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者,三分陸地,七分海洋。陸地之大,大明所有者,不足十之一也。陸地比之海洋,有如巨船浮于海面。海洋,將世界聯系在一起,是這個世界之間永恒的紐帶。陸地是有限的,人口則因為可以繁衍而無限增加。大明雖然很大,但是已經經歷過一次人口增加后,因為天災而導致的動亂。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欲謀萬世者,當先知天下之事。臣所知者,萬里海外有泰西諸國,大小不一,相互間征戰不休。為生存計,此輩泛舟而來,一度襲擾大明福建沿海,盤踞大明島嶼無數。此輩乃是世間最為兇殘之輩,在非洲,他們掠奪一切,并大肆劫掠人口販賣,在南美,兩千萬土著因此輩之入侵而人口銳減過半。在北美,還是這些人,正在與土著爭奪土地等一切生存空間。他們窮兇極惡,他們人性泯滅,世間所有的罪惡,都可以在他們身上找到。臣把這些人成為殖民者!來自泰西歐洲的殖民者。今天他們可以在福建沿海燒殺劫掠,明天他們就能進入大明的腹地,無惡不作。建奴雖然兇殘,較之彼等,稍顯不如。竊以為,如大明維持現狀不變,二百年后,泰西歐洲各國,必將深入大明腹地,為所欲為,不能制之。歐洲各國因殖民而富有,因富有而興格物之術,再因格物之術而強大,最終以堅船利炮跨海而來。臣不希望子孫遇見這樣的事情,故而未雨綢繆。臣興工商,倡導格物,都是出于這一點而考慮。出兵海外,目的在于御敵于國門之外。敵自海上來,我扼守海峽要津。以炮擊之,使之不敢輕犯大明海疆。
而今,臣盤踞爪哇,西去蘇門答臘,東占婆羅洲,這些島嶼對于大明而言。就是永不沉沒的戰船。而臣及后代,都將是這些戰船的掌舵者。將來如何,以陛下之遠見英明,必然能妥善處置。臣叩首于萬里海疆之外。”
這份奏折,說的還是很含蓄的,就是這么一個現狀,陛下來拿主意吧,怎么定位兩者之間的關系。這事情,作為臣子的沒法說了。還是陛下來決定吧。但是有一點,陳燮是說明白的,就是不想立國,否則就不會以臣自居。
朱由檢讀懂了陳燮的意思,大明比起整個世界來說,小的可憐。而世界上的大陸,比起海洋而言,也小的可憐。正如陳燮以前經常說的。大海才是他的歸屬一樣。陳燮是不會在大明爭奪什么的,現在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
朱由檢很矛盾,一方面他樂意看見陳燮這些舉動,另一方面,他有把陳燮作為兒子將來坐穩皇位的一個基石來看待。如果陳燮不會來,那么今后朱慈烺的皇帝位置,能不能坐的穩都是一個問題。看完這份奏章。朱由檢整個下午都在想這個問你,就是如何定位他跟陳燮之間的關系,或者說如何定位陳燮與大明之間的關系。作為一個普通的臣子來看待么?呵呵,陳燮答應了,朱由檢都不敢答應。
想不出好的方法。朱由檢和頭疼。皇帝富有天下的概念,深入骨子里,他無法接受海外這些地盤,不算在大明的頭上,更擔心陳燮不會接受所謂興海城是大明的一部分的說法。人到哪個位置,心里的想法當然會發生變化的。換成自己是陳燮,沒準都要謀朝篡位了。
朱由檢百思不得其解,正好王承恩來了,笑瞇瞇的匯報:“萬歲爺,大喜啊,太醫說了,坤興公主身體很好,一點問題都沒有。多虧了思華交代柳如是,每日監督公主步行一個時辰,早晚各一次。神醫就是神醫,果然有他的一套。”
朱由檢露出微笑來,自己的外孫嘛,當然是喜歡的,尤其是朱媺娖生的,更加不一樣了。站起來走了兩步道:“這會,陳府很熱鬧吧。”王承恩笑道:“萬歲爺英明,這會賀喜的人可多了,太子殿下也去了。之前怕沖了煞,皇后娘娘讓人給太子都擋了駕。”
朱由檢也覺得這樣做是對的,按照天命的說法,太子是未來的人主,煞氣很重的。“好,朕也去看看,呵呵。”笑罷,朱由檢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的更加開心了,步履也變得輕快。
皇帝駕到,陳府內的人都出來迎接,跪了一地。周皇后也跪在門口,朱由檢來了便道:“朕就是來看看外孫,不必興師動眾的。”看見周皇后身邊的朱慈烺,他點點頭道:“太子也來了,正好,有點事情跟你說,就借思華的書房一用吧。”
這就是皇帝的做派了,說是來看外孫,到了地方先說他的事情。也沒人敢說啥,兩人進了陳燮的書房,朱慈烺對這里很熟悉,親自動手嘗了一口茶水,這才放在皇帝面前。這個舉動,朱由檢異常的滿意。微笑的點點頭,這個兒子,在孝順方面,那是沒說的。
“太子,朕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將來你登基了,該如何面對你思華姐夫?”這個話里面,是有很多問題的,看似簡單的話里面,雜了很多因素。比如這個思華姐夫,那就是一個暗藏的問題。既然做了帝王,二女之情就會看淡,為了江山社稷,殺老子殺兄弟都比比皆是,殺個姐夫那不是小意思么?
