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個孤獨的行者

妖皇這么說著的時候，周圍的火焰流動得更加急切了。

“妖皇陛下啊，我還以為您是要讓她離開呢……”王崎低聲說道：“那個……我還是很害怕被殃及池魚的……”

王崎是真的不希望這兩位在自己跟前打起來。

“她很可敬，也很可憐……”妖皇說道：“我并不希望她就這樣離開。”

“但是這位前輩，根本不能交流吧？”王崎小聲說道。

“她不是不能交流，而是仍舊在拒絕和我們交流。”妖皇說道：“站在我們面前的，并不是她的本來面目——她的精神狀態一直都處在一個古怪的狀態。”

“什么意思？”王崎一愣。

“她恐怕自己也想得到我說的那些話吧？但是她不愿意接受。只是，有誰提醒了她這一點……她曾經，或者是在未來，生出過一瞬間的動搖。”

王崎一愣：“未……未來……”

“你會因為什么事情覺得心喪若死，那么，你一定是很在乎那件事情了。”妖皇如此說道，輕描淡寫：“所以，當你真的覺得自己想要做一件事，并且會失敗的時候，你一定會知道的。”

王崎喉結上下動了動。

——那豈不是……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會放棄的，自己會失敗的。”妖皇低聲說道：“但是，究竟是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還是因為我知道了自己會在那個時間點放棄，所以給了自己一個理由呢？又或者，是‘我在那個時間點放棄’這個事實的成立，放大了我精神上的負擔，導致我無法接受這一切呢？”

即使能夠主宰自己的時間，即使能夠顛倒時序，眾生也依然是盲目的，不得自由。

而在妖皇對王崎說這些話的時候，救濟天魔王還是沒有停止自言自語。

“為什么……我要去拯救……生命無有貴賤……不應該被選擇……但是我能夠選擇的……我不應該選擇，可是我有能力選擇……”

“你覺得，無差別的拯救生命，和有選擇的拯救生命，哪一個更高尚呢？”妖皇問道。

王崎撇撇嘴：“無法回答。高尚是個被構造出來的概念，不存在客觀的定義。但如果要問我的看法的話……如果我真的有得選，那么高效而又有選擇的拯救生命更好吧——至少我實際上拯救下來的個體更多一些。”

如果王崎是救濟天魔王的話，那么他最多也就帶著法文帝源缺所屬的那一支火之民前往比鄰星。

不，他甚至連救濟天魔界都不會去建吧？只要運用前知之能，尋找到能夠供被救濟者生存、繁衍的星球就足夠了……

——話說回來，王崎真的會去拯救與他無關的受難者嗎？

如果受難者到了他面前，而且他當時不是很忙的話，王崎大概是會伸出援手的。

但是，若是要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之下，僅憑一個方向去尋找受難者……

抱歉，他根本就不會這么去做。

就算真的有這個心思，他也會選擇更可行的方法——去設法獲得更高層次的力量。

只有擁有的足夠的力量，才能將手伸到所有想要伸去的地方，去拯救“有可能存在”的受難者。

去一個四十九道誕生之前就存在的黑洞，尋找有可能存在的創世信息，知曉宇宙之初的秘密，獲得更強的力量。

然后，再去拯救他人。

“你和恒常師兄一樣，都是聰明的人。”妖皇說道：“而她則是高尚的人。”

王崎臉一黑：“我覺得妖帝陛下也蠻高尚的啊，畢竟帝流漿也是妖帝陛下發明的不是……”

“但她看得到你們所忽略的個體。”妖皇嘆息：“為了大義，必然會有誰被忽略吧？被忽略者，不是大義所要討伐的存在，也不是大義所要拯救的存在。或許大義之下，他們也能獲得微不足道的溫暖，但在在大義實現之前，他們……就好像不存在一樣吧？”

王崎突然毛骨悚然。

——媽耶，陛下您不會對這個晶體生物一見鐘情然后對龍皇陛下的做法產生了意見吧？

“不，如果要這么說的話……對于更新妖族的結局，我確實是有不滿的。”妖皇搖了搖頭：“這樣說，或許很可笑吧？更新妖族之所以被認為是失敗的，是因為我不想再負擔他們了。我不希望擔著這種責任。但是，真正放下擔子之后，反而對這個文明有一種很難說明的情感……”

他看著救濟天魔王：“老師的處置，從道理上來說，是不會有問題的。但是……在情理上來說，真的沒有問題嗎？”

