會惹出什么事呢。
從百里玉明府上出來,容五兒問崔小眠:“你真的是來找百里玉明看病的?什么病?”
崔小眠懶得瞞她,指指耳朵:“我是聾的。”
“什么?”容五兒驚訝得張大了嘴,“你真是聾的?你會讀唇語?”
額,這個容五兒的智商還真是挺高,竟然立刻就知道崔小眠懂唇語。
崔小眠答非所問:“我是真的來看病,你和你的奴才爹是假的,他又不是有病,你們還背著一大堆藥罐子,不嫌累嗎?”
容五兒又笑了,這次笑得挺得意:“你也看到那些瓶瓶罐罐了?那不是藥罐子,那些都是我的零嘴兒。”
說著,她從身上的小荷包里取出只小瓷瓶,從里面倒出一顆糖豆兒,遞給崔小眠:“你嘗嘗,這是我做的。”
一一一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