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3章 追憶之于來日(二十三)

第二天的中午。

＂昨晚沒睡好？＂洛里安察覺到伊萊恩臉上隱約的黑眼圈，笑著問。

＂因、因為很擔心，就一直睡不著。＂白獅人少年答道。

＂都說了用不著擔心了，那群偷獵者不敢來的啦。＂鹿人德魯伊繼續笑，取出另一批不同口味的果凍，準備喂給伊萊恩吃。伊萊恩昨晚吃的是蘋果薄荷口味的，今天洛里安給他準備了檸檬綠茶味的。

＂哪怕偷獵者們敢來，樹林入口的小鳥們也會先察覺到他們的到來，然后通過鳴叫通知波克比。波克比會來通知我。我甚至請求野性的鳥兒們在晚上輪班，日夜盯著大樹海的入口。偷獵者很難偷溜進來了。＂

怪不得上次偷獵者們能溜進大樹海，原來是乘著夜晚鳥類睡著了，沒有鳥盯梢的時候偷溜進去的嗎。

＂大、大樹海真的只有這么一個入口嗎？＂伊萊恩又追問道，＂如、如果他們從別的地方進入大樹海呢？難道你讓鳥兒們組成警報網，把、把大樹海全部入口全部覆蓋了？＂

＂不，沒有那個必要。＂德魯伊喂給伊萊恩一口果凍，＂大樹海是很特殊的。大樹海的邊沿有特殊的魔松樹構成的結界，直接利用植物收集到的魔力制造屏障。這種空間屏障既能讓人迷失方向感，又會對周圍的空間進行扭曲和擴張，甚至把兩處的空間偷偷縫接到一起。正常情況下，闖入者幾乎是無法跨過屏障，從非入口進入大樹海的。他們會一直迷路再迷路，明明試著闖進去了，卻發現又回到了屏障外面。只有從正確的入口進入大樹海，才有可能進入其內部。＂

＂如、如果從天上飛進去呢？＂伊萊恩發現了盲點，＂他、他們之中有法師吧？用、用念動力把所有隊友全部抬起來往天上飛，不就越過空間屏障了嗎？＂

＂大樹海里生息著很多兇暴的鳥獸，還有會襲擊空中飛行物的特殊藤科植物。從天上飛進去會成為活靶子，就是在找死哦。我不認為有人蠢到會這樣做的。＂洛里安搖頭道，＂而且飛在天上那么大的目標，豈不是很容易被盯梢的小鳥們察覺到嗎？＂

好吧，果然滴水不漏。伊萊恩沒有異議了。

＂但、但是大樹海終究就在這里……總會有壞人打它的主意。＂伊萊恩繼續說，＂光、光靠你一個守護著大樹海，能維持到什么時候？蓋亞大人不應該派更多德魯伊教徒來幫助你嗎？＂

＂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洛里安嘆氣，＂而且守護大樹海必須由德魯伊來完成，普通人沒法充分調動大樹海的力量，來多少都沒用。單純的德魯伊教徒與其說是來幫忙的，還不如說是來增加我的負擔。不如不要。＂

＂那么其、其他德魯伊呢？＂

＂有他們自己的任務和使命，當然。大家都很忙的啦。＂鹿人青年苦笑，＂大樹海的力量就在那里，我們德魯伊都只是在借用它的力量而已。來的德魯伊再多也沒用，不會增加大樹海的力量本身。給大樹海下命令的人越多，沖突就越嚴重，只會添亂而已。相信我，現在這樣子是最好的。我一個就足夠守護好大樹海了。＂

＂如、如果你堅持。＂伊萊恩不打算和對方爭論下去，它知道洛里安其實很頑固，在各方面上都很頑固。

＂以前并不是這樣的。＂鹿兒又嘆道，＂自從諾威的國王退位，把國家交給議會管理之后，這個國家就每況日下了。不僅僅是經濟方面的大倒退，不僅是貧富懸殊的問題在日漸加劇。由議會掌權的諾威公國已經徹底撕毀了舊王國與德魯伊教徒之間的協議，不再把這個大樹海列為第一級自然保護區。

