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6章 湮沒之于月隕 (三百五十六)

那個發著灰白色微光的月球，就在伊萊恩眼前。

它沒有真正的月球那樣大，但它依然很大。

地表上的黃金鄉子民們并沒有特別精確的天文學儀器來觀察太空，他們的科技停留在很原始的水平（對伊萊恩而言是很原始），他們似乎也不怎么在意這片虛假的星空。也許是星靈故意這樣設定的，也許星靈本身就刻意改動了人們的認知，讓人們對這片星空沒有太大的興趣。

因為，如果黃金鄉的住民們真的在意這片星空，試著用各種精密的儀器和測量方法來探尋這片星空、這個月球的真相，他們就會察覺到這個世界的真實。

為了不讓黃金鄉的住民看清這個世界的真實，至少，星靈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制造了這個漂浮在深空中的巨大灰色圓球，這個假月球。

這玩意半徑應該是三公里左右吧？伊萊恩不清楚。他依靠鐵騎的測距儀來計算假月球的大小，也終究只能推算出它大致的尺寸而已。也就是說，這個假月球和現實世界里地球的衛星——月球相比，只有它千分之一的大小。

這個假月球距離地表也相當近。伊萊恩轉頭看了看地表，他無法看到那個稱為黃金鄉的大地或者星球的邊界在哪里。要不是因為星靈們給這個假月球特殊的設定，讓它浮在深空中，它說不定會被星球的引力捕獲而墜向地面吧。

虛擬世界就是好，可以自由地設定各種現實世界里正常不可能存在的物理現象。雖然這些設定都是星靈們的無奈之舉，是為了節省算力而刻意減少計算的復雜度。如果一切都按現實世界那套來設定，那么黃金鄉里必須有一個巨大得多余的月球，圍繞著這個巨大的星球旋轉。

光是重現并維持那個巨大月球的尺寸，就會給星靈們帶來巨大的計算負擔。僅為了重現這片虛假的星空讓人們觀賞就制造出巨大的月球，很明顯是種算力上的浪費。

同樣地，做出巨大的月球去反射太陽的光芒，也是浪費算力。所以這個假月球自己在發著微光，代替了反射日光的操作。怪不得伊萊恩幾乎沒有在黃金鄉里見過彎月，他每天晚上抬頭看星空，天空中都總是掛著飽滿的圓月。

伊萊恩胡思亂想了好久，他戴著的頭盔給他過多的氧氣，讓他的思緒不尋常地活躍。

但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必須在這個巨大的發光球體上找到藏起來的術勇士巴納迪達。

啊，找到了。

出乎意料地，敵人比他想象中還顯眼。因為月球是個發光體，而那一大群飛蛾卻是不反光的黑色物體。那么大一群飛蛾團聚在月亮上的一角，想看不見它們都難。

那怪物……它看起來不怎么能通人性，只是一群飛蛾而已。但凡事沒有絕對，伊萊恩受到赫斯頓之前的話的啟發，覺得至少應該和他的敵手先試著對話，看看能否和平解決這件事。

＂你、你能聽見我的話嗎？＂伊萊恩駕駛鐵騎接近了飛蛾群，說道。

在真空環境下他按道理是沒法和敵人對話的。但這是黃金鄉，和現實世界的物理法則又不一樣，星靈們可能還提供了翻譯和傳心術的效果，伊萊恩說不定真的能和那群飛蛾對話呢。

沒有回應。

＂拜、拜托，如果能對話的話我們先來對話吧。＂伊萊恩試著又喊了一句，＂我、我不想和你打，我是認真的。至、至少不想毫無理由地和你開戰，術勇士巴納迪達。＂

還是沒有回應。那群飛蛾也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動靜，還是在那里涌動著。

這飛蛾群果然是不通人智的怪物，伊萊恩無辦法和它溝通，更不用說相互理解嗎？

術勇士巴納迪達果然是和劍勇士古蘭米亙一樣的下場，已經成了沒有自我思考能力，純粹執念的集合體？

伊萊恩嘆了一口氣，就在他打算放棄對話，準備開戰的時候，一只大型的飛蛾突然從蛾群之中冒出。

那家伙的輪廓居然和天蛾人（赫萊普人）有些許相似。

＂沒什么好說的，我已經沒有在怨恨你了，毀滅者。＂巴納迪達的聲音在伊萊恩腦中響起，它果然是會使用傳心術。

＂那、那么果然，我們可以和解？＂伊萊恩高興地問，＂你、你不是來殺我的，對吧？＂

＂我不是來殺你的，對。＂對方回應道：＂我來到黃金鄉之后，被賦予了這個世界的知識。我明察暗訪，知道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我知道我的老祖宗們還活著，我也知道亞特人（潛獵者們）不會滅亡。即使殺了你也不會改變任何事情；不殺你也不會導致我們毀滅。所以，已經沒你的事了。＂

聽到術勇士巴納迪達這樣回答，伊萊恩放下了心頭大石。但也僅僅是放下了半秒。有些事情讓他無法釋懷，他畢竟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天真的小孩了，他學會了懷疑。

＂所、所以，為什么是飛蛾？＂他低聲問，＂你、你有那么多的選擇，為什么偏偏要以飛蛾的形態轉生在這個黃金鄉里？＂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飛蛾形態最能惡心你。＂巴納迪達答道。

