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0章 湮沒之于月隕 (二十)

一場大瘟疫在整個亞特蘭提斯海底城市內蔓延，而讓這個瘟疫蔓延起來的罪魁禍首，居然是水痘（帶狀皰疹病毒）！

這水痘的來源其實也顯而易見——是貝利。

小狐貍在約莫一個月之前得過水痘，那是孩子之間很常見的流行病，沒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貝利很快就痊愈了。不過帶狀皰疹病毒即使在患者痊愈之后依然有一定的潛伏性，會在宿主（貝利）身上潛伏好一段時間，找機會繼續感染下一個受害者。

那＂下一個受害者＂，就是奎格。四千年前的古人甚至都沒見過水痘這種疾病，奎格也不像伊萊恩等人那樣感染過、有抗體，他是無防備的。他和貝利在日常生活中密切接觸，自然就中招了。

奎格因此而病倒，當時情況挺兇險的。

成年人感染水痘的癥狀會比兒童嚴重，最嚴重時甚至有可能誘發肺炎等并發癥，患者甚至會因此而死亡。

于是，伊萊恩給奎格服用了阿昔洛韋等抗生素，試圖抑制病癥。奎格自身還是相當強壯的，有抗生素的輔助，他很快就從水痘的感染中痊愈。

當然，奎格的水痘好了，他也依然是病毒攜帶者。和貝利一樣，病毒會在奎格體內留存一段時間，并伺機感染其他人。貝利是否還帶著水痘病毒，沒有人知道。但奎格在短期內必然會攜帶病毒，依然具有極高的傳染性，這一點毫無疑問。

伊萊恩一行人全都長過水痘，對病毒有抗體，自然不用怕被感染。潛獵者們就不同了。

畢竟，這些一直蝸居在亞特蘭提斯海底的半魚人們，上萬年來甚少與外界接觸。他們和奎格的情況差不多，大概這輩子都未曾見過水痘這種病罷。

那個晚上，潛獵者們卑鄙地突襲了伊萊恩一行人的營地，把眾人擱倒并綁架走。奎格也是被綁走的一員。那群潛獵者們扛著昏迷不醒的奎格（以及伊萊恩等人）到這個海底城里來，最終把奎格等人投入牢獄中。

在那個時候，一部分潛獵者就和奎格有過密切接觸，已經被帶狀皰疹病毒感染了。

水痘不愧是一種傳染性非常強的病毒。它通過皮膚接觸、體液接觸、飛沫傳播等途徑都能傳播。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潛獵者們和奎格身體接觸的瞬間，就既定要受感染了。

數名潛獵者從奎格那里感染了水痘，隨后又在這海底城里活動，連一點隔離檢疫措施都不做。然后當然就是一傳十，十傳百，感染者呈指數級增長，病毒在全城高速瘋狂地傳播著。

在醫學昌明的人類社會里，看似沒什么殺傷力的水痘病毒，到了這個原始社會里，可是一種真真正正的致命瘟疫。

最初可能只是一兩個人身上長了痘痘，奇癢難耐。然后是大人們虛弱倒下。繼而是更多的人相繼倒下。等潛獵者們意識到這是一種在他們社會里快速蔓延的＂瘟疫＂時，一切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人類的歷史上，一場重大的瘟疫甚至可以讓整個文明崩壞。病毒造成的災害可以比洪水颶風之類的天災還要恐怖。

理清了這一切之后，伊萊恩終于明白這個海底城里到底在發生什么了。

他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潛獵者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地追殺他，甚至連那個珍貴的云蜘蛛的劇毒都要用上，只想取伊萊恩的性命。

對于潛獵者們而言，伊萊恩就是為他們的社會帶來這場大瘟疫的災星。

在他們的眼中，和預言一樣，伊萊恩就是來毀滅他們的，讓他們滅族的那個人。

接下來潛獵者們肯定會不惜一切，甚至賭上全族的存亡，也要殺死伊萊恩吧。一想到這點，伊萊恩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但是歸根到底，還不是這群潛獵者們襲擊了伊萊恩的營地，強行把伊萊恩一行人綁架走，他們才從奎格那里感染到水痘病毒嗎？

如果潛獵者們不找伊萊恩一行人的麻煩，和奎格保持距離，＂水痘瘟疫＂是否就不會在潛獵者們的城市中爆發了？

這場瘟疫，可以說是潛獵者們自作自受了。

伊萊恩默默地從那個房間里退了回來。他覺得自己其實沒必要去憐憫這些生病的潛獵者。即使想去憐憫，甚至想為病人們做些什么，伊萊恩也什么都做不到。他的納物口袋里沒有帶備抗生素，即使有，那么點抗生素也不夠治療整個城市里數百數千的感染者。

算了。這事伊萊恩不想管了。他轉身想走，然而他身后的那名患者又在無意識之間發出了一陣呻.吟，很痛苦的樣子。

然后，眼淚就落了下來。伊萊恩的眼淚。

＂我、我到底……＂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悲傷。這群潛獵者們害得伊萊恩他們還不夠慘嗎，為什么他要去憐憫這些家伙？

