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2章 湮沒之于月隕 (二百零二)

湮沒之于月隕

(二百零二)

什么時候來了這么多人？

當然是，在弗里曼全力制造＂噪音＂，在他極度＂擾民＂的時候。

那粗暴而且吵鬧的聲音在早上七時響起，可以想象出能對周圍的住民造成多大的滋擾。

所以憤怒的人們是來投訴的。至少他們原本是。

但他們只是被引來了，沒能成功投訴，狀況就在急速轉變。

當噪音不再是噪音，轉變為讓人愉悅、亢奮、激動、讓激情打從心底燃燒起來的音樂時，便沒有人再對它有意見。

黃金鄉的住民也許不知道什么是悲傷，也不是每個人都對音樂有高度的理解，但他們依然懂得音樂之美。除了聾.子之外都一定能懂。

那不需要特定語法，沒有國籍和地域的隔閡，沒有人種和膚色之分，那是全世共通的言語。

也許人根本不需要言語就能互相理解，只是通過音符把想法透露出去，人與人就能心意相通。

也許，如果世上每一個人都醉心于音樂，世界就能大同，就不會再有戰爭與饑餓，歧視與欺凌。

也許還有更多的也許。

＂我想我把它完成了！＂弗里曼紅著臉，沖伊萊恩說道：＂天！我必須馬上趕回去，把曲譜寫下來，在我忘記它之前！＂

＂在這里寫。＂伊萊恩哼道，直接用[造物術]變出紙和筆。

＂你們聽見這位先生說什么了嗎？散了吧散了吧，安靜一點，別打擾他作曲！＂店主開始趕人，也不知道是為了弗里曼著想，還是單純想把圍住了他的店的人群清理干凈。

弗里曼也顧不上什么，直接伏在鋼琴前奮筆疾書，寫著一大堆伊萊恩完全看不懂的曲譜。

而且伊萊恩發誓自己可以看得見，被弗里曼彈過的鋼琴正在冒煙。弗里曼終究是沒把鋼琴敲壞，不過這琴離損壞真的不遠了。

＂如約定的一樣，這琴送你們吧。不過它需要大量的保養，我希望你們——＂店主湊過來想偷看弗里曼的琴譜，貓人少年很搞笑地用身體擋住琴譜，臉紅得像西紅柿。

＂嗯，小氣。＂

＂還沒完成，沒完成你看什么看！好尷尬的！＂貓人少年都炸毛了。

＂你都把它奏出來了，不怕被聽見，卻怕被看見么？＂

＂吵死了！＂

看到他們在吵鬧，伊萊恩差點沒笑出來。

弗里曼快速地把那堆紙張塞進口袋里，＂走了走了。＂

＂不、不把它寫完再走，沒問題？＂

＂主旋律我已經記下來了，伴奏的旋律也湊齊了，剩下的一些細節我回去再修改。＂弗里曼哼道，＂我沒法在這里寫完它，細節的部分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慢慢推敲打磨。＂

＂如、如果你喜歡。＂伊萊恩這次是被弗里曼拉著走。他們選擇從后門偷溜出去，以防有哪位好事之徒在正門堵截他們，問他們要簽名什么的。

＂所、所以，你的音樂之路能繼續走下去嗎？＂到了后巷，伊萊恩才低聲問。

＂我…我想我可以。＂貓人少年靦腆地答道：＂到頭來，也許我也沒有那么討厭音樂。也許我不需要依靠它，來讓人們喜歡我。也許我自己就可以喜歡上它，哪怕沒有任何人喜歡我的音樂。嘿…我會忍耐的，我會堅強的，即使在孤獨之中。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再來聽聽我的音樂嗎？也許，和我一起合奏？＂

＂我、我希望可以，但是我得提醒你，我根本看不懂譜子。＂伊萊恩苦笑道。

即使是現在，他也依然無法看得懂他們寫的那些樂譜。那東西簡直就像是天書一樣，放在伊萊恩眼前會讓他犯暈。

＂為什么你看不懂譜子卻可以跟得上我的演奏？＂弗里曼好奇地問：＂那首曲子也肯定是你第一次聽到的，我以前從來沒有把它演奏過給任何人聽？＂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但你的曲子有四到五個主旋律，彈奏過程無非是那幾個主旋律的重復，變化，延伸。所、所以我只要跟著主旋律走，把不足的部分補充上，它就是完整的音樂……？＂

