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黃浦江西岸,高昌廟江南制造局外的一片空地上,馳來了兩三匹快馬。在一片冬日的寒風中,馬上的幾個軍官都是軍服筆挺,當先的兩人還披著黑色呢子的騎兵斗篷,看上去好不威風。
那兩人正是常瑞青和盧永祥,他們今天是來視察中工集團上海兵工廠的新廠區的,就在江南制造局邊上的這片空地上。中工集團商股的招募已經基本完成了,常瑞青通過中國銀行投資了三百萬,動用的還是赤色旅的秘密資金。中國銀行也投了五百萬元的中行鈔票……在眼下的亂世里面,軍火買賣可不僅是一門利潤豐厚的生意,而且還結交軍閥豪強的最佳手段!那些參與中國銀行經營管理的江浙財閥們又怎么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呢?
此外,上海灘的流氓頭子黃金榮在他的徒弟常瑞元的勸說下也出了兩百萬!別看這位黃大老板不過是個總華探長兼黑社會頭子,不過他的財產可要遠遠超過上海灘上不少大老板呢!他的買賣,不管是賭場、鴉片,還是舞廳,可都是一本萬利賺大錢的!
有了這一千萬的資本,再加上閩浙滬三大軍閥和上海灘青幫地頭蛇的鼎立支持,還有中國銀行兩千萬元的信貸額度,這家冠上中國名號的軍工企業的擴建步伐自然是非常迅速的。
上海和福建同時有八個分廠開工建設,上海高昌廟這里是一個小型特種鋼廠、一個動力廠、一個炮廠、一個迫擊炮廠;福建洪山橋那里正在建設的是炸藥廠、火藥廠、機關槍廠和彈藥廠。根據計劃,將來上海的兵工廠主要負責生產火炮、槍棒炮鋼。還有步槍。而福建工廠除了也有步槍廠之外,主要負責機關槍和彈藥、手榴彈的生產。
常瑞青跳下馬來,愛惜地摸了摸這匹西洋種的高頭大馬,笑著對盧永祥道:“這大洋馬好是好,就是太嬌貴了,養一匹馬的開銷抵得上幾個兵了!而且咱們的地盤都在南方,實在沒有地方建立軍馬場啊!嘉帥。要不咱們以后就從蒙古買些蒙古馬來湊合著用吧。”
聽他的口氣,這閩浙滬三軍好像真是一體了。
盧永祥淡淡一笑,又望了下眼前這片剛剛平整好的土地。對常瑞青道:“耀如,好大的手筆啊!三千萬的投資,倒有一多半是投在我的地盤上面。你就不擔心突發什么變故?”
常瑞青扭頭看了盧永祥一眼,微笑道:“嘉帥,要說我一點也不擔心那是假的,不過我擔心的卻不是嘉帥,也不是何旅長,而是他們啊!”說著他抬手指向黃埔江江面上懸掛著各色外旗的兵艦。
盧永祥點點頭,語氣里也有些鄭重:“咱們的國情就是這樣,洋鬼子在咱們的國土上比在他們自己那里還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那又有什么辦法?敵強我弱,該忍還是得忍啊!”
常瑞青苦苦一笑:“可眼下他們卻欺人太甚了!”
盧永祥一拉常瑞青。低聲道:“耀如,你真要干?那可是大英帝國啊!”
常瑞青臉上閃過一絲輕蔑地冷笑:“大英帝國又怎么樣?一場歐戰下來早就是元氣大傷了!咱們正好趁著這次赤色旅鬧事的機會從他們手中收回一點國權!”
盧永祥微微搖頭,沉吟了一下:“我知道你現在這么做是段芝老的意思,給英國人找點麻煩,讓他們知道中國不能沒有我們。可是你也不能把英國往死里面得罪。咱們中國最大的敵人不是英國,而是日本!”
聽了這話,常瑞青不禁一愣,他沒有想到盧永祥這樣的軍閥居然也清楚中國的大敵所在。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日本是大敵,可是眼下欺負咱們的列強卻是以英國為首的,不和他們斗爭一下。咱們的國權就爭不回來,那些不平等條約就會像一條條鎖鏈一樣把咱們牢牢捆住,就等著日本人、俄國人將來來宰割我們呢!”