然而病人就在那里，躺在病床無力地呻.吟。那聲音刺痛著他的神經，讓本來就軟弱的他更加軟弱。

他終究是沒辦法不管。哪怕他明知道自己救起來的每一個潛獵者，很有可能馬上就拿起長矛刺向他，很有可能不僅傷害他，還傷害他的同伴。但他就是沒有辦法放著眼前的病人不管。

看到眼前因病癥而虛弱的病人，他就會想起以前那個軟弱無助的自己。然后他心里就會特別難受。

白色半魚人少年想了又想，開始施法。

他沒有帶那種名為阿昔洛韋的抗生素（其實是抗病毒藥），但他理論上可以用法術去合成。

因為阿昔洛韋，也就是無環鳥嘌呤，只是一種很簡單的有機化合物，分子式是C8H11N5O3，由碳鍵、氮鍵、氫氮鍵構成兩個環，剩下的都是些簡單的分子鍵。

氫、氧、氮都可以直接從空氣中獲取，也就是說材料無限供應。伊萊恩只需要按照藥物的分子式來合成這種簡單的化合物就行了，這都是煉金術的基礎。

為什么伊萊恩會知道阿昔洛韋的分子式？原因當然是，他從格林薇兒王后借給他的醫書上看到過。

他還看到過好幾種較為簡單的抗生素的分子式，比如青霉素（盤尼西林，C16H18N2O4S）、四環素（C22H24N2O8）、頭孢拉定（C16H19N3O4S），甚至連最常用的止痛藥阿司匹林（乙酰水楊酸，CH3COOC6H4COOH）他都記得。

當初用白鯊人的變身去死記硬背那些書本，是有意義的。只要記住了藥物的結構，伊萊恩即使在沒有藥物的極度惡劣的條件下，也依然能用煉金術合成少量藥物。比如現在。

一些白色、無味無臭的粉末出現在伊萊恩的掌心，這是純度很高的阿昔洛韋結晶。

按道理說他應該把這個結晶溶解在有機溶劑里，然后注射到病患的體內，來達到最好的投藥效果。但他沒有這個條件，只能把它混合在水中，直接讓病患口服了。

一個溶解了（并沒有溶解，只是分散）抗生素結晶粉末的水球，緩慢地飄動到那名病人的嘴邊，然后流進了病人的喉嚨里。伊萊恩不清楚這樣做是否真的有效果，但他似乎能隱約看到病人的痛苦有被緩解。

也許只是心理作用，也許是伊萊恩在自我安慰。不過奎格之前長水痘，也是用同樣的藥物治好（緩解）的，這藥沒有道理在潛獵者們身上失效。

伊萊恩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打算去找同一棟樓中的下一位病人。藥物他還能制造出更多，在他筋疲力盡之前，能治一個病人就多治一個吧。

＂你在干什么，小笨蛋？＂佩恩的聲音在伊萊恩的耳中響起，伊萊恩其實戴著一個隱藏得很好的小型通信器。

很明顯死神佩恩在遠處偷偷觀察著伊萊恩的行動，并且看到了這一切，忍不住吐槽了：＂你在治療你的敵人嗎？＂

＂呃，嗯。＂伊萊恩含糊地回答著。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是他們有病還是你有病？＂殺手繼續說：＂你應該清楚得很，他們病好之后就會來殺你了。你現在應該做的是趁他們生病，往他們的嘴里投喂殺人的劇毒，而不是救人的藥物。你到底要天真到什么地步，才會去救治你的敵人？＂

＂道、道理我都懂。但、但我就是沒法不管這些病人。＂

＂我剛才在樓頂觀察過了，每棟大樓都至少有上百名病患。這個城市里的患病者少說幾千人，往多了說上萬。你真的能救治他們每一個嗎？＂佩恩又質問道：＂這上萬人要是全部痊愈，然后拿起武器來追殺你，想想都可怕。即使你救了他們，他們也不會對你感恩的，這群白眼狼一心只想殺你。即便讓他們自生自滅，都比你去動手去救他們要好啊？＂

面對佩恩的質問，伊萊恩沉默了好久。

＂有、有什么不好，不過是這點微小的幫助。＂他低聲嘆道：＂生、生活本來就艱難，人為什么還一直互相傷害。我又沒、沒期望過他們能感恩，我只是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這臭小鬼——＂

＂夠了，＂丹尼爾打斷道，很明顯他也用同樣的通信裝置在監聽著兩人的對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雖然很蠢，但這就是你。你想躲避的巡邏隊還有五分鐘就會離開這個街區，這段時間反正你是無法在外自由行動的。等他們走遠了，我會提醒你的。在這段時間里，你想救誰就去救誰吧。＂

＂抱、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伊萊恩答道，一邊在手掌中生成出更多的抗生素粉末，一邊在樓層之間移動。

＂不，沒事。＂丹尼爾輕描淡寫地答道，同時利用閃現能力移動到另一條小巷的暗影之中，從大樓的轉角處暗中觀察著遠處的巡邏隊。

＂你這種好管閑事的家伙，我并不討厭就是了。＂白銀騎士少年露出會心的微笑。

幾分鐘后，巡邏隊快要走遠的時候，伊萊恩也來到了大樓里一個尚未傳出病人的呻.吟聲的屋子中。

他沒有余力在這里久待，一一去給病人投藥，但他可以找人幫忙。對方是否原因相信他，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那屋子里，有一名看起來很年輕的潛獵者，蜷著身子，背靠著墻坐著。大人們也許不講道理，但小孩子總是能夠溝通的吧？

＂你家的大、大人呢？＂伊萊恩一進來就問。

＂生病，被帶走。＂那孩子答道：＂你也一樣？＂

＂不。＂伊萊恩取出一整袋藥粉，＂這、這個，分成三十份，讓大家，兌水喝下。這、這樣就能緩解病癥。你也要喝，用來防止感染。你、你做得好嗎？＂

那名年輕的潛獵者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伊萊恩，＂你是，城里的巫師？這么年輕？＂

＂這、這是科學，不是巫術。＂伊萊恩搖頭道：＂而我、我只是個興趣使然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