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往院子中間一坐,直接就是擋住了陳霜降的去路,又是一聲一聲地嚎,只說她怎么怎么命苦,聽得陳霜降直皺眉頭,知道毛六嫂這是在無賴撒潑,這三番兩次地,也是讓陳霜降生出了幾分厭棄。
新買的一個小丫鬟小麥年紀小,聽著就是有幾分不忍心,只對著陳霜降說:“太太,她也挺可憐的,多收……”
沒等她說完,春紅就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說:“規矩都白教你了,太太都沒說話,哪里輪得到你插嘴。”
只說得小麥立刻紅了眼圈,委委屈屈地退了一步,春紅本還想著教訓幾句,看著有外人在,也不好多說,再看看賴在地上不肯起的毛六嫂,春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板著臉去拿了個大掃把。
對毛六嫂說:“也不看看這里什么地方,要嚎回家嚎去,別賴著臟了我們的地方。你一個大人好手好腳的,做短工也好這里接了繡品賣也好,什么不能做,非要來貪這便宜,算計你家丫頭,知不知羞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春紅的話,還是她手里面的大掃帚起了作用,毛六嫂哼唧了幾聲,終于還是爬了起來,帶著她家丫頭悻悻地回了去。
春紅還有些氣不過,狠狠地對著啐了一口,陳霜降笑著說:“都當娘的人,怎么還是這么暴躁,小心你家丫頭學去了,以后可是有得你煩惱了。”
春紅也不在意,說:“潑辣一點才是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這一番波折下來,倒是給陳霜降提了個醒,雖然并不想買人,但這雇傭來的繡娘怕是做不長久,起了什么心思也是不好管,還是要去買幾個才是保險。
跟何金寶一商量的時候,他也是有些愁了,說:“這繡娘可不比小丫頭,真正有本事的都被人養在家里,哪會賣出來的。”
陳霜降還不服說:“不是常有那犯事人家的家奴賣出來的嗎?”無錯不跳字。
何金寶說:“現在朝堂都穩當了,哪里是常有?”
陳霜降這才有些訕訕,說:“沒準還能碰上的。”
嘗試地找牙子問了一下,陳霜降運氣還真不錯,沒幾天牙子就說找到了個合適的,特地帶過來給陳霜降看了下。
那個繡娘姓姚,閨名曉荷,說是四十沒到,但臉色卻是滄桑的很,兩鬢都是生出了一些花白頭發,說原本是賴家的仆從,那賴家被抄辦之后,這姚曉荷也是輾轉了好幾回,新近才是重新落到牙子這邊。
因跟牙子說過,那姚曉荷也是有帶繡品過來,陳霜降拿過來看了,那針法雖然不認識,花樣卻是繡得鮮活鮮亮,很有一派富貴繁華景象。
姚曉荷似乎有些拘謹,連陳霜降問她都不是很敢回答,只小聲地指著說,這是什么針,那是什么邊。
陳霜降聽著忽然覺得有些恍惚,然后就是想起來了,說:“你是姚夫子吧,怎么又會是在這里?”
姚曉荷聞言一抬頭,仔細看了看陳霜降,也是輕輕地啊了一聲,一時就是愣了愣,大約也是認了出來。
在林夫子來之前,陳霜降曾經給何如玉請過一個姓姚的女夫子,后來發現這女夫子太過嚴厲喜歡用戒尺打何如玉手心,所以很快就是辭了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陳霜降就是再沒有去打聽她的消息,卻沒有想到,牙子又是帶她過來。
確定這個姚曉荷就是那一個姚夫子,陳霜降就是有些不歡喜,她買人是想要去教導小丫頭手藝,那些人只是雇傭過來,姚曉荷要是仍舊端起架子,亂動戒尺,要是弄出點事情來,那可是無法收場了。
牙子那可是個人精,最慣是察言觀色,一看陳霜降臉色就是知道她有些不大樂意,牙子也是有些急,像姚曉荷這樣的年紀,偏又有些手藝已經是很不好賣,價高乏人問津,就價低又是虧本。
好不容易才是碰上陳霜降這樣誠心想要買人的,牙子自然是不愿意放過,趕緊過來跟陳霜降說:“太太別看不起眼,這針法可是有個名堂的,叫什么云紋繡,宮里面貴人最是喜歡了,以前可就只有宮里面人才會的。”
陳霜降說:“只有宮里面才用,那我家可是不敢用的。”
