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奴仆下人,呂陽對南嶺呂家的事情,總是略有耳聞,也聽說過四小姐的鼎鼎大名,每一次聽人傳揚,對這位四小姐的敬佩,就加深一分。
她在呂府上下的印象中,早就已經不再是世俗凡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
這樣的人,不是世俗的家規,禮法,可以束縛的,跟在她的身邊,哪怕做個牽馬跑腿的小廝,也比辛辛苦苦地伺候靈藥,一輩子沒有改變要強,如果得到賞識,隨意指點幾招,或者賞賜仙門流傳下來的奇功秘法,靈丹妙藥,隨時都有可能改變命運,從低賤的下人,轉變成為令人敬仰的武道高手,當世人杰。
這樣的幸運,簡直令人眼紅。
然而呂陽心中卻沒有像別人想像的那樣興奮喜悅,反而如同墜入了冰窖一般,徹骨的寒意,沿著背脊涌了上來。
“四小姐,剛才的那位仙子,竟然就是四小姐?”
呂陽心中一驚,隱約把握到了一個關鍵。
“傳聞她得了仙師賞識,會不會有什么手段,能夠察覺出我身懷異寶,甚至偷練玄功?不好,她在眾人中間,一眼就把我認出來,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呂陽清醒地認識到,四小姐無緣無故來到刑堂這種污穢地方,本身就很可疑了,對自己這個奴仆下人青睞有加,更加可疑。
若不是有特殊的原因,自己一個小小的奴仆,哪有可能入得了她這樣的大人物法眼?
想到這里,呂陽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現出立刻逃離呂家,遠遁千里的想法,憑著他前些日子撿到的橫財,就算在外做個富家翁,安享一生富貴,也足夠了,但在這么想的時候,他又清醒地知道,以自己的手段,根本逃脫不了呂家的追捕。
大玄王朝對逃奴,叛逆的追捕力度,是非常大的,除非主家沒落,或者主人大發慈悲,使得奴仆脫離奴籍,否則,決無逃脫的可能。
“這就是所謂的進退兩難啊!罷了罷了,順其自然吧,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以不變應萬變,既然四小姐已經發現我的秘密,但卻不當場揭破,說明她還是有所顧慮的,或者說,她另有圖謀?我正好可以趁著這個機會,迎難而上。”
“不管是好的機遇,還是壞的機遇,總算是機遇,我的命運轉折點,已經到了。”
呂陽深深知道,無論四小姐將會怎么對待自己,從藥園出去,自己的命運就要改變了。
他暗中下定決心,暫時什么也不做,就靜觀其變,看看四小姐究竟想干什么。
第二天,呂陽前往藥山班房交接差使,剛進院子,就聽到里面傳來一陣議論的聲音。
“呂陽,你來得正好,崔總管正要找你呢,快進去吧。”住在附近的幾名藥園執事也剛好在這里,看到他,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羨慕的神色。
“崔總管找我,怎么回事?”呂陽鎮靜地問道。
“我們怎會知道?不過,崔總管是幾名外院總管當中,權力最大的一個,除了主人,就只有內院的方大總管才能使喚得動他了,沒想到竟然會為了你的事情親自前來。”
“是啊,呂陽,你八成是要升管事了。”
“升管事,這怎么可能,呂陽還沒到二十歲。”
“你懂什么?呂陽他是身世清白的家生子,父母祖輩又都是忠心耿耿的世仆,早就擁有一等奴仆的身份了,超前提拔有什么可奇怪的?再說,昨天四小姐開了金口……”
“好了好了,你們就不要在這里啰嗦了,快讓阿陽進去吧。”
“對,呂陽,你還是快點去吧,免得耽擱了正事。”
“好。”呂陽點了點頭,徑直往里走去。
不久后,他來到應卯堂,看到一個深青布褂的中年,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喝茶,便知那中年是崔總管無疑。
大玄王朝的律法,重視尊卑上下,規定奴仆婢女之流一律只能穿戴絹布衣帽,服色也以灰青碧為主,盡管一些入了大宅門,又深受主人器重的下人,也可以穿金戴銀,綾羅綢緞,山珍海味應有盡有,但卻是在禮法之外僭越之舉,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抓住把柄,攻訐責難,所以聰明低調的人都不會招搖。
像眼前的崔總管,苦熬幾十年,終于離夢寐以求的呂府大總家之位只有一步之遙,自然不會張揚。
“此人倒是頭腦清醒,懂得慎言慎行,奴仆下人的安身保命之道,只不過,熬了幾十年,都快熬出頭了,還這么謹小慎微,會不會太憋屈了點?這一世的努力,難道就是為了錦衣夜行?”