救濟天魔王雖然腦子混混沌沌，但是卻對某些信息格外敏感。

“所以，那里是有被壓迫者嗎……”

她化作一道光，射向了救濟天魔界。

王崎直跳腳：“我勒個去，不是魔帝而是更新妖族？更新妖族和龍族的關系也還可以吧？難道她真的覺得更新妖族里面的成員會跟她走？”

“誰知道呢？”妖皇低聲說道：“或許魔帝與她在因果上的博弈，讓她以為，只要釋放了魔帝，這個大日疆域就沒有余力阻止她帶走一小部分‘被壓迫者’了。或者……魔帝或者史龍玄宇也在她想要解封的范圍之內？或者這兩位本來就是她想要解救的被壓迫者……”

王崎道：“陛下啊，就算您和龍皇陛下之間有師徒矛盾，也不要拖我們下水啊！”

“我會阻止她的——順帶，也是在救她。”

救濟天魔王穩穩的落在救濟天魔界尾端的巨樹旁邊。她舉起了手臂，巨樹之上，生長出新的枝條，輕輕柔柔的包裹住救濟天魔王。

“老朋友，前進吧……”

救濟天魔王如此說道。

巨樹的根須往虛空之中延伸。在它所觸及的區域里，引力場開始產生畸變。

但下一秒，所有枝葉都在金光之中燃燒了起來。

妖皇砸在了地面上。

“道友，你太累了。”妖皇伸出一只手：“放心，我真的沒有惡意。但我建議你休息一下……”

“如果我倒下了，還有誰會去拯救遠方的受難者嗎？還有誰在乎它們嗎？”救濟天魔王喃喃低語：“滾開，別擋著我……”

王崎在妖皇身后說道：“陛下啊……她真的沒法正常交流啊！”

“是她自己拒絕交流。跟我們對話的，不是她正常的思維，而是部分的思維。”妖皇糾正王崎的同時，也是微微嘆息。

“前面不會有人期待你去拯救的。”

“被冰封的不甘者……”救濟天魔王說道：“我知道……它們在……前面？我要做的事情……”

火焰攀附在巨樹之上。枝葉開始搖晃。

它在本能的恐懼。

“我不會害怕，不會恐慌……”救濟天魔王對準遠方張開了手臂。

就在這一刻，妖皇突然解體，化成了光，化成了一團火。

他就是光，就是火。

源龍星的更新妖族是屬于土之民，但是他們的領袖本質上是一個火之民。

救濟天魔王的體表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輝光。她正在慢慢的變小。

另一種靈波語言流過王崎與救濟天魔王的意識之中。

“不會痛的。”

妖皇如此說道。

救濟天魔王第一次倒下了。發光的煙塵從她的身體上散發出來。電漿在真空之中安靜的流淌。這是極端高溫之下產生的金屬的等離子體。

“住手……”

救濟天魔王運轉起全部的力量，想要抗拒妖皇的攻擊。

王崎運轉自己的根本神通，雙目之中，瑰麗色塊涌現。他觀察妖帝與救濟天魔王的交鋒。

信息正在以一個無法想象的速度在靈維上書寫和擦除。溫度正在不斷的升高。但與王崎之前用天劍或是天熵訣制造的高溫不同，妖皇是真的有效的提升了每一個粒子的動能，而繞過了諸多秘法的防御。

在這一點上，妖皇所使用的法門遠遠勝過真炎神。

“放心，你不會因此而死的。不會有什么改變。你只是需要休息一下……”火焰對救濟天魔王如此說道：“不要抗拒。”

“你懂什么？”救濟天魔王掙扎著站了起來：“你懂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王崎覺得救濟天魔王似乎清醒了不少。

“或許我真的不懂你的抱負。但是我知道你現在的狀態。”妖皇道：“能夠殺死前知者的手段并不多，前知者自己的選擇正是其中。你自己選擇了取死之道。”

王崎迷惘了：“什么意思……”

——難道說……

“有什么關系……”救濟天魔王的雙手在空中揮舞著，試圖在攻擊一個不受攻擊的對手：“如果情感會成為絆腳石，那就舍棄情感；如果理性會成為絆腳石，那就舍棄理性；如果自我會成為絆腳石，那就舍棄自我……”

“就算‘我’延伸不到未來又有什么關系？”

救濟天魔王厲嘯，但其聲音之下，也隱藏這一絲……哀求？

“所以……給我住手！住手！住手！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