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塵封的忘事(中)

“小梅！！”老爺子的神情瞬間激動萬分道。¤，

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種感情在尊師重道的過去遠比感情淡漠的現在更為濃烈。

看著母親手捂嘴唇，雙目淚水簌簌而下的樣子，劉東就知道這次自己又多了個師公！

“老師，真的是您？”

說完后，看著神情激動的老爺子，母親上前幾步在老爺子面前‘噗通’跪了下來，“不孝徒宋香梅叩拜恩師！”

看著此刻自己曾經視之為女，但現在容顏蒼老的弟子，老爺子百感交集的伸出自己始終處于顫抖中枯瘦的雙手，“起來，快起來！”

這時候，劉建慶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從屋內走了出來，注意到此刻站在門口抱頭痛哭的師徒兩人后，先是震驚一番后，雙眼也濕潤起來，最后終于重重的嘆了口氣。

“媽，師……師公，咱們還是進去說吧！”雖然第一次叫師公這個名字有些拗口，不過劉東也知道從現在開始，自己以后再面對賀老爺子，就必須恭敬的以師公稱呼了。

經過劉東的提醒，情緒發泄出來的宋香梅也很快反應過來，看著周圍三三兩兩聚集過來看熱鬧的村民，連忙道：“師傅，咱們進去說吧？”

“好！”

老爺子的情緒稍微穩定后，也順從的在宋香梅的攙扶下走進了家門。

自從劉東去年回來后，劉家雖然外面沒什么變化。但屋內已經被他重新整修了一遍。不僅鋪上了地板。而且沙發、空調、冰箱等一應俱全，但在賀老爺子眼里，自己徒弟的家里已久簡陋。

“老師！”看到老爺子進門，劉建慶連忙迎了上去。

不過也不知道自己老爸是不是跟老爺子之間以前有什么過節，面對父親的恭敬，老爺子冷哼一聲就過去了。

看著滿臉苦笑的老爸，劉東落在后面悄然問道：“爸，怎么回事。老爺子好像對你有很大的意見啊？”

“都是些陳年往事，以后你就知道了，快進去吧！”

看著父親的背影，一臉問號的劉東連忙跟了上去。

“小梅啊，這些年你們一直住在這里？”進門打量一番后，老爺子立即問道。

“是，老師，我跟建慶是上山下鄉的時候，來到這里的，后來也一直定居在了這里。一直到現在！”宋香梅連忙道。

“那你們為什么不回京城，不去找我？”老爺子嚴厲道。

“老師。你知道我出身不好，我怕到時候再給您惹來麻煩！”宋香梅眼圈發紅，有些哽咽道。

中國六七十年代，絕對是中國近代史上最特殊的一段時期，所有的事情都會講成分講出身，像‘地富反壞右資黑’這樣的黑七類，屬于經常被拉出來批判教育，社會地位最底下的人，在談戀愛、招工、參軍、提干等各方面受到歧視，甚至跟他們扯上關系的人都會深受影響。

尤其是賀老爺子這樣的大畫家，知識分子更是嚴重。

“唉！”深深嘆了口氣后，賀老爺子也知道這是時代的問題，怪不得任何人。

“那改革開放以后呢，二十多年了，你們也不給我來個口信，我還以為你們挺不過去……！”老爺子搖了搖頭。

在那個年代挺不過精神折磨，憤而自殺的知識分子實在是太多了！

“老師，是我的問題，是我不讓香梅回去的！”一直站在旁邊的劉建慶突然道。

“是你！”老爺子緊盯著對方，神情憤怒道。

“老師您別生氣，是我自己不愿意回去的，不管建慶的事！”宋香梅連忙道。

不過這并沒有削減老爺子臉上的怒色。

而旁邊看到這一切的劉東，也插不上話，畢竟這些塵封的恩怨他根本一無所知。

眼看著父親臉上嚴肅的神情，老爺子瞪了半響后，出乎劉東意料的嘆了口氣，“這么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這句話剛落，劉東一下子察覺到了三人之間氣氛的變化，老爺子嘆息搖頭，母親滿臉黯然，父親雙拳緊握，身軀已經變得顫抖起來，額頭的青筋清晰可見，雙眼中神色復雜，緊抿雙唇，面色發白，仿佛在拼命壓抑著什么！

“這些年他的身體并不好，前段時間還住了幾天醫院！”