貓人少年拉長了臉：＂你想說我的曲子單調而幼稚。＂

＂我、我想說你的曲子通俗易懂。＂伊萊恩卻答道，為了不惹怒弗里曼而選擇更為圓滑的說法。

＂通俗易懂呢。我明明是為了不讓人容易讀懂，故意選擇高難度的演奏啊。＂弗里曼撓著頭：＂那該死的演奏超級費手指的，我覺得雙手已經麻木了。＂

(你就不能把鋼琴譜精簡一下嗎？)

伊萊恩心里雖然如此吐槽，但他沒有說出來。要求一名作曲者精簡曲譜，也許會讓對方大發雷霆。

＂不過真的，謝謝你。＂弗里曼紅著臉低聲說：＂我沒想過這首曲子會以這種形式表現出來。它原本是更溫和的，但也是不溫不火。我怕我的音樂會嚇到奈恩的市民，所以不敢用那么激烈的表現形式把它演奏出來。但如果我像剛才那樣把速度提到最高，用最大的力度演奏，又絕對會是一場災難。我沒想到可以通過伴奏的形式，把曲子從災難的邊緣挽救回來。你可真的是個天才，連樂譜都看不懂的天才，啊哈哈哈。＂

伊萊恩又全身打了個冷戰。

＂噢，不是在取笑你。我之前偷偷問過老爺爺了，看不懂樂譜但能進行演奏的頂尖音樂家也是存在的。在那連紙筆都沒有的遠古，人們不也是通過口口相傳來把他們的音樂傳承下去嗎。以前甚至存在著連曲譜都不會寫，但是能作曲的音樂家。那需要非常強大的聽覺和音樂感受性，但那并非不可能。而你就是有這份才華，既然有這個才華，那你看不看得懂曲譜，都無所謂了。＂

＂即、即使你這樣說……＂

＂我甚至覺得你不應該勉強自己去看懂曲譜。太多的理論和框條，會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和創作力。如果你學會了看譜卻因此而埋沒了你的才華，該怎么辦？＂

＂那、那也是蘭斯老爺爺說的嗎？＂

＂不，他什么都沒說，他只說過你保持現狀就好。其他的部分都是我自己猜測的，信不信由你。＂

＂好、好吧……＂

＂你真是個奇妙的人。＂貓人少年停下了腳步，定睛看著伊萊恩：＂你幫了我這么多，純粹只是為了幫助我而已嗎？＂

＂是、是的，怎么了？＂

＂真的，完全不求回報？＂弗里曼又問：＂正常來說你為別人做了這么多事情，肯定是想要回報的。想要我為你做些什么，之類的？＂

＂這、這個世界的住民不都這樣嗎？把、把東西免費分享出去，自己得到恩惠的同時，也讓別人得到恩惠。大家都沒求過回報啊。＂

＂不……不是那樣的。別人給我東西，讓我可以飽餐一頓，讓我有衣服可穿，那都只是[給予]而已，有時候甚至是[施舍]。那和真正的[幫助]不一樣。真正的幫助……就像你幫我一樣，就像是蘭斯老爺爺給我們上課一樣……那才算是真正的幫助。蘭斯爺爺教導我們是為了把他的音樂理念傳承下去，為了有更多的后繼人。那就是他想要的[回報]。但你呢？我看不懂。我在你幫助我的道路的終點上，看不到任何東西。我不知道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又能給予你什么。所以有時候，我覺得你很可怕。我怕我欠下你一筆我永遠都還不了的人情債。＂

（你個笨蛋……）

＂你、你想太多了。＂

（那種一輩子都還不完的人情債，你早就欠下了。到現在才害怕欠下更多么。）

＂我、我幫你單純就只是想幫你。這個我以前說過了。＂伊萊恩苦笑：＂你、你并不欠我什么，不用擔心。如、如果你真的覺得對我有所虧欠的話，那就繼續作出好的曲子，讓我聆聽和享受吧。＂