盧永祥輕輕嘆了口氣:“遠交近攻的道理你難道不明白么?現在咱們需要英美來牽著日俄,哪怕受點委屈也是無可奈何的。”
常瑞青哈哈一笑,對盧永祥道:“嘉帥,您就看這次英國人能拿我這個刺頭怎么辦吧!要是他們連我都對付不了,還怎么來牽著日本、俄國?依我看,咱們中國要自保還是要靠自己,哪怕是赤色旅那樣的做法,也比依賴英美要強!”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廣州的大元帥府里面,那位革命先行者孫中山正在翻閱著蔣j石根據《福建陸軍章程》為藍本,編寫的《護法軍陸軍章程》。說實在的,這位孫大元帥現在是越來越傾向獨裁了!本來還有一陳炯明在旁邊不斷勸諫,可現在那位醉心于地方自治和聯省自治的前粵軍總司令已經辭職不干了……這回孫中山身邊就只剩下胡漢民、許崇智、蔣j石之流唯孫中山之命是從的人了。
而那位善于揣摩孫大元帥心思的蔣某人,就在第一時間獻上了這份《護法軍陸軍章程》和護法軍陸軍軍校的辦學計劃了。
根據蔣j石的想法,廣東陸軍現在不過是草創,軍隊里面的派系還沒有形成,各級軍頭對軍隊的控制能力也有限。這個時候正是建立規矩的時候,如果能按照福建陸軍的模式把廣東陸軍嚴格管理起來,將來就能把廣東陸軍變成堅強可靠的革命武裝,或者說是忠于孫中山的私家軍隊了!
孫大元帥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孫中山放下手中的文件,喊了一聲:“進來。”就看見胡漢民和謝持兩人走了進來。
“先生,您找我們有什么事情?”胡漢民和謝持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然后開口問道。
孫中山笑著桌子上的《護法軍陸軍章程》推到胡漢民面前:“展堂,我打算把粵軍改編為護法軍,一切規章制度都參考常瑞青的福建陸軍,你覺得怎么樣?”
胡漢民笑著點了點頭:“先生,我完全同意,護法軍政府下面如何能沒有一支護法軍呢?就這么辦吧。”
現在的廣東沒有督軍,胡漢民擔任的是廣東省長。主管民政。不過粵軍現在理論上還屬于廣東省所有,因此孫中山在改變粵軍為護法軍之前才象征性地征求一下胡漢民的意見。
而胡漢民自然不敢反對了,如果換成是陳炯明。這會兒多半已經抬出廣東省議會來抵制這件事情了吧……這個粵軍可都是用廣東省的地方稅收在供養的呀!
哦,順便提一下,在孫中山統治廣東大部分地區以后。廣東省的稅收已經大半上繳給護法軍政府財政部了。
孫中山滿意地點點頭,又問謝持道:“慧生,你去找陳競存談過沒有?他同意出任重組后的國民黨軍人部部長了嗎?”
謝持搖搖頭,他現在正在負責將國民黨和革命黨重組為一個新國民黨的工作,而孫中山也想趁此機會和陳炯明和解,想讓陳炯明來擔任新國民黨的軍人部長,只是陳炯明的想法總是和孫中山到不了一起。
他嘆了口氣:“先生,競存還是醉心于他那一套聯省自治的理論。他認為現在北京政府所面臨的危機,正說明了原有的集權式中央已經無法維持。現在正是建立限權式中央政府,實現地方自治。組織聯省議會,建立聯邦制國家的最佳時機……”
孫中山搖了搖頭。孫中山道:“這個陳競存是真糊涂啊……好了,好了,我們不去管他了,還是說說這次的北京政府危機吧。你們覺得咱們應該怎么辦?”
胡漢民和謝持對望了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同時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要北上?”
孫中山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表情嚴肅地道:“不是北上,北上去干什么?難道去替段祺瑞當這個受氣包總理?哼,這北京政府其實就是陳競存口中的限權中央,地方上軍閥割據。中央財力、兵力匱乏,就指著一點關余和鹽稅過日子,現在英國人還扣了關余不給!這個總理誰能干得下去?”
胡漢民臉色凝重地看著孫中山:“先生,您莫不是要北伐吧?”
孫中山搖頭:“北伐的時機也不成熟,我們的護法軍還沒有成立,兩廣也沒有統一。而且現在舉國的輿論都在反帝,馮國璋也給湖南的北洋軍下達了停戰令,要和我們談判和平統一。在這個時候我們挑起內戰,恐怕會變成眾矢之的啊。”他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我的想法還是要反帝!這面大旗不能讓gcd和赤色旅扛了去,要不然咱們就會失去對青年的號召力!”
孫中山的話還沒有說完,胡漢民就揚聲道:“先生!您一定要慎重啊!帝國主義是壞,可是他們的實力不是我們可以對抗的!”
孫中山擺了擺手:“反!一定要反!”他深吸口氣:“不反沒有出路!現在廣東一省有多少收入?能養幾個兵?能支撐咱們將來北伐統一中國嗎?”
胡漢民和謝持一愣,心想這位孫大元帥是要反帝還是要撈錢啊?
孫中山摸了摸八字胡,笑了笑道:“廣東其實還是有一筆大錢沒有抓到咱們手里面,就是粵海關了!粵海關可是中國最大的三個海關之一,每年收入的關稅總有一千五百萬以上!如果咱們能把粵海關搶過來,最少可以養五個師!那樣北伐就有希望了。而且現在英國人扣著海關關余在壓迫北京政府,咱們在這個時候奪粵海關就是反帝!還可以占據輿論的制高點啊。”
聽了孫中山的這一番話,胡漢民和謝持都張大了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他們眼前的這位,本來就是造反出身,是那種膽大妄為的人物,不過誰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把發財的主意打到大英帝國控制的海關上了!這樣會不會引起中英之間的戰爭啊?
