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私生飯(下)

兩人正行走在從半山腰蜿蜒而下的馬路上，兩旁的路燈，隨道路一起沿著山嶺的線條起伏，在望向前方的視野里，拉出兩條黑暗遮掩不住的光痕。

但在那小小的光暈籠罩范圍之外，黑夜依舊深沉，兩人走入光圈，走入黑暗，悠閑漫步。

能和崇拜者走在一起，讓這個名叫全寶藍的女孩似乎很興奮，不斷地說著身邊的一些趣事，偶爾也會談起娛樂圈里發生的事情，比如關于他的粉絲打了Rain的事，比如憤慨的譴責JYP不要臉，其中有些是外人不知道的，這也讓安俊赫發現，對方對娛樂圈很了解，雖然她努力避免聊起父母，不過她的家人肯定至少有一個是圈內人。

這同樣也解決了安俊赫一個疑惑，自從前天她突然出現，他就在奇怪她是怎么找到這里的，如今看來，消息應該也是來源于她的家長。

“……我超——喜歡超喜歡大叔的《對不起，我愛你》，首播的時候就天天守在電視前面，還買了DVD呢，每次看都哭，當時就想，一個人怎么可以把角色演得這么好，為什么以前都沒見過呢？后來去搜大叔的資料，才知道大叔和我同年，好慚愧……嘿嘿！”

光與影的交錯之地，女孩圓圓的，有些肉嘟嘟的臉蛋，浮起靦腆、俏皮的笑。

提著那袋最終確定收下來的衣服，看著她又逐漸隱入黑暗的笑靨，安俊赫說道：“叫我oppa吧，我只比你大一個月。聽你叫大叔，總感覺怪怪的……”

“嘻嘻！”

昏暗的視野里，響起女孩輕輕的笑聲，不多時，她叫道：“oppa……”

“呵！聲音這么別扭，沒叫過？”

“不是啦，只是……不太習慣呢。”

前方的女孩低下頭，小指挽起耳邊一縷垂髫。打著轉兒，一步一頓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看它飛到前面，再踢，飛進黑暗里。

“崇拜你很久了，以前離的遠，只能從電視電腦或者別人口中得到你的消息，在我眼里，你好像一直是《對不起，我愛你》里面的車武赫。是那個身世凄慘的大叔，現在突然離你這么近。聽你讓我叫oppa，突然不習慣了。”

遠方一輛車過來，顯眼的標志表示著，那是之前安俊赫打電話叫的出租車。

兩人停下，看著車慢慢駛來。

安俊赫轉首笑道：“怎么，覺得大叔形象破滅了？”

“沒有！”全寶藍搖著頭，笑臉燦爛。“覺得oppa真實性格，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很穩重。很體貼，就算是我們這樣的私生飯，你也會給買冰淇淋和飲料，還顧忌著我走夜路害怕，陪我一起走了這么久，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樣，但是……”

她偏了偏腦袋，視線定格在安俊赫的臉龐。

“但是我感覺這樣的大叔，很孤單呢……”

安俊赫怔住，車輛的遠光燈打來，一片氤氳的亮光中，女孩依舊在說著：

“其實今天等到這么晚，除了想把衣服送給oppa之外，也是我想和oppa接觸一下，多說幾句話。可能是我從小生長環境的關系，我總能看到許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前兩天偷偷跟著oppa，雖然見到的oppa也會和別人一樣說笑，但我總覺得，oppa其實根本沒有笑過，把自己的情緒隱藏的很深，特別是閑下來的時候，oppa喜歡看著遠方想事情，那時眉頭皺的好緊，和周圍格格不入，就好像在另一個世界，好像背著很多的包袱……”

對她的這番話，安俊赫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些話沒有人對他說過，或者在別人眼中，這樣的安俊赫才是正常的。

還是第一次有人站在粉絲的角度，向他說起她眼中的安俊赫。

她掂起腳尖，努力讓他能看到自己的眼睛，那雙眼彎彎瞇起：“oppa是因為最近和公司的糾紛，才那么苦惱嗎？別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啦，不過在我心里，我想oppa放下這些包袱，活得更快樂一些，S.M看不起你，大不了獨立出去，自己開公司！”

“……呵！”

瞧著對方可愛的面容，安俊赫失笑一聲，心湖微微泛起的波瀾重歸平靜，抬手猶豫了一下后，揉揉她的頭發：“別想那么多了，那只是我喜歡思考，和別的事沒關系，現在我活得很開心，而且還有你們在支持我啊！”

“真的？”

