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5章 追憶之于來日(十五)

第二天的早上，伊萊恩是被癢醒的。

他感覺不到自己頭以下的身體，但他的臉頰很癢，因為有個小東西在那里使勁蹭他。

他睜開眼睛用余光瞄了一眼，果然發現在蹭他臉頰的小家伙是那只肥啾，也就是名為波克比的天堂鳥。這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親近伊萊恩了，又或者說它是故意這樣做的，就為了叫醒伊萊恩？

＂哦，醒了嗎？＂洛里安從房間外走進來，拿著一杯飲品，＂波克比這么快就親近你了？看樣子你很受小動物們歡迎嘛。深受動物們的喜愛可是德魯伊必需的資質之一哦。可惜蓋亞大人嚴格禁止我們把你變成德魯伊。要是能變的話，你說不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德魯伊呢。＂

＂可、可是那樣會讓我失去一切記憶，不是嗎。＂

＂確實會。＂鹿人輕笑道，＂記憶也是讓你維持自我必需之物。失去了所有記憶，人生重新開始的話，你就會變成不再是原來的你了。以前的那個你相當于已經死去，而一個嶄新的德魯伊會降臨于世。這樣做相當于扼殺了你的存在，蓋亞大人不會愿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

伊萊恩悶哼了一聲：＂其實……就算保留記憶……也、也沒有什么好事。＂

現在想來他的人生幾乎都是悲劇的連續。愛過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想保護、想拯救的人，沒有一個能被他成功保護。這一路走來，留下的盡是讓人遺憾的，悲傷的回憶而已。

＂說不定把一切都忘記，讓人生重來，反而會更好？——＂鹿人德魯伊幾乎能讀取伊萊恩的想法，＂——你可不能這樣想哦。這世上不存在可以讓人毫無遺憾、隨便舍棄掉的人生。悲傷也好，快樂也好，這些東西都不可能獨存，占滿你一生。活著總是會有好事與壞事。如果你有過悲傷的回憶，也肯定會留著美好的回憶。你難道真的想把那些美好的回憶都舍棄嗎？＂

伊萊恩也想過這一點。他想起了雷歐、奎格等人。他這一生中確實有過一些美好的回憶，但是相對地痛苦的回憶也壓倒性地多，有時候會讓他懷疑自己一路走過來的人生是否全都毫無意義。他沒有答案，所以他向洛里安報以一個深深的沉默。

＂好吧，我也不是為了向你說教而來。這里有杯熱牛奶，你先喝一下墊墊肚子。然后來喝藥。我這里有一份石楠葉特制營養汁，對你身體的恢復非常有效果。但它很難喝。我向你保證，它難喝到可以讓人胃抽筋。所以你會需要喝一些牛奶來保護腸胃。＂

從來就沒有醫生向病人如此保證過，他們開的藥會難喝到那種地步。洛里安可真是前無古人了。

＂噁……＂伊萊恩板著臉看洛里安：＂我非、非得喝那個營養汁不可嗎？＂

＂苦口良藥，你也想早點恢復健康吧？＂鹿兒壞笑道，＂把這當成一種修煉吧。這藥越難喝，證明它越有效果啊。＂

這是什么歪理。

總之先把牛奶喝一下吧。伊萊恩有預感，沒有牛奶保護他的腸胃，他喝那個營養液的時候絕對會出事的。

＂所、所以那個什么楠葉營養液，配料都有些什么？＂伊萊恩把放到他嘴邊的吸管叼住，吸了幾口熱牛奶下肚。

＂嘿嘿，材料可多了，＂洛里安仿佛期待著伊萊恩問：＂有石楠葉、山楂子、蜂王漿、肉蓯蓉、鳴子百合、葡萄柚子汁、生姜、鰻魚粉、鲉魚眼睛、梅干、西洋芹、山芋粉、蠑螈、碳烤蝮蛇、傘菌、冬蟲夏草、紅茶蘑菇、鱉、海狗精……每一種藥都具備滋補身體的效果，很有益處哦。＂

伊萊恩不好的預感：＂雖、雖然每種材料都有益，但你、你把這些東西混在一起之后，它們不會變成某種猛毒嗎？＂

＂不會的，放心。＂鹿人青年笑道，＂我在很多患者身上試驗過了，至少不會死人。＂

＂也、也就是除了不會死人之外，那個營養液會有各種可怕的副作用嗎？！＂

＂沒你說的那么夸張，患者們最多只會昏迷半天而已啦＂

＂喂！＂伊萊恩驚道，差點把嘴里牛奶都噴出來了。

＂哈哈哈，我跟你開玩笑的啦。＂德魯伊捧著一杯暗綠色的液體，在伊萊恩的床邊等著，＂總之你先把牛奶喝完，然后就喝藥吧。＂

＂啊……啊哈哈哈……＂伊萊恩苦澀地笑，勉為其難地喝完了牛奶。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伊萊恩從昏迷之中醒來。

天啊，好可怕。他以為自己差點就死了。那個什么石楠葉特制營養液的味道也太可怕了，成千上萬種黑暗料理的味道在口腔里炸裂開來，沖擊著伊萊恩的味蕾甚至口腔神經，而且那個營養液的氣味也古怪得離譜，那不是這個世界上的物質能發出的氣味。伊萊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因為那個營養液味道太糟糕而暈過去的，還是被它的氣味熏暈的。總之那東西也太可怕了。

