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蒙塵

李秀滿端起面前的咖啡輕抿一口，隨后將放在身邊的一疊文件拿過來，“這是我和董事會商量后的結果，你拿去看看，同意的話，我們明天就簽字。”

這樣說著，他拍了拍掌下那疊厚實的文件，平靜的表情下略有唏噓。

收到夢想演唱會東方神起和寶兒的粉絲，一體熄燈反對安俊赫的消息時，沒有人看到那刻他額頭陡然炸出的冷汗。黑海的負面影響，他自然是明白的，因此也格外擔憂。

并非擔心安俊赫的前途，而是憂慮著，如果因黑海導致前途受阻，那個男人會做出什么激烈的反應。

雖然通過這么久的接觸，他多少清楚了些安俊赫的性格，知道若沒觸及對方的底線，對方多半也不會動用一些極端的手段，他似乎樂于在規則內解決一些事情。

從這個角度看，或許并不需要擔心安俊赫可能的憤怒，畢竟黑海只是粉絲的行為，并非東方神起抑或寶兒授意。

但在這個金錢的社會闖蕩了幾十年，李秀滿得到的最大教訓，便是永遠不要用樂觀的態度去估計他人的行為。這個社會有很多規則，各種各樣的精英人士把它搭建起來，形成一面巨大的網，人們在網下按照規劃好的程序行走著自己的人生，任何逾越的行為都將受到懲罰，于是才有這個社會的和諧。

可是哪里都有異類與特權的存在，總有一部分人超脫在規則之外。這部分人，一些是規則的制定者，他們擁有修改規則的力量，而另一些，比起規則的制定者更可怕——他們或許沒有修改規則，并讓大部分承認的能力，但，他們可以選擇破壞和摧毀！

在他眼里，安俊赫就是后者。

有哪個規矩、服從的藝人，會在自己心情不爽的時候，動用資金將自己所屬的經紀公司攪得一團亂糟？

與其將希望寄托在安俊赫遵守規矩上面。承擔起未來許多的不可知，李秀滿更傾向于主動讓步，借助與安俊赫最近合作密切的基礎，化解這段可能的糾紛。

黑海和粉絲沖突事件爆發的第二天，帶領東方神起幾人正式發表道歉聲明之后。他本就準備說服董事會盡快完成安俊赫個人工作室與公司業務分離，以方便未來獨立運行的事情——這其中涉及到很多關鍵設備的轉讓買賣、以及兩個公司間，未來關于管理、人才交流的一系列協定，普通意義上，他是準備幫助安俊赫將工作室的架子搭起來，早日實現運營，對一個新興公司，一個盟友來說，這已經是極為豐厚的善意——但金英敏卻一直從中作梗，指責他破壞公司和股東利益，使董事會猶豫不決。

直到Rain被警察帶走，身陷藏毒案風波，一夕之間名譽掃地，人氣崩落。

風波中的種種詭異之處，比如那些拍下Rain被警察帶走的照片的所謂路人，怎么可能在暴雨夜恰好帶著專業拍攝器材路過JYP門口，又怎么可能短短時間內，就把照片和消息散播到整個網絡，速度之快，逼得JYP連公關的時間都沒有。

不同于其他人疑惑的猜測，在SM內部，所有人都隱約清楚向Rain動手的是誰。

因為在同樣的手段下，他們也吃過虧。

藏毒案風波驟起的當天，董事會方才通過了李秀滿分拆公司旗下一部分業務，授權安俊赫收購的動議。這部分業務包括一間專業的錄音工作室，一間負責營銷策劃與廣告設計的子公司，還有旗下唱片發行公司5年內的優先發行合同，以及幾位專業級別的音效師、詞曲作家的合約轉讓協議。

這些東西雖然不多，但對安俊赫即將成立的工作室而言，卻恰恰是最急需的，想要化解糾紛，甚至更進一步將雙方聯系得更緊密，再沒比這些更適合的禮物了。

可惜的是，等董事會通過動議的時候，距離黑海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媒體追捧過，頌揚過，該表露的善意別人都做了，他們已經落在最后。

商場上，雪中送炭與錦上添花的區別，比任何行業的反差都更為強烈。

注意著對面安俊赫表情淡然地接過文件，隨手翻了翻，李秀滿暗嘆口氣。

實際上，之所以讓步這樣多的所謂善意，還有另一個原因，但那就不方便宣之于口了。

徐太志……楊賢碩……YG公司……

現在，已經不是SM一手遮天的時代！

沒有理會李秀滿略帶惆悵的眼神，安俊赫接過文件，隨便看了幾頁，便放在一旁，只是笑道：“麻煩老師您費心了，回去我再仔細看看。”

“既然這樣……”心下暗暗嘆息著，李秀滿站起身，“我就先回去了，你和妍晶多聊聊。”