到底沒有在社會中鍛煉過，全寶藍雖然對他的說法狐疑，但這時瞧著他臉上溫和的笑，當真看不出任何異樣。

說話間，車很快就到了近前，安俊赫伸出手攔下，先付了車費，隨后讓全寶藍坐上去，“早點回去休息，大學生也不能隨便曠課。”

“哦！”

全寶藍答應著，向司機說了自家的地址，但之前談話里的擔憂與疑惑，似乎依舊殘留，汽車啟動、轉向的時候，她探出頭，又一次說道：“oppa，我說真的哦，如果S.M真的待不下去，oppa自己創辦一家經紀公司吧，到時候我們都去當練習生，幫oppa把公司撐起來！”

她的聲音在夜晚的山間回蕩，又逐漸遠離，像那輛載著她的汽車一般駛向遠方，后面，揮手目送的安俊赫待她走遠了，方才無奈地笑笑。

雖是同齡，但還是天真了，以為開一家經紀公司有多么容易。

現實不是童話，人脈的積累，還有渠道的擴展，都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周旋逢迎，否則就算公司開起來，多半也是夭折的命運。

他現在的情況，脫離大公司自己獨立。并不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這樣的關心倒是讓他很溫暖。

隨之也突然想起，最近幾天沒有和粉絲們溝通過了。

“回去上‘安家小筑’打個招呼吧。”

這樣想著，黑夜籠罩，燈光氤氳的道路邊，安俊赫沿著來路返回。

接下來的拍攝任務依舊不少，不只是Plaza酒店的戲份要趕，還有其他原因。幾天的磨合過后，隨著新人丹尼爾.亨利入駐劇組。磨合又得重新開始，NG的情況難以避免，加上屬于半新人的導演，對如何協調各個方面的關系也有些生疏，進度還是變得緩慢了些。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MBC方面對金尹哲非常信任，代表MBC的制作人自然也不會刁難，劇組在和諧的氛圍當中努力克服一個個難題。

劇組之外，全寶藍領著的那群私生飯，時常也會過來。因為拍的電視劇是暢銷小說改編，沒必要對劇情保密。劇組也沒有驅趕她們。而待夜晚她們都走了，全寶藍又會獨自一人悄悄到這邊，有時能等到安俊赫，有時等不到，勸了她幾次她也不聽，畢竟是成年人了，安俊赫也不好多管。只得記下她的手機號碼，有時若因為趕戲沒辦法回去，便發簡訊通知她一聲。

偶爾的見面。全寶藍還是會提起讓他離開S.M的意思，有一天，安俊赫還看過疑似她的一個ID，在“安家小筑”發起了一篇關于去留問題的投票帖，贊成他離開S.M的粉絲居然超過80。

這個調查的結果，甚至還被門戶網站轉載，最后導致S.M再次置于一片辱罵與嘲諷的聲音當中，金英敏辦公室里的瓷器、杯子、電腦，又重新換了幾次。

當然，最近越來越忙，對公司的事基本不再過問的安俊赫，也是聽權寶根的復述之后才知道，反應也只是一笑了之，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拍攝的間隙，有時也會回家看一看，住一晚，逗逗最近賴在他家不回去的允兒，又或推著智秀走出大廈，在馬路邊、附近的公園轉轉，逛逛超市，買些食材、家居用品，期間難免被人認出來，不過自從上次在醫院的照片曝光之后，他的很多粉絲都知道他有個雙胞胎妹妹。之后的不斷曝光，使得安俊赫一部分比較狂熱的粉絲，竟也愛屋及烏，給智秀也建了fanclub。

據偷偷跑過去探察情況的允兒說，fanclub大概有2000多人。

女孩當時提起的語氣很酸，鬧著讓智秀請她吃冰淇淋，智秀卻因為不爽她的語氣不答應，吵鬧慣了的兩人，于是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不過在那天夜晚，安俊赫將要離開之時，經過允兒的房間，偶然聽到她和泰妍通電話：“泰妍姐姐，好羨慕智秀姐姐啊，她和oppa走到哪里，別人都不會罵她……”

安俊赫站在門外沉默。

雖然平時總嘻嘻哈哈，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但被人抵制，終究是令人傷心的一件事，她從不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大概是怕他內疚！

因為抵制者是最支持他的人。

“俊赫，你看看這條新聞！”

剛拍完一段戲，休息的時候，因為今天的鏡頭少，也在休息的金宣兒，忽然拿了一份報紙過來。

“新聞怎么了，世界末日到了？不然平時都不關注新聞的三順姐，怎么會想起還有報紙這種東西？”