＂……什、什么？！＂

＂我和你戰斗，然后試著和你同歸于盡。我失敗了，你沒有死，我卻死了。＂邪靈黑色羽蛾答道，＂我的靈跟隨著你游蕩，試圖找到你的弱點，試圖卷土重來，再殺你一次。我看到了你的冒險，也看到了你被那些稱為光子羽蛾的怪物襲擊。它們狠狠地傷害了你，也帶走了你最重要的人。它們是目前為止把你傷得最深的敵人，是你心里最大的傷痛。

所以我模擬成它們的樣子，出現在你面前。為了盡可能地惡心你。＂

＂為、為什么要這樣做？！＂伊萊恩大惑不解，＂你不是說過你不是來殺我的嗎？！＂

＂我不是來殺你的，殺了你也沒用。但我有別的目標需要去完成。＂黑羽蛾答道，＂我來到這個黃金鄉之后，我終于明白了一切。我明白了這里發生的一切，所以我更加無法原諒這一切。

為什么？為什么這黃金鄉里的人們可以過著和平富足的生活，不愁吃喝，不工作也不用擔心餓死？

為什么我的族人就必須在饑餓、疾病和外敵的威脅下茍存，每天都必須和死亡作斗爭？

我的女兒死在一種不明疾病中，當時她才三歲！

我兒子死在出門狩獵的途中，被庫莫爾蜘蛛的毒害死，當時他才十二歲！

我失去了家人，我失去了一切，什么都不剩下的我舍身和你戰斗，打算保護我的族人。

然后呢？這一切有意義了嗎？

來到這個黃金鄉之后，我才明白到我的死只是白死。一切都沒有意義。

當我和我的族人還在為生存而抗爭，為了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作出巨大犧牲的時候，這黃金鄉里的家伙們卻在樂呵呵地過著他們的幸福富足的生活。

所以，我很憤怒。

無知即是大罪。

盲目亦是大罪。

我無法容忍老祖宗們既無知又盲目地在這種地方生活，卻對外界的我們一族冷漠無情，從未施以援手。

他們應該毀滅。這個黃金鄉應該毀滅。即使無法毀掉這個世界，我也至少要把這里搞得一團糟，讓整個城市淹沒在烈火之中，讓這里的人們嘗嘗被災難侵襲的痛楚！

不這樣做的話，我就是沒法咽下這口怨氣，你懂我的意思嗎？！＂

所以怨靈終究是怨靈。怨靈之所以能成為怨靈，總是因為某種可怕的執念在背后驅動。如果沒有那份執念，自術勇士巴納迪達來到這個世界、知悉了這個世界的真實的瞬間，怨靈就會消散才對。

怨靈沒有消散，而是以這種形式出現在伊萊恩面前，正是因為術勇士巴納迪達的執念仍然存在，甚至可能是，從原本的一種執念，變成了另一種更可怕的執念。

這個怨靈，怨恨著整個世界，它想毀掉整個黃金鄉。這就是伊萊恩最怕看到的情況，他眼前的怨靈就是最惡劣的那一類，它想讓整個世界在大火中燃燒。這事已經不再是針對伊萊恩一個人了，事情估計沒那么好收場！

＂但、但你的怨恨毫無道理！＂伊萊恩試著和對方講道理，＂黃金鄉的居民們根本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存在！他們也是被吞世龍阿努吞到體內，被困在這里而已！

他們是這個黃金鄉的住民，也是這個世界的囚徒。

他們確實在這個黃金鄉里幸福地生活著，但這一切都只是一個虛構的世界里僅僅擁有的，一點小小的幸福！

并不是他們對外面的世界充耳不聞、漠不關心，而是他們根本別無選擇！

他們只是被迫待在一個封閉的世界里，造著他們的美夢，唯一能做的美夢！

你為什么要責怪一群別無選擇的人們，就因為你自身遭遇不幸？

你這樣做只是在遷怒他人而已，不是嗎？

這群被囚禁在黃金鄉里的人們無處可去，夾縫求生，茍且地活在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毀滅的世界里。他們唯一的幸福就是可以做夢而已。

你還想剝奪他們唯一的幸福，僅僅是因為你自己過得不幸？！

——這一點道理都沒有！＂

＂吵死了！＂黑色羽蛾怒吼道，＂我不在乎你怎么說！我只看到他們的幸福，看到你在那里過得幸福，我不管這是真實還是假象！

在你和那只豹子膩歪在一起的時候，你可曾想起過你和你的同伴曾經無情地屠殺過我的族人？

你真是厚顏無恥，居然還敢來教訓我，教我分辨對錯！？

事實上，我根本不在乎對錯！我喜歡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就是要毀掉這個該死的黃金鄉，就是要毀掉你珍視的一切！

讓這個世界在烈火中燃燒吧，它值得被燃燒！！＂

成群的黑羽蛾突然散開，如同狂風暴雨般撲向伊萊恩。

所以是的。對方是怨靈，由執念而生的邪惡靈體。

伊萊恩為什么會覺得自己可以和一個怨靈講道理？對方根本不會聽進去什么道理，對方以為自己就是唯一的道理，僅此而已。和蠻不講理的對手講道理，一開始就行不通。

那就，只能用暴力的手段解決這一切了。

伊萊恩變出戰爭之鐮，同時也高舉[夜燈手鐲]，放出光子的細線，變出了雷電五連鞭。

＂很、很遺憾這事要以這種方式收場，＂他低聲說，＂但、但是也罷。你、你威脅到了黃金鄉的存在，你想傷害我的重視的人們。

——那我就在這里代表月亮，消滅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