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3章 懷悼之于昔影 (八)

＂我，我回來了。＂雖然不知道這樣說是否適合，但伊萊恩聽說雷歐在他的房間等他的時候，進門前還是敲了門，打過招呼，然后才進去的。

當然他打招呼并沒有意義，此刻的獅人少年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根本聽不見。

大概是因為累了吧。伊萊恩清楚雷歐波特的身體狀況，那種隨時都會內臟衰竭而死的，在危險邊緣垂死掙扎著的肉體，即使平時勉強維持著正常的機能，也是十分消耗體力的。

如今，金獅子正在那張專為伊萊恩而改造出來的大床上小聲打著呼嚕，就像一直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小貓那樣，讓人不禁想保護他。

到底在想什么呢。白熊人搖了搖頭，把扛著的那堆書本小心地放在一旁的地板上。他還特意挑了個干爽的角落放置書本，因為格林薇兒王后的藏書都有一些年月了，其中好幾本還是絕版了的醫書，世上恐怕只有不多于十本復制品，僅僅是書本本身的稀有度就讓它們價值連城，更不用說書本里藏著的龐大又珍貴的知識了。他本想在王后的私人圖書館里過夜，盡可能地抽時間閱讀這些書本，但雷歐的到來卻打亂了他的計劃，白熊人只好盡可能挑選和腦神經手術相關的書本來借走，希望這些專業知識真能在關鍵時候派上用場。他本來甚至不抱期望，以為這些珍貴的藏書不可能被帶出圖書館的。可是亞瑟王卻格外地大方，任由伊萊恩把書借走了。

國王陛下似乎能夠洞悉一切，他難道也知道了伊萊恩的意圖？

且不提這個。伊萊恩把書本都放置好以后，轉身看了雷歐波特一眼。獅人少年當然還是在睡覺，完全沒有醒過來的意思。雷歐明明是來找他談話的，卻等得太久在伊萊恩的床上睡著了，總覺得有點讓人不好意思。但金獅子睡得這么香，白熊人不禁猶豫著要不要去把對方叫醒。說不定等雷歐明天一早醒來再好好詳談，比這樣叫醒他更好？

不，果然還是叫醒他吧。天知道雷歐明天有沒有別的事情需要去安排，要是因此而耽誤了呢。

伊萊恩走到床前坐下，伸手按在獅人少年的肩膀上，輕輕搖了搖：＂雷、雷歐？＂

搖都搖不醒。雷歐果然是太累了，睡得就像爛泥一樣死。

伊萊恩嘆了口氣，卻下決心要把獅人少年叫醒，所以他加大了搖晃的力度：＂雷歐，醒醒。＂

＂雷歐？＂

伊萊恩突然感到手掌上一陣觸電般的激痛。記憶突然像潮水般涌出，那既是很不好的回憶，同時也是充滿溫暖的回憶。浮現在他腦海之中的那個畫面，是一個冰冷的牢房里，兩名孩子相互擁抱，依偎在一起取暖的情景。

那個畫面一閃而過，伊萊恩甚至沒能來得及理解它的意義，就把它忘卻了。不，應該說他是下意識地把它封印起來的，因為過去太黑暗、太痛苦、太恐怖、也太絕望，他不愿意再去回想。如果不把這些黑暗的記憶封印在他內心的最深處，他恐怕會馬上瘋掉吧。

但為了保護自己而拋卻過去的同時，他到底又一并丟掉了什么？

＂嗯伊萊恩？＂在伊萊恩一連串的搖晃之下，雷歐波特總算醒過來了：＂啊，抱歉，我睡著了嗎。＂

＂雷歐睡、睡得好像，有點不忍心叫醒你。＂伊萊恩也道歉道：＂抱歉。＂

＂沒什么啦。＂獅人少年從床上爬起，就這樣坐在伊萊恩身旁：＂好，好吧，既然我醒過來了，而且你也在場我想告訴你些事情。＂

＂怎怎么了？＂

＂你可要冷靜下來聽我說完哦。＂雷歐聳了聳肩，又試圖端正了一下他的坐姿，仿佛覺得宣布大事之前就應該用一副認真的態度去對待：＂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你以后，或許你會討厭我，或許你會把我當成怪物般看待。但我要告訴你，我對你的想法是絕對不會變的。一輩子都不會。所以如果你到那時候還覺得我是怪物，就那樣辦好了。疏遠我，永遠那樣看待我，和我此生再不相見吧。＂

＂額？＂白熊人懵然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獅人少年紅著臉低聲說：＂永遠地在一起。＂

＂什么意思？＂

＂就是永遠地在一起啦＂雷歐低下頭：＂你去哪里我都想跟著去。你要做什么，我跟著你一起去做。即使不發生任何關系也可以只要待在你身邊我就覺得足夠了，我會感到幸福的。這樣可以嗎？＂

雷歐這樣說，雖然聽得半懂不懂，伊萊恩確實也被嚇著了：＂可、可是你姐姐呢，你家、家里的人呢？怎、怎么辦？雷歐不是有、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嗎？不用回去繼、繼承家業？＂