＂噢，你又醒過來了？＂洛里安就守在床邊，向伊萊恩投來關切的目光，＂醒過來的時機很不錯呢，我剛好幫你清洗完身體，換了身干凈的衣服。＂

所以伊萊恩剛才不僅是被那個可怕的營養液熏暈過去了，他還吐得到處都是。說不定連他的下半身也是一塌糊涂。喝完之后就讓人上吐下瀉，那個破營養液真的不是毒藥？

＂對、對不起？看來我把藥浪費掉了？＂白獅人少年納悶地問。

＂沒事沒事，很多喝下那個營養液的患者都是這個反應。但藥物是有在生效的，一切都在預期之內，哈哈。＂

天啊，所以患者喝下那東西之后被熏吐了，都是預期的效果之一嗎？想想就可怕。

＂重點不是藥物里的化學成分能否留在你體內。重點是其中的魔力（光子）是否留在你體內了。＂鹿人德魯伊繼續解說道，＂只要那些藥物里的特殊光子能留存在你體內，就能起到治療效果。不然你以為[靈療師]都是干什么的？＂

雖然解釋聽著很合理，但伊萊恩總覺得洛里安和那些巫醫沒什么差別，都是用著非科學的方法、超自然的處方來為人治病。這種玄學的治療方法真的有用？

但伊萊恩的情況相當特殊，就連大不列顛那邊的專家們都拿伊萊恩的狀況束手無策。果然還是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用這種玄學的偏方給他治病嗎？

＂來，喝點檸檬水，把口腔里的怪味沖掉吧。＂洛里安又把一個杯子遞到伊萊恩嘴邊，＂直接把它當漱口水吐掉也可以，漱口之后喝下去也可以。反正我會幫你善后的。＂

＂嗯。＂于是伊萊恩通過吸管吸了一口檸檬水。他不想吐得到處都是，給洛里安增加工作，所以他忍受著口腔里那股怪味，把漱口用的檸檬水喝下肚了。這樣漱口幾次之后，他口腔里的異味總算徹底消失，只留下淡檸檬水那個淡淡的檸檬的清爽氣味。

伊萊恩知道自己的消化系統幾乎全毀，目前只能吃流質食物。但他今早只喝了點牛奶就暈過去了，這樣折騰過之后，確實又開始餓了。

＂你還吃得下東西嗎？＂洛里安又問。

＂一、一點點的話。＂

＂那么再把這個雞汁土豆泥喝下去，當作午餐吧。＂洛里安又把另一杯類似濃湯的東西送到伊萊恩嘴邊：＂我已經把它稀釋過了，你應該能順利吃下的。＂

和之前那可怕的營養汁不同，這食物倒是散發出讓人愉悅的香氣，勾起白獅人少年的食欲。他于是通過吸管慢慢吸吮這個稀釋過的土豆泥。

它意外地很好吃。又或者說是很好＂喝＂。除了牛油和黑胡椒的味道之外，它還帶著濃郁的土豆香味，雞汁也同樣出彩，應該是用新鮮的雞肉慢火熬煮成濃湯，再混入到土豆泥之中。雖然依舊是流質食物，但它確實算是體面的午餐了。伊萊恩貪婪地吸吮著這份午餐。只能吃這種流質食物的他看起來有點悲慘，但他沒有去多想。他知道洛里安不會去評價他的，不管他看起來多凄涼。

鹿人德魯伊向白獅人少年投來的目光之中，沒有那種把人看扁了的憐憫之情。沒有高高在上地看匍匐在地的人，那種施舍者的態度。

洛里安的目光之中，有的是如同太陽光一樣的溫暖，以及莫大的耐心。如果說這種感情也算是一種愛的話，它一定就是醫生對患者的慈愛吧。

就像是守望自己的孩子，耐心等待孩子長大成.人那樣；這名德魯伊醫師也在耐心地等待患者康復。天下間沒有太多的醫生能做到這個地步。能做到這一點的醫生即使不是名醫，也絕對是業界良心吧。伊萊恩知道自己可以無條件相信洛里安。

喝完這個＂濃湯＂之后，伊萊恩恢復了些許精神。然后，他也察覺到自己的脖子有異樣。準確地說，是他的脖子內部有異樣。有種輕微的、瘙癢刺痛的感覺，在他原本頸椎的位置上蔓延。

＂我、我的脖子有點癢。＂他于是擔憂地問：＂不是皮膚在癢，是脖子內部癢。這、這事正常嗎？＂

＂這證明你原本衰退與沉睡的神經系統正在復蘇。這是好事。＂鹿人德魯伊答道，＂先是頸椎內部的神經復蘇，然后是脊椎。之后便是沿著脊椎一路向下蔓延，神經系統整片復蘇。等這種痕癢和刺痛感蔓延至你全身，神經系統就大致恢復了。接下來要做的只是復健而已——通過鍛煉，你將取回神經系統的控制權，才能控制肌肉來行動。話說回來，這都是石楠葉特制營養汁的功勞哦！既然效果這么好，你中午休息一下，晚上再喝一杯吧。＂

＂天、天啊，還來？！＂白獅人少年露出苦悶的表情。

＂苦口良藥，習慣了就好。＂洛里安摸著伊萊恩的頭安慰道：＂你要是能配合治療乖乖喝藥，我就給你一點獎勵哦。＂

＂獎、獎勵是什么？＂

＂是秘密！先不告訴你！＂鹿人德魯伊神秘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