注:歷史上孫中山真的干過這事,不過是在1923年。而還引發了英國艦隊封鎖廣東,而最后的結果卻是英國讓步,將粵海關關余交給了孫中山。
常瑞青當然沒有想到由于自己的蝴蝶效應,廣東的那位革命先行者也開始打起海關關稅的主意了。他在上海和盧永祥、頭山滿這些人周旋了幾日,又出席了他兄弟和盧四小姐的婚禮之后,就匆匆返回了福建。
剛一回到福州的督辦公署,他就下令將陳獨秀、張君勱、潘玉成、宋淵源等四個人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再加上一個和他一同南下的李大釗,五個人開起了秘密會議。
常瑞青掃了一眼屋子里的幾個人,語調凝重地道:“諸位。這段時間北京、天津起了些風波,咱們中國的中央政府被帝國主義逼迫下臺了!而且帝國主義還扣了原本就屬于中國的關稅,還要用咱們的關稅來組建保衛租界的萬國商團。這樣的行為實在是欺人太甚,而且還有可能是要滅亡中國的前奏啊!所以這次咱們必須要奮起反抗了!”
“督辦,這個事情恐怕沒有那么嚴重吧?英國人扣了咱們的關余是因為赤色旅鬧得太厲害了……其實英國人不是一點不講道理的,咱們完全可以通過談判找到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辦法。一味挑起沖突,只怕會使事態進一步惡化,搞不好會引起戰爭的!”
說話的是張君勱,他雖然是常瑞青核心圈子里的人,不過卻不知道常瑞青就是左民,而且對赤色旅的恐怖襲擊也是非常反感的。在他看來,《中俄新約》和中國政府和公使團的沖突完全可以通過談判來解決。不應該動輒以制造暴力事件使局勢走向全面對抗。
常瑞青卻擺了擺手,打斷了張君勱:“張先生,我明白,我明白……我們反抗歸反抗,道理也是要講的!這樣吧。講道理的事情就由張先生負責。你馬上動身去一趟上海,聯絡有名的西方法律界人士還有西方大報的記者。在接下來的斗爭中,我們不能讓英國人掌握話語權,一定要將輿論,包括西方輿論爭取到我們這一邊來!對了,君勱先生。我記得在西方駐中國的新聞記者中也不少人是愿意站在公正的立場上報道的吧?”
張君勱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是有一些這樣的人,比如《泰晤士報》駐北京記者莫里森先生,還有《每日電訊報》和《先驅報》的記者端納先生,美聯社記者摩爾先生,《芝加哥每日新聞記者》紀樂士先生等人,他們在這次北京政府危機中都秉承了公正的立場,在外國報紙上撰文批評北京公使團的蠻橫。實際上這段時間,西方主流報紙都對公使團扣留中國海關關余的行為進行了批評,認為那種做法和強盜毫無區別,除了激怒中國人,讓局勢失控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常瑞青微微一笑:“是啊!中國人被激怒了……君勱先生,你在北京擔任過總統府顧問,和這些西方記者一定很熟悉吧,想辦法請一個到福州來,就說是請他們來報道中國農村改革的事情……這個理由能把他們請來吧?”
張君勱思索了一下,笑道:“好的,我試試看吧。也許他們對農村并不太感興趣,不過他們對你這位新崛起的年輕軍閥可有不少興趣,如果督辦可以接受他們的采訪,他們中間一定有人肯來的。”
“好的,就這么辦。”常瑞青笑著點點頭:“接下來就是律師了,我需要幾個有名的外國律師來見證我們的斗爭……我想他們的證詞和西方大報記者的報道會讓咱們的對手陷入國際輿論的一片譴責聲中吧?君勱先生,你安排一下,最好能請到美國律師,他們的立場應該會更加中立一些吧?”
“知道了。”張君勱嘴上答應的爽快,心里面卻直打鼓,他知道自己這個上官一定在打什么壞主意了!這些外國記者和外國律師恐怕都是陰謀的一部分吧?
常瑞青稍微頓了一下,又道:“對了,還有教會人士,我會寫信請天主教會的杜保羅主教來福州的。你們有沒有人認識美以美會的外國神父?”
“督辦,我認得幾個美以美會的神父,可以邀請他們來福州。”宋淵源接過了這個任務,他是革命黨那頭的人物,自然在美國教會里面有不少朋友的。
常瑞青笑著點頭:“很好,這樣證人就足夠了。”說著他對陳獨秀和潘玉成兩人道:“陳先生、潘先生,動員農民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12月20日之前我要動員1萬人到福州,3萬人到廈門!
12月21日,福州、廈門兩邊同時發動,讓抗議群眾去沖擊馬尾海關大樓和廈門英租界,這一回我一定要和這個大英帝國好好斗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