牙子愣了下,又是笑著說:“哪能啊,這云紋繡早就是傳到民間,只不過太繁瑣會的人很少而已。”
姚曉荷以前在宮里面做過宮女,她會這個倒也是不大意外,陳霜降不喜姚曉荷,只是牙子的話也是沒錯,再合適的繡娘可是很難買,姚曉荷的手藝也是出色,讓陳霜降一時難以抉擇,而且姚曉荷怎么都是從宮放出來的,好好地又是怎么為奴為婢了。
陳霜降以前尋姚曉荷當夫子的時候,自然是問過她底細的,姚曉荷也是沒想到這輾轉又是到了何家,知道是瞞不過,只能是和盤托出了來。
在入宮以前姚曉荷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不過運道不好,家里遭了災,等姚曉荷出宮的時候,已經沒親人,姚曉荷在宮里面養高了眼界,不甘心回鄉下過活,就是想著在京城尋一份差事。
只不過富貴人家都有自己相熟的嬤嬤,不會在外面聘人,普通人家,姚曉荷又是看不上眼,挑挑揀揀地,沒辦法才是屈就到何家,沒想到很快就是被陳霜降辭了去,姚曉荷心高氣傲,只覺得是受了屈辱直恨得咬牙。
姚曉荷到何家沒滿兩個月就是被辭了出來,無論什么原因,對于姚曉荷夫子的名聲都有些礙,之后的活更是難找。
無奈之下,只好去了賴家當教養嬤嬤。
在獲罪之前賴家還是京城屈指能算到的富貴人家,錦衣華服,珍饈佳肴,跟何家全然不同的奢華生活,一下子就是讓姚曉荷迷花了眼,分外地想念起宮中的日子。
那里繁花似錦,可惜不是她的,那里云裳羽衣,可惜不是她的,那里金碧輝煌歌舞升平天下至尊,可惜都不是她的,更是遙遠在天邊,不可觸及的地方。
賴家雖然比不上皇宮,但這種富貴的日子卻也是姚曉荷期盼羨慕的,而且偶然看到賴老爺那熱切的眼神,姚曉荷又是覺得心頭一動,只覺得這富貴仿佛是觸手可及一般。
最終姚曉荷還是選擇做了賴家小妾,但賴家正妻兇悍,想要壓姚曉荷一頭,非要她賣身為奴才肯點頭,姚曉荷也是被富貴沖昏了頭,被賴老爺哄暈了神智,就是簽了賣身契,把自己賣進了賴家。
只是富貴日子沒享受多久,賴家就是犯了事,姚曉荷雖然無辜,卻是脫不了身,賣到人市,吃盡了苦頭。
好不容易才是聽說文成侯家買繡娘,陡然又生出了幾分希望,拿出全付本事求了牙子帶她過來,只沒想到,這文成侯居然就是陳霜降家,看著陳霜降那一身素雅打扮,無論是侯爺夫人,還是鄉野村婦,陳霜降似乎從來沒有什么不同,淡然含笑,卻是別有種堅忍神色,仿佛那翠綠松竹什么都是壓不垮一般,無端地讓人生出幾分心安。
原本該是被自個看不起的一個人,現在卻是要高高端坐決定她的命運,姚曉荷心里怎么都有些嫉妒不甘,不由抬頭望了陳霜降一眼,看她微微帶著笑,姚曉荷才是猛然記起,她今天是來賣身做繡娘的,又是黯然地低了頭。
姚曉荷這一番心思,陳霜降當然是不知道,姚曉荷這不善的一眼她倒是看清楚了,雖然并不想要她,但是牙子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繡娘難尋,姚曉荷的繡工確實出眾,賴家也是失勢多時,牽扯不出什么事來。
左右掂量一番,陳霜降就是點頭,給了牙子一百二十銀銖,拿了姚曉荷的賣身契。
第二天一早陳霜降就是把姚曉荷送到了繡坊,還特地交待了,讓人多看著她一些,只準她教導手藝,不準隨意打罵小丫頭。又是吩咐姚曉荷,只教些平常一些陣法,那一手云紋繡,不要隨便傳授,以后陳霜降自然會選人出來讓她教。
這些年的經歷,倒把姚曉荷的傲氣給磨平了幾分,也是收斂了許多,陳霜降叫她做什么就是做什么,很老實聽話的樣子。
陳霜降細心看了一陣,覺得沒什么問題了,才慢慢地把事情交待了出去,一面教那些士兵家小丫頭繡花,一面又是重新買了幾個小丫頭進去,專讓姚曉荷教那些復雜的針法。
大半個月忙碌下來,繡坊也是漸漸有了些樣子,因為有上一回買鋪子時賤買來的綢緞布匹,繡坊的開支也不是很大,等陳霜降尋了買家賣了第一批荷包香囊的時候,居然還略有些結余,倒是很讓陳霜降驚喜了一番。
過幾個月就是收到了何珗的家書,只說在紗羅還是人生地不熟,摸不到門道,茶葉這些太精貴了一些,在市井中反而是不好賣,倒是那些木雕出乎意料地暢銷,幾乎是一天就被搶銷了出去,無比的暢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