不知為何,呂陽心中,突然涌現出一個怪異的想法,然后才回過神,深深一揖,貌甚恭敬地向那中年行了一禮。
“見過崔總管。”
“你就是呂陽?”崔總管放下茶杯,笑著問道。
“正是。”呂陽應了一聲,問道,“不知崔總管找我,有什么事?”
“你不必猜測,總歸是好事。”崔總管放下茶杯,吩咐道,“好了,不要多說,先換上這身衣服,然后收拾一下,跟我去見三夫人吧。”
“去見三夫人?”呂陽聞言微怔。
“三夫人,不就是四小姐的母親嗎?”
身為呂家奴仆,呂陽對于呂家的事情,還是有稍許了解的。
呂陽早就知道,三夫人嫁入南嶺呂家之后,生有一男一女,男的叫做呂玄峰,雖然是庶出,但在嫡系諸子當中,年紀最大,是呂家大公子,而女的就是四小姐呂月瑤,雖然是女兒身,但卻驚才絕艷,成就非凡。
整個南嶺呂家,當然不可能只有一門一戶,小小的家庭,不說別的,光是繼任越國公爵位的家主一人,就有三妻四妾,數個小家,像極了皇室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不同的派系,這些派系的勢力也有強有弱,像三夫人,子女都很有前途,婆家又不弱小,就算在南嶺呂家這樣的世家里也有很高的地位。
人的地位一旦高起來,很多事情,就不是只關系到自己一人,而是關系著許多人了,即使三夫人無意和其他幾位夫人爭斗,也一樣會被卷進來,身不由己。
呂陽隱約感覺,四小姐對自己的異樣重視,可能會和這些爭斗有關,現在聽到這個崔總管說三夫人要見自己,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了六分。
“不管怎樣,平靜日子到頭了。”
呂陽想著,也不多嘴,接過桌上的衣服,就到旁邊的屋子換上。
崔總管帶來給他的,是一身灰青色的魚鱗綾羅衣,雖然不是什么名貴之物,但比起呂陽平時穿戴的灰衣布帽要好得多,穿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味道,質地也柔軟,溫暖,非常舒服。
這身新衫穿上去后,呂陽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顯露出了平時隱藏在灰衣布帽下的少年朝氣。
“果然是人靠衣裳,穿上這一身,整個人都俊了幾分。”崔總管笑了一聲。
“讓崔總管見笑了,我剛穿上這一身衣衫,總覺得身上不爽利呢。”呂陽說道。
“怎么會不爽利?這身新衣,可是整個南嶺府最好的裁縫鋪之一,王家裁縫鋪做的,難道是大小不合適,穿起來不合身?”崔總管問道。
“不,這身新衣很合身。”呂陽連忙道,“不過也許是因為粗布衣服穿得太久,突然換件好點的,反而有些不習慣了,看來我等卑賤之人,終究還是布衣命。”
他雖然心高氣傲,心中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想法,但卻不會在這時候表現出來,隨口說自己是布衣命。
與人為奴,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慎言慎行,這才是安身保命之道。
“那可說不準。”崔總管隨口說了一句,揮揮手,示意呂陽跟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