“父皇,您正值壯年,何來此一問?”朱慈烺有點慌,這問題不好回答啊。涉及到東宮的想法,在皇權面前,太子又如何?一旦威脅到皇權,廢太子也不是沒有歷史先例。以朱慈烺的年齡和閱歷,突然被問起這個問題,怎么會不慌?
朱由檢平和的笑道:“你不用多想,就照實來說,怎么處置你姐夫即可。”
看見他發慌,朱由檢反倒安心了,這說明太子對這個問題,絲毫沒有準備,也就是說沒想過現在就去當皇帝。他要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那朱由檢真得懷疑了。
朱慈烺慢慢的恢復了平靜,端坐思索一番才慢慢道:“父皇,兒臣以為,思華姐夫乃天賜大明的不世之材。大明的現狀,大明的未來,到底該怎么走,在他心里都有一個藍圖。在南京的時候,姐夫經常說起,大明的未來在大海之上。因為未來的世界,是屬于大海的。兒臣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把這話記住了,一點一點的在今后驗證。現在看來,有一部分已經驗證了。姐夫看問題很遠,很少有錯的時候。”說到這里,朱慈烺看看朱由檢,欲言又止。
“不用看朕,朕心里明白,思華注定是個長壽的人。百歲不敢說,七八十歲是穩穩的。至于朕,能活到六十歲就,就已經知足了。思華是朕打算留給你的頂梁柱,承前啟后,開場大明萬世一系的大局,就在太子和思華身上了。”朱由檢可沒忘記陳燮說過的話,哪天把農業稅給免了,那真是誰來都動不了大明的基業了。誰來誰死,不用皇帝出招,天下的百姓都能自覺的動手滅了這貨。
“兒臣不是阿斗,姐夫也不是諸葛亮。姐夫總是會先去做,然后讓兒臣看,找到里面的道理。道理這個東西,他很少講,總是要兒臣自己去發現。姐夫如今在南洋為大明奔波,將來南洋必然屬于大明的一部分。臣聽說遼東有火龍車,姐夫說過,火龍車既然有了,火輪船就不遠了。火龍車可以日行兩千里,火輪船也能日行千里。屆時,即便是萬里之外的南洋,往來京師,也不過十余日。有了這樣的利器,朝廷便可以從容調度,對萬里之外發生的事情,也可以快速的做出反應。而不會像現在,邊疆有事,快則一個月,遲則兩個月,朝廷才能做出應對。這就是格物的力量!總的來說,兒臣希望父皇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兒臣一定會請姐夫寫一份詳細的治國奏報,然后一條一條的去驗證,如果有生之年沒有驗證完畢,就交代兒孫去驗證。大明江山萬世一系,兒臣以為,可期也。”
朱慈烺的一番話,說完之后朱由檢啞然。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對太子的影響都沒有陳燮來的大。陳燮是怎么做到這點的?說教?剛才太子說了,很少說教。那么答案就很明顯了,陳燮是做給太子看,很坦誠的把一切事情,擺在太子的面前,用事實說服他,然后才會有這樣的效果啊。
從這個角度看,朱由檢不覺的自我反省,覺得自己對陳燮的認知,遠不如太子來的深刻。一個是要防著陳燮,一個則是把大明未來的規劃,交給陳燮去做。這是何等的信任,相比之下,自己還在謀算陳燮,父子之間的認知,云泥之別,高下立判。
回想陳燮那份奏折里的每一個字,朱由檢的心里漸漸的有了一個成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