＂嗯……好吧。＂弗里曼露出會心的微笑：＂我會努力的。＂

伊萊恩本來還想說些什么，但這時候空氣中飄蕩著一個聲音。

那聲音就像是某種詛咒，在空氣中彌漫，把空氣都凝結，讓人毛骨悚然，讓人脊椎發寒。

弗里曼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四周：＂……不！別過來！不要再來了！＂

伊萊恩能隱約聽見那個詛咒的聲音，他原本還以為那是幻覺，但從弗里曼的反應看來，那不是。

然而伊萊恩就只能聽到聲音，除此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見，感覺不到。貓人少年那邊卻在揮著手，用手做出防御的姿勢，仿佛害怕什么東西會向他襲來。

＂怎、怎么了？＂伊萊恩慌張地問：＂你、你看到什么東西了嗎？！＂

＂哇啊啊啊啊！救命！！＂貓人少年抓住伊萊恩的手，仿佛尋求庇佑般躲在伊萊恩身后。

在弗里曼碰觸到伊萊恩的同時，伊萊恩眼前的世界也在轉變著。

原本美好的黃金鄉仿佛掉了色，周圍的金黃都褪色成鐵銹一樣的顏色。有些可怕的黑影在周圍快速飛舞著，飄動著，它們仿佛是某種鬼魂。

＂這、這是什么鬼東西？！＂伊萊恩失聲驚呼道。

他難道在做白日夢嗎？這些憑空出現的黑色鬼魂到底是什么？

黃金鄉里的一切不應該都不傷人、不害物，它不應該是個無比溫柔、如同凈土一樣的世界嗎？！

就在伊萊恩震驚的同時，那些怪物也再次（？）朝他們襲來。伊萊恩都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它們已經先一步撞了上來。

不過那些黑色鬼魂般的東西幾乎沒有殺傷力，它們穿透伊萊恩的身體而過。它們卻像暴風般吹打在弗里曼身上，把抓住伊萊恩的手臂的貓人少年吹飛，讓他往后倒退了好幾步！

＂哇啊啊！＂弗里曼跌倒在地上。

＂沒、沒事吧？＂伊萊恩喊道，但同時他眼前那些黑影也徹底消失無蹤，至少伊萊恩沒能再看見它們。

為什么剛才能看見，為什么現在看不見？

對了，是因為和弗里曼有身體接觸嗎。

伊萊恩逐漸明白了一切。

這就是黃金天神龍達爾文大人之前警告過伊萊恩的事情——那出現在弗里曼眼前的[噩夢]！

至今為止，弗里曼的生活都一直很不如意，很不快樂。正因為如此，那些黑色的東西還沒有找上他。

如今，貓人少年有了想要努力下去、生存下去的目標，他變得稍微快樂了那么一點點。

而那份快樂則成為了[噩夢]觸發的契機，它們來了！

毀滅了多個文明的吞世龍阿努，他是如此的內疚，以至于他在自己的夢中也無法原諒自己。這所謂的[噩夢]就是他愧疚的產物，它們會一直纏繞著他不放，妨礙他得到幸福，永遠地永遠地，直到把他逼瘋，讓他不得不選擇自絕的道路。

阿努曾經在這個黃金鄉子宇宙里轉生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沒有辦法活到長大成年，都是在幼年和少年時期就夭折，也是這個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

而初次懂得了[快樂]的弗里曼，也要走上毀滅的道路，他的生命已經在倒計時！

——不！

不是這樣的！不能是這樣！

伊萊恩從腰間抽出了短劍。那柄沒有開封的短劍其實是圣劍雷神之錘在這個世界里的投影，它幾乎沒有殺傷力，沒有辦法殺死這個黃金鄉里的任何一名住民，除了殺死吞世龍阿努。

是的。有著[屠龍術]附魔的這柄圣劍的投影，唯一的效用就是刺殺吞世龍阿努。用這把劍刺入弗里曼的胸口，一切就會結束。

但如今，伊萊恩卻拔出這把用作刺殺吞世龍阿努的短劍，反過來用以保護吞世龍阿努。這是何等的諷刺。

＂過、過來抓緊我，不要離開我！＂他吆喝道：＂我、我會從那些黑影手中保護好你的，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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