安俊赫開著玩笑，金宣兒沖他翻翻白眼，將報紙遞到他眼前：“對你來說是世界末日，看看吧，是你小女朋友的事。”

小女朋友？

正奇怪著，一行標題映入眼簾：

S.M再曝糾紛，當家巨星BoA合約即將到期，或考慮不再續約！

心中頓時一跳，再看下面，撰文者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行文中將寶兒的合約細則清清楚楚地列了出來，尤其重點的標出，寶兒在S.M的演藝約，將于06年走入盡頭。其中也用各種數據，推測在日本發展前景極為廣大的寶兒，有很大可能不再與S.M續約，轉而投入唱片公司日本艾回旗下。

見他看的認真，金宣兒又遞來幾份報紙：“那份是三天前的了，看看這些。都是這兩天的報道。”

安俊赫連忙接過，翻開，一頁頁的鉛字上，刊登的都是寶兒的消息。

“傳寶兒與經紀公司鬧翻，或將遭受封殺，有知情人士爆料，寶兒已成為某大人物情婦，不滿S.M壓榨。企圖跳出公司獨立自主。”

“5年吸金數十億韓元，入手不足十分之一，寶兒不耐經紀公司與唱片公司的雙重剝削，聲稱將不再續約。”

“S.M新任代表金英敏稱，公司旗下藝人與公司關系極為和睦，任何糾紛都系謠言，但對記者提問安俊赫、寶兒這兩位支撐該公司韓國與日本市場的當家偶像的具體合約，究竟有什么樣的細則，金英敏稱其為公司機密不作回答。可見傳言并非空穴來風！”

整版整版的消息，都是諸如此類。其中甚至還有一些小報，更離譜的宣稱寶兒已不堪公司壓榨自殺。

看著這些東西。安俊赫緊緊皺著眉頭，問道：“都是這幾天發生的？”

“應該吧，報紙是我剛剛從一個工作人員那里發現的，只找到這些。俊赫啊，你小女朋友到底怎么了？這情況好像不太正常。”

呵，何止不太正常。

面色微微有些陰郁的安俊赫，也沒心情計較金宣兒關于小女朋友的調侃了。匆匆告別了她，去金尹哲那里請了假，隨后給權寶根打起電話：“寶根叔。最近發生的事你怎么都沒告訴我？”

陡然聽到這樣的質問，那邊的權寶根愣了一下，“什么？”

“寶兒！報紙上都鬧得沸沸揚揚了，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

“呃……我，我是知道，但是……但是……”

聽著他支支吾吾的聲音，安俊赫不耐道：“但是什么？”

“呃，我以為你……你不想知道公司的消息，再說，這也和我們無關，你平時拍戲又那么忙，我就沒打攪你……”

舉著手機，安俊赫苦笑不已，不知該說什么。

從權寶根的角度考慮，這件事確實和己方無關，反而看到S.M焦頭爛額，私下不知多高興呢。他身邊的人，大抵都有類似的想法，所以這么久都沒人和他說過S.M又曝出合約糾紛的事。

但是他們并不明白，有時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事，實際卻隱藏著更深的目的，而且也可能作為實現某些目的的契機！

懶得再理會還結結巴巴解釋的權寶根，掛斷電話，安俊赫又打給樸英俊：“英俊哥，最近S.M的股票有沒有反彈的跡象？”

“反彈？”電話那邊，樸英俊疑惑地說道：“沒有啊，我最近一直在盯著，股價還在跌，只是幅度小了點，那只股票經過這么久，都快要無人問津，拋售多買入少，連做空集團都害怕套牢，2天前就出局了。”

“沒有？”

安俊赫愣了一愣。

“怎么了俊赫，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耳邊傳來樸英俊的詢問，思緒翻騰的安俊赫，邊皺眉思索，邊答道：“你過來一下，當面說，我現在在南山劇組這里。”

怎么可能會沒有反彈呢？

手起手機，站在原地等待樸英俊過來的安俊赫，疑惑地想著。

就像金宣兒說的，連續幾天的新聞，都在炒作寶兒的事，這種情況太不正常了。從最開始的發展就不正常，藝人的合約一向是公司機密的重中之重，即使留給演藝人公會的那一份，公司遞交過去的時候，通常也與對方簽署保密協議，這是為了避免敵對公司清楚了年限與違約金數額，尋找時機挖墻角。

