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急敗壞的趙煦甫一回宮,兩個小內侍便匆匆上前報告,一個說圣瑞宮朱太妃犯病,另一個則是說慈德宮向太后請官家有事相商,這頓時讓他犯了難。權衡再三,趙煦還是選