“哦，那我送您。”安俊赫也站起身。

“呵呵，我還沒老得走不動路……”雖然這般說笑，但對于安俊赫主動送別的要求，李秀滿并沒有拒絕，他也想兩人私下談一談。

隨后，待安俊赫向金妍晶表示了一下把她一個人暫時留在這里的歉意，兩人走出咖啡廳。相對于繁忙的夜晚，下午的酒店稍嫌輕閑，從咖啡廳出來，乘上電梯，剎那的失重感后，只有兩人的電梯安靜運行著，指示燈不斷翻轉向下。

抬起頭，看著輕輕跳動的樓層數字，安靜片刻，李秀滿開口問道：“工作室選址確定了么？如果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可以和我談一談嘛！”

“謝謝老師關心，已經找好了。”微微笑了笑，安俊赫說道：“同樣是在狎鷗亭。有兩棟舊居民樓剛拆遷完畢，地皮被我拿下了，目前正在施工，想要用到還得等幾個月……”

從03年開始，李明博領導的首爾市政府一直致力于城市的建設與有序規劃，能碰到未開發的地皮不算希奇，但李秀滿還是有些驚詫地望來，雖說早就知道面前這個年輕人財大氣粗，卻真的沒想到，他會為了一間工作室揮霍到這種地步。

狎鷗亭的地價比不上清潭洞那邊昂貴，但也差不到哪去。近年地產行業一片火爆，稍有一塊空閑的地皮，眾多地產公司便爭得頭破血流。能在那些公司虎視眈眈的垂涎中最終中標，默默計算了一下兩棟舊居民樓的占地，由此推算出待施工完畢后，新建筑的占地面積，恐怕比SM還要稍大一些，前前后后的花費，不是誰都能承擔得起的。

不過這樣的驚詫很短暫，上次狙擊SM股票，以及其后與昌和地產的爭奪，安俊赫已經展示出自己雄厚的實力，他愿意奢侈花費，誰也管不到他。

“……暫時只好隨便找個寫字樓，租幾間權當辦公室了！”

“這樣也好，一勞永逸。那么，等你看過文件簽了字，錄音工作室我就暫時不讓他們遷了，那些進口的專業器材都嬌貴，經不起搬來搬去的，維修起來也麻煩。”

電梯停下，幾個人走進來，安俊赫和李秀滿不再說話，剩余時間就在如此的沉默中流逝，直到電梯到達一層大廳，隨著逐漸增多的人群一起出來，李秀滿才再次開口，這次不像前面那樣，說些平常的話題，而是若有所指：

“最近一段時間，東方神起和寶兒都要在國內活動，他們在日本待得時間比較多，對國內娛樂圈可能有點陌生了，作為理事和股東，你要多多護持他們啊！”

打電話叫了出租車，兩人站在酒店外等待著，李秀滿拍了拍安俊赫的胳膊，嘆息道。

安俊赫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李秀滿也微微瞇起眼睛，氣氛一時間沉凝下來，與這邊空氣都幾乎要停止流動的漠然不同，酒店門庭外的世界還在忙碌著，位于市中心高聳繁華的建筑，一棟棟佇立在陽光下，巨大的陰影覆蓋下來，車輛、行人擁擠的馬路像是途經山澗的溪流，流淌著奔騰著，在這個巨型城市中輸送一段段瑣碎一段段人生。

人生總是有很多妥協和不得以，所以馬路和溪流都是彎彎曲曲的，不能筆直的一往無前。他出手將Rain的名聲一舉摧毀，這樣的動作必然會引起一些人的警惕，不同之處在于，有些人選擇把警惕化作敵意，有些則選擇增進聯系，但看透本質的話，兩種選擇其實都是利益驅動，只要對待利益的角度稍有不同，它們就可以隨時轉換。

李秀滿的妥協，并沒有那么好吃。

回想著之前隨便看了幾眼的文件，安俊赫有些好笑，那些拆分來的基礎建設，固然可以迅速增強新公司的業務能力，只要他選擇吃下，可以減少很多瑣碎與麻煩。但它卻是無根浮萍，如果滿足于SM的扶持，當有一天，SM或者李秀滿看待利益的角度轉變了，新公司崛起的快，衰落的也更快！

不過……

……我的妥協也不好吃啊，老師……

門庭穿堂而過的熏風中，安俊赫點點頭：“當然，護持不敢當，互相照顧吧！”

李秀滿推推有些滑落的眼鏡，緊繃的表情微微松弛了些，露出笑容：“呵呵，都是一個家族的，理當互相照顧……哦，車來了，你回去吧，別讓妍晶等太久。”

如果說，李秀滿送的“禮物”中他最滿意的是什么，自然是那些音效師和詞曲作家。

SM能把他們丟出來，多半是認為他們能力有所缺憾，但他并不在意。

明珠沒有盛放光芒之時，與普通的石頭一樣被泥漿掩蓋著。

它缺少的是一只拂去泥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