＂我哪里都不想去。＂金獅子低聲說：＂本來就剩下不到一年的壽命了我只想用這輩子剩余的那點時間，好好陪著你啊＂

＂雷歐＂掛在白熊人臉上的，是困惑。

＂果然還是不行？＂眼淚在獅人少年的眼眶里打轉，低著頭的他竭力不想讓對方看見：＂果然還是很奇怪？還是說，我只是個累贅？＂

＂不，不是啦＂看見雷歐這樣失望，伊萊恩更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的好。

＂我知道的，你不記得我了。＂金獅子低聲說，聲音因為悲傷而早已變調：＂這么多年了，你或許早已把我忘記得一干二凈，過著你的生活。但我卻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啊，伊萊恩。我知道今天跟你在游樂園相遇的那場戲并不值得稱道，但如果連今天的相遇都不能讓你想起什么，那就說明你就真的已經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吧？＂

白熊人有點委屈地眨了眨眼：＂對、對不起。＂

＂不應該是我說對不起。你有你的生活，而且你已經不需要我了。我卻突然闖進你的生活里，還天真地以為你會記得我，對我還留有哪怕一點點的感情。＂淚水從小獅子的眼眶里涌出，終究是制止不住：＂作為一個陌生人，毫無鋪墊就對你說這些任性的話，果然還是很奇怪吧。＂

＂雷歐＂

＂但我不會改變我的想法，你會發現我特別頑固。我依然想一直留在你身旁，誰阻止我都沒用，除非你把我踢走。＂獅人少年在奇怪的地方卻特別固執，＂在我的生命終結之前，我都想一直陪著你。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陪著你就好。如果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就會默默地離開。如果你真的討厭我，就明確地說出來，把我趕走，讓我徹底死了這條心。但是如果如果你并沒有那么討厭我哪怕一年一個月一個星期一個晚上讓我留在你身旁啊。＂

看到對方這樣懇求，伊萊恩的心開始軟化了。他其實并沒有理解是怎么回事，但他能感覺到對方話語里的真誠。

而且他從來就不擅長拒絕別人。

＂雷歐可、可以留下＂伊萊恩忐忑地低聲說道：＂住、住下來吧。＂

＂就在這里？一起住？你不介意？＂

＂不、不介意。＂白熊人答道：＂雷歐覺得幸、幸福就好。＂

＂伊萊恩＂

＂我也喜、喜歡雷歐。所以我會保、保護你會救你的等著哦。＂白熊人低聲說，盡管他沒法把自己的計劃對金獅子清楚說明——換頭手術什么的，可能會嚇著雷歐波特吧。

伊萊恩從一開始就打算想辦法把雷歐波特從他家里綁架過來，然后給生命垂危的雷歐動這個換頭手術，這樣或許有辦法把獅人少年的腦袋從這副瀕臨死亡的肉體上移走，換到另一個健康的身體上去。白熊人正愁該如何把獅人少年從他家中帶走呢，沒想到這孩子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謝謝你！＂仿佛誤解了什么，但卻因此而沉浸在歡喜之中，獅人少年破涕為笑，并且激動地一頭扎進白熊人的胸口里，一邊緊抱著對方，一邊在那有著白色蓬松毛發的胸口里又哭又笑。

伊萊恩最初對雷歐這個做法感到驚愕，面紅耳赤的他張開雙臂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應對。但隨著獅人少年緊抱著他帶來的溫熱感，白熊人很自然就用雙臂從雷歐背后抱住了他。

暖暖的，軟軟的，就像抱著個孩子一樣。雷歐確實也是個孩子，伊萊恩抱著對方，有種好像抱著自己的弟弟，或者兒子那樣的感覺。

家人嗎。

即使腦子不好使，他也好像隱約明白了雷歐波特為什么要粘著他不放，想一直待在他身邊了。

這樣其實也并不壞吧？

一小時后。

＂在嗎伊萊恩？＂對伊萊恩的事感到擔憂，貝迪維爾還是過來＂查房＂了。他打開門剛想走進去，卻聽到兩個低沉的鼾聲。估計是折騰了一整天，伊萊恩和雷歐波特都累壞了。

狼人青年于是從門縫里往內偷看了一眼，看到的是白熊人伊萊恩和獅人少年雷歐波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模樣。

＂最喜歡你了伊萊恩＂把頭埋在白熊人的胸口里，少年幸福地笑著，夢囈道。

＂哼嗯。＂貝迪維爾皺了皺眉。那簡直就像是關系很親密的兩兄弟抱在一起睡覺的模樣，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是我想多了嗎＂他低聲嘀咕道。

＂年輕人的事情，你就不要去管他們嘛。＂不知道什么時候，帕拉米迪斯出現在貝迪維爾背后，嚇得貝迪維爾差點叫出來——當然，被大貓一手捂住嘴巴阻止了。

＂他們也確實沒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貝迪維爾答道：＂如果伊萊恩覺得沒問題的話，我沒意見。＂

＂你簡直就像是在擔心自己孩子的老爹。＂帕拉米迪斯打趣道：＂如果身邊事無大小都要去操心一頓，你會老得很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