“他現在怎么樣了？”此刻，父親的聲音顯得非常低沉，而且嘶啞。

劉東能夠從他的眼中看到隱藏在最深處的那絲深刻關切！

“已經出院了，不過你也知道，年紀大了，這身體總有些老毛病，再加上他身上還有些當年打仗的時候留下的老傷！唉，都是耄耋之年了，能活一天算一天了！”

說完后，老爺子看著拼命克制著自己情緒的父親，語氣復雜道：“我也不勸你什么了，不過他畢竟是你父親，就算當年他有些不對，但這層血緣關系是改變不了的，如果你還想在他走之前見他一面的話，那就抽時間回趟京城吧！相信這么多年了，他也很想你回去！”

老爺子的話，不提于在劉東耳邊放了一顆炸雷，什么情況？貌似自己還有一個爺爺在世？

不過看父親的樣子，顯然跟自己從未見面的爺爺之間有著什么難解的矛盾。不過，能夠讓父子兩人幾十年老死不相往來往來的矛盾，恐怕也不是什么小事。

接下來，老爺子在沒有談父親的話題，只是從母親嘴里了解這些年他們一家的點點滴滴，直到晚上，要不是老爺子大喜大悲的情況下精神支持不住，恐怕會拉著自己的寶貝徒弟說上三天三夜不可！

晚上，剛剛把老爺子送回酒店的劉東，剛回到家便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看著天空神色復雜的父親。

“回來了？”

“嗯，爸，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我媽呢？”劉東反身關上門后，走過來道。

“你媽精神不太好，吃了點飯后先睡了！”

劉東點了點頭，看了眼在自己面前始終保持嚴肅姿態的父親，猶豫一番后道：“爸，今天師公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還有一個爺爺在世？”

“唉！”

深深的嘆了口氣后，劉建慶終于無法在保持自己臉上的嚴肅之色。

“本來這些事是不準備讓你知道的，不過現在你也大了，加上今天的事情，我也不準備隱瞞你什么了，你確實還有一個爺爺，而且你奶奶也在世！”

聽到這里，不管父親與爺爺、奶奶之間有什么齟齬，但劉東心里還是挺高興的，畢竟從小他就羨慕別人可以有長輩的疼愛，原本以為自己沒機會了，哪想到現在居然峰回路轉。

“那您怎么……？”劉東遲疑道。

“因為你媽！”

“我媽？”

“對，你媽過去家里屬于大資本家，而且還有多人參加國民黨，49年全國解放后，家族里面不少人退到了臺灣，以及美國，背景很復雜。當年我為了娶你媽，跟你爺爺鬧翻了，你爺爺告訴我，如果我娶了你媽，他就跟我斷絕父子關系，趕我出家門！”

聽到這里，劉東心里感覺挺怪異的，這種戲碼不是只在電視里才出現嗎？

“爸，爺爺為什么這么反對你跟我媽的結合，你們那個年代雖然講成分，但也不是有不少人建國后娶了資本家的小姐嗎？”劉東道。

“是啊，但你爺爺不一樣，當年第五次反圍剿的時候，你大爺爺一家，還有太爺爺、太奶奶都被國民黨殺害了，所以你爺爺心里一直過不去這個坎，再加上我當年也是年輕氣盛，跟你爺爺大吵一架后，便離家出走，跟著你媽一起下放到這里，一晃就是三十五年！”說著，父親重重的嘆了口氣。

“那這么多年您就沒有回去過？”劉東小心道。

“沒有！最開始的時候，是年輕氣盛不想回去，后來又怕你媽的成分太重，影響家里不敢回去，再后來是沒臉回去，這么多年也一直僵持著，再也回不去了！”

“要不我先給您探探路？看看爺爺現在什么態度，如果他原諒您的話，您再回去？”劉東道。

聞言，劉建慶的臉上露出了意動之色，但很快便頹然的嘆了口氣，“不用了，都三十多年沒聯系了，說不定你爺爺早就把他這個不孝的兒子忘記了！”

說完后，劉建慶轉過身，慢慢朝屋內走去。

看著父親意志消沉的背影，劉東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他知道父親心里面的那道坎還是一直沒過去。

而且這種上一輩的恩怨，他這個小輩也不知道該怎么插手，不過劉東還是決定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幫父親從失意中走出來。

“但我這位素未謀面的爺爺到底是何許人也呢？對了，賀老肯定知道，明天去問他吧！”想到這里，暗暗拿定注意的劉東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