因此，偷獵者們的膽子才越來越大，開始不斷騷擾大樹海的生物們。偷獵能獲取的利益過于巨大，而偷獵被抓到時的懲罰又太小。在這種環境下，任誰都會想要以身試法吧——至少那些窮瘋了的人們會想要。＂

＂這、這個國家……真的有這么窮嗎？＂

＂非常窮。在他們徹底改革過醫療制度之后，平民幾乎買不起藥，重癥患者也沒法得到適切的治療了。幾年前是這個國家最黑暗的時期，很多人根本病不起，病了也只能熬著過日子，沒有錢去醫治。如果有誰患上了可以危及生命的重癥——比如癌癥——他們幾乎是被判了死刑。＂

＂只、只是癌癥就能把人判死刑？癌癥在當今醫療發達的社會里，明明是可以比較輕松地治好的哦？＂伊萊恩覺得不可思議。

＂但是醫治癌癥的藥物非常昂貴，而且還需要做一連串收費昂貴的手術來切除腫瘤，不是嗎。＂

伊萊恩沉默了一會兒。

＂總之，沒有錢的話，很多大病都沒法治療，人們根本病不起。＂洛里安搖頭道，＂你也應該通過波克比的眼睛看到這診所附近的小村落了，對吧？那里以前并沒有村子，都是后來才建立的村子。

幾年前有這么一群生了重病，在絕望之中掙扎的人，聽說我這里有這么一間診所，只用草藥給人治病，而且幾乎不收錢。他們就聚集過來，請求我給他們看病。我就……同意了。

我的草藥并不能治好每一種病，總會有些病是我無法治愈的。但我只能盡力而為，盡可能利用我種植的草藥去解救被疾病折磨的人們。結果來接受治療的人越來越多，有不少人被治愈。那些活下來的患者就在湖的對面建起了自己的村子，在那里隱世而居了。＂

＂你、你僅用草藥就救了一整個村子的人……？＂伊萊恩更是驚訝。

＂不，我救了大部分人，被救的人在那里建造了村子。但在那里居住的人可以是后來搬過來的，也可以是最初建立村子的村民們生的孩子，并不一定全都是我救過的人。＂洛里安糾正道。

＂即、即便如此，你也很厲害了啊……而且僅靠草藥就能做到這個地步？！＂

＂可不要小看大自然的力量哦。＂鹿人德魯伊笑道，＂草藥學雖然不被現代的西醫承認，里面安慰劑的成分比實際有藥效的成分要多，多得多。但草藥還是很有用的。我們都是從這個大自然中誕生的生物，被這大自然養育著。我相信我們所得的大部分疾病，大自然里都會有醫治的方法。我相信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才是生存之道。＂

伊萊恩沒有反駁，盡管這和他所學的西方醫學截然不同。西醫們講究的是成效，他們用已經臨床驗證過的、高度純化的人工合成的藥物來醫治人，但同時這些高純度的藥物往往都有很多副作用。西醫只為了醫治人就把各種化學物品、人工合成藥品往病人的嘴里灌、血管里注射，完全不顧藥物帶來的長遠的影響。有時候伊萊恩也懷疑這樣做的合理性。

＂且不提那個村子的事。總之就是這樣了。這個國家腐.朽得很，當議會接手這個國家的政.權之后，諾威公國就逐漸爛透了根。＂鹿人德魯伊把最后一點果凍喂給伊萊恩，然后長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我不能把大樹海交給這個國家的人守護。不是依靠他們紙上談兵的法律，不是依靠他們空有其表的軍警。如果我們想守護些什么，我們就必須依靠自己的雙手去實現。假借他人之手去守護自己珍愛的物事，從來都是不現實的。＂