當初安俊赫自己的合約問題，都是自己泄露出去，不然那些報刊哪能知道。

但偏偏寶兒的就被人知道了，甚至還鬧得沸沸揚揚。

依寶兒重感情的性格，不可能是她自己泄露出去的，那么泄露方只有一個可能……公司內部的人！

知道藝人合約細則的只有那些理事，安俊赫可不相信，那些人會為了報社一點點爆料的獎金，就把公司最大的機密泄露出去，那完全是在損失他們自己的利益。

除非泄露的行為，能夠帶來更大的回報！

剛看到報紙上那些報道的時候，這種種思緒便清晰地呈現在腦海。

前段時間。沒有等到金英敏，反而等來李秀滿的時候，安俊赫便敏銳地捕捉到，公司內部肯定出了狀況。最大的可能是有外部勢力，在公司內扎入了一顆釘子，而他的行為，則將這顆釘子帶來的壓力提前引爆，迫使李秀滿和金英敏不得不聯合起來。否則，按照當時的局勢，李秀滿根本不必出面。

兩人手中代表的投票權，雖然還無法控制董事會，但已經足夠決定大部分事務，能迫使他們不得不聯合的外部壓力，必然是來自另一個集團的收購威脅。

安俊赫不知道那個外部壓力具體來自哪里，但卻不妨礙他代入。

在他偶爾閑暇的設想中，如果想收購S.M，首先要盡力打壓S.M的市值與聲譽——作為一個經紀公司。再沒有比當家明星跳槽離開更大的打擊了。

自從他曝出合約糾紛之后，理論上這個條件已經形成。下一步只需要再選擇另一個明星，放出謠言進一步摧毀投資者的信心，待股價跌到預期的程度，就可以開始狙擊收購。

因為前段時間做空者的肆虐，S.M的股價已然縮水大半，再加上這次寶兒的謠言，早就達到狙擊收購的理想價位。在他的設想里，已經過去三天的現在，S.M股票肯定會有所反彈。畢竟收購就是買入，有大筆買入就會帶動股價拉升。

但事實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想了一會兒沒有頭緒，安俊赫又想起寶兒，忽地苦笑，那天他讓她離開，就是怕把她卷進旋渦里，只要她不在韓國，回到艾回的庇護下，那個令李秀滿和金英敏頗為忌憚的收購集團，肯定不會選擇她作為第二步摧毀投資者信心的籌碼。

“唉，她還是沒有聽從我的勸告。”

掏出手機，有心想給她打個電話，但撥號撥到一半，卻猛然覺得，就算電話通了又怎么樣？寶兒或許會認為這次的事，是他暴露出去的，因為不明白深層次內在的她，只單純看動機的話，把她這個公司一姐綁上戰車，對公司進行威逼，才最符合他的利益，所以在她眼中，或許他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默默收起手機，搖搖頭，安俊赫不再多想。

又等了一會兒，遠處一輛熟悉的車快速駛來，不多時停在面前，車門打開，臉上還帶著倦容的樸英俊，一邊招呼他進來，一邊問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坐進車里，安俊赫也沒多說，只是把手里的報紙遞給他，便閉目養神。

嘩啦啦翻動報紙的聲音響了片刻，隨后傳來樸英俊遲疑的詢問：“俊赫，你懷疑這些是惡意收購前的手段？”

“嗯！”

點點頭，安俊赫睜開眼，將自己的猜測跟他說了，接著說道：“我叫你過來，就是讓你像證監會認識的人打探一下，S.M那邊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

“行，我馬上問問。”

一個交際人才的重要，在這里立刻突顯出來，安俊赫重新靠在椅背上，一邊默默思索，一邊耐心等待。

過了片刻，連續打出好幾個電話的樸英俊，似乎終于找到一個愿意向他透露的人，安俊赫看去的時候，發現他的臉色慢慢變得有些古怪，直到收線，似乎還有些怔愣。

“什么情況？”

“呃……”他眨巴幾下眼睛，瞧著安俊赫，又愣了半晌，才陡地露出無奈的表情，攤攤手：“這個人告訴我，嗯，有人向S.M發出了收購要約……”

安俊赫表情一頓，“公開發布？”

“嗯……”

兩人對視一眼，想起一個幾乎都要陌生的名詞——狗熊式擁抱！

一個在商業圈最粗暴，也最蠻不講理，但也是最為有效的惡意收購方式，通過公開向目標公司所有股東發布收購要約，以高于市價的價格，橫沖直撞地收購股權，不講半點情面的方式！

頓了頓，安俊赫忽然笑了：

“呵呵，李秀滿和金英敏，這次該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