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泰也算是名將,知道進攻容易撤退難,登州營的騎兵一直在側翼游動,猛的一下往后撤,肯定要吃大虧。所幸他們沒有攜帶太多搶來的人和物資,行軍速度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譚泰親率五千精銳斷后,一路急行軍的登州營以步卒為主,騎兵太少,只能望著敵軍后撤。
登州營以騎兵尾隨,清軍漸漸退出戰場,往東而去,沒有走盧溝橋。
一直在陣前觀察的陳燮,心里多少有點遺憾,清軍居然主動后撤,這讓陳燮的想法落了空。本打算在良鄉城下打一下狠的,重創清軍之后東進,接應從天津上岸的軍需。現在看來,這個計劃還是要繼續執行,區別是難度要大很多。
縣城大門打開,露出門口后面的一堵半人高的臨時矮墻。三位主官從矮墻后面爬出來,大步出城,朝登州營陣前走來。馬背上的陳燮用望遠鏡看的清楚,這會主力距離城下還有三里地,自然不會讓人走過來,那太失禮了。招呼身邊的幾位主官,策馬奔來,十余步外陳燮便下馬步行,禮數上甚為周到。
“登州營總兵陳燮,奉命率部勤王,請問來的是哪位大人,在下有事相求。”下馬之后陳燮便喊話,上官藎聽的清楚,再看他只帶了幾個軍官和近衛過來,大軍還在原地紋絲不動,心里暗想這個陳燮,也不是傳說中的那種跋扈之輩。看來人言不可盡信。
“良鄉知縣上官藎,謝過陳總兵救援滿城百姓之恩。”上官藎上前先拱手致意,文官能做到這步就不容易了。陳燮上前回禮道:“保家衛國乃軍人天職,何謝之有?上官大人,我軍已經斷糧,還請知縣幫忙籌集三日糧草。”
“應該的,登州營救援良鄉父老,勞軍是本分。還請將軍入城一敘,本縣好盡地主之誼。”上官藎對陳燮適當的要求沒有意見,官兵嘛。都這樣。要點糧食都是客氣的。不客氣的能縱兵劫掠。花點糧食買個安穩,這就算是賺到了。
“多謝知縣大人盛情,我軍還要追擊建奴,就不進城打擾了。”說著對常時仁道:“你留下。采購糧食。天黑前運到軍前。”常時仁立正道:“卑職領命。”
陳燮這才回頭拱手道:“軍令在身。還望諒解。”上官藎愣住了,治國器、蘇時雨愣住了,這還是大明的官兵么?擊退了建奴。居然還不就地休整,反倒繼續追擊?
“陳總兵,下官以為,貴軍勞師遠征,不如在城下休整一日再上路也不遲。”蘇時雨好心勸一句,這也是比較穩妥的建議。不想陳燮搖搖頭道:“等不及了,登州營多休整一日,京師百姓便受苦一日。我軍既然到了,就不會考慮什么苦和累。軍人,不能保家衛國,救百姓于水火,算得什么軍人。告辭!”
陳燮大步而去,三位良鄉主官都覺得太不真實了。站在一邊的常時仁,面露擔憂之色,落在三人眼里,上官藎不免好奇,上前問道:“這位將軍,為何不勸一勸你家大人?”
常時仁倒是客氣,先敬軍禮后回話:“沒用的,大人決定的事情,誰都說不動。貴縣還是盡快籌集糧食吧,不知貴縣父老可收登州銀元。”
治國器聽到這里忍不住了,上前道:“這位兄弟,登州營救了良鄉縣城三萬百姓,出一點一點糧食勞軍是應該的。”常時仁聽了卻正色道:“這位將軍,不要害我。登州營有紀律,不拿百姓一針一線。如果不收銀圓,這糧食不要也罷。”
如果說之前三人覺得不真實,這時候直接被常時仁說傻掉了。這怎么可能啊?
這時候大軍繞城東進,沿著官道卷起滾滾煙塵。一隊士兵走過來,牽著十幾匹馬,馬背上有箱子綁著。帶隊的軍官過來,先敬禮,后匯報:“報告長官,銀圓送來了,本隊負責押運,請指示。”常時仁擺擺手道:“在城外休息等候。”
說完朝上官藎道:“上官大人,請多多幫忙。”上官藎看到這個場面,知道事情沒法改變,抬手叫來隨行的師爺,讓他去準備糧食,運到城外交接。常時仁見狀叫住道:“稍等。”說著牽來一匹馬,搬下一個箱子打開道:“請看,這里是五千銀圓,馬背上兩個箱子,一萬銀圓。請貴縣一定幫忙買到糧食,大軍已經斷糧了,昨日在涿州,城門都沒讓我們進。”
師爺在上官藎的示意下,牽著馬帶著隨行人等走了。上官藎發現常時仁意猶未盡,特意留下兩位武將,一起在原地陪著常時仁。接到上官藎的眼神,蘇時雨上前道:“兄弟,登州營怎么會斷糧?要說大明的官兵,登州營怕是最不缺銀子的。”
常時仁苦笑道:“蘇老兄有所不知,兵部有急令,陛下有密旨,急調我軍北上勤王。總兵大人見攜帶輜重行軍太慢,唯恐誤了陛下的大事,果斷決定丟下大批輜重和笨重的火炮,全軍攜帶必要的干糧和武器,輕裝行軍,火速北上。我軍自南陽出發,二十一天走了兩千里路,昨日到涿州,已經斷糧一日。派人去涿州采購糧草,城門都沒讓我們靠近。沒法子,總兵大人只好帶頭,凡麾下有一日未吃飯,他就不吃。就這么著,聽說建奴圍攻良鄉,大人還是立刻下令出擊。”
提到涿州,兩位武將不說話了,他們說這話不好。上官藎倒是一點都不在意,怒道:“不就是個知州么?勤王之師以銀錢買糧食,趙某人都能閉門不開。本官說不得要彈劾他一本。”
上官藎說到做到,回去就寫奏本,派人送往京師,先提到登州營救援之事,再提登州營為趕路輕裝行軍之事,最后點了一下涿州,來了一句狠的“豈不聞孔有德舊事乎?”又言“陳思華以國事為重,大軍輕裝急進,才有斷糧之事。以彼軍之戰力,縱兵劫掠該當如何是好?然登州營上下,心懷君恩,不以個人得失為先,敗敵于良鄉城下,不待休整,奮勇追擊。”
總而言之,這事情不給個交代,上官藎不答應,良鄉父老不答應。
登州營追至盧溝河才停下,天色也不早了,貿然過河是兵家大忌。陳燮下令后退五里,沿河補下哨探,扎營安頓。天黑后不久,來自良鄉的第一批糧食送到,上官藎帶著治國器走了一趟,給陳燮送來一壇酒和一頭烤好的羊。
私底下上官藎是這么想的,還是要親眼看一看,登州營是不是真的斷糧了。文官對武將的信任,向來都是有保留的。常時仁也一道回來了,帶著他們進了軍營,直接去了陳燮的指揮帳篷,進門的時候聽道陳燮在說話:“建奴不打京師,是因為沒那么多人口來消耗在堅城之下。阿濟格就是來搶劫的,既然如此,那就死死的盯著他,不讓他搶。也不少要放遠一點,北直隸一馬平川,建奴騎兵為主,來去如風,絲毫大意不得。”
“關鍵還是糧食,夜不收帶來消息,河對岸有個黃村,據查是建奴囤積糧草物資之所在。我軍還要繼續作戰,良鄉小城,提供不了多少糧食,不如晚上摸過河去,搶他一票。”
上官藎聽的清楚,大步進來看見陳燮和蘇皓宸在地圖前商議,這時候應該是吃飯的時候了,一路走來營地里沒有起火,也沒見一個人吃飯,可見是真的斷糧了。有了這個想法,心里惦記著明天派人送奏折的時候,順便發動一下京師的同年。給陳燮一個交代,給自己一個交代。姓趙的自己找死,怪不得本縣心狠手辣。
一番客氣,陳燮看看上官藎帶來的酒肉,笑道:“肉可以吃,酒得留著打完仗再喝。”
“怎么,軍中還禁酒不成?”上官藎對登州營充滿了好奇心,大明朝沒哪支軍隊敢于野戰清軍。登州營是個例外,自然會引起他的好奇。文人嘛,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在這里學點帶兵的本事,將來沒準能用上。
“戰時自然是要禁酒的,喝酒容易耽誤事情。”陳燮笑著解釋,上官藎提出要求:“久聞登州營大明,可否四處一觀全貌?”陳燮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沒問題,不過在下有軍情要處理,就不陪上官大人了。”
臨時抓了王賁的壯丁,讓他陪著四處看看。上官藎等人好奇心很重,一路走一路問。因為輕裝行軍,登州營沒帶多少帳篷,士兵都在野地里宿營。用工兵鏟挖地窩子,隨身的毯子一鋪,就在地上休息。上官藎等人跟著王賁走了一圈,看見士兵在挖坑,很是好奇的問。
王賁解釋之后,上官藎等人肅然而敬。文人還好一點,蘇時雨和治國器是知道的,當兵的有多難伺候。和平時期還好一點,天下大亂之時,當兵的鬧餉是很常見的事情。登州營如此艱難的北上,為了趕時間,沒帶帳篷,糧草都帶的不多。這已經是難能可貴了,更可貴的是這些士兵能在這種條件下,作戰之后疲憊不堪,還在嚴格的執行各項宿營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