這個道理伊萊恩很懂。實在太懂了。要是他當初錯信了亞瑟王和圓桌騎士團，試著等圓桌試煉完結之后才去解救他父親博爾斯，他恐怕就會后悔一輩子。

＂但、但既然這個國家腐.敗得如此嚴重，你就不怕他們打大樹海里面那些奇珍異獸的主意嗎？我、我是說，他們也許會出動軍隊去抓捕異獸哦？如果諾威公國真的出動軍隊，你、你一個人能抵擋住整支軍隊嗎？＂

＂他們雖然腐敗，但還不至于這么明目張膽啦。＂洛里安喝了一口茶，笑道，＂瀕臨滅絕的動物們還是受到國際法保護的。我不相信諾威公國會以國家的名義大肆抓捕瀕臨滅絕的動物，借此牟利。他們也許會在背后偷偷搞些小動作，是的。但只要他們動作不大，我都能獨力抵擋住。＂

伊萊恩皺著眉。并不是洛里安喂到他嘴里的綠茶不好喝，而是他更加擔心了。那群偷獵者估計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偷獵者，那群人背后很有可能就有諾威公國在撐腰。

這群偷獵者的性質，說不定就和以前法蘭西王國的王家私掠海盜一樣，表面上是一群無惡不作的罪犯，背后卻有國家支持，允許他們去做一些對國家有利的犯罪活動。他們被丟進警局的牢獄里也被馬上放走，就是這事最好的證據。

＂所以說，我在存錢，嘿嘿。＂洛里安看到伊萊恩在皺眉頭，就安慰道，＂等我存了足夠的錢，就把大樹海這片區域買下來，讓它成為我的私有地。然后我就可以……做一些事情，一勞永逸地解決偷獵者的問題了。＂

＂做、做一些事情……？＂

＂比如說，發動某種特大規模的森靈法術，讓大樹海永遠和外界隔絕，之類的。＂鹿人德魯伊回答得很模糊，＂蓋亞大人肯定不會同意我這樣做。她肯定會說大樹海的資源理應和人們分享，它是大家的東西。

但我還是要保護大樹海。大樹海里的珍獸們比這些貪婪的人類重要得多。它們沒道理要被人類襲擊，僅因為人類的一己私利。比起人類的利益，我還是會選擇站在動物們這邊。

大自然中幾乎所有的生物都是為了生存、為了吃飽才去掠奪的，唯獨人不是。人們奪走別的動物的生命，可以僅僅是因為它們的毛皮很漂亮，它們的鱗片和角很值錢。為了這些無聊的理由而掠奪生命，我不允許。

如果人們真的敢做，無論多少次，我都會站在人的對立面，去保護動物們。只有這樣才算是公平。因此，我日后可能會違抗蓋亞大人一次。你可要幫我保守住這個秘密哦。＂

＂當…當然了。＂伊萊恩心不在焉地回答著。他幾乎能預見這件事的結局。

為了保護大樹海、保護樹海中的動物們，洛里安與人類、與這個政.府發對抗不會停止的。這就是鹿人德魯伊的宿命。然而當洛里安如同一座大山般擋在前面，擋住這些貪婪的人們的財路時……這些人肯定會想方設法殺了洛里安。

區區一只鹿兒，又怎么和一整個國家對抗？這也太難了。對抗到最后，不就是以他的窮途末路告終嗎。

＂好了，你吃過好吃的了，也是時候吃藥了。＂洛里安取出了那個可怕的石楠葉特制營養汁：＂這次你能一口氣把它喝完嗎？＂

＂我、我真的要繼續喝這個嗎？＂白獅人少年露出苦澀的微笑：＂你看……我、我的身體都恢復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該戒斷這種藥物了吧……？＂

＂你還差得遠呢。苦口良藥，這對你很有好處的，給我喝下去吧。＂鹿人德魯伊面帶微笑地把藥物塞到伊萊恩嘴邊，強迫著伊萊恩喝。

長痛不如短痛。伊萊恩憋著氣一口氣把這個可怕的特制營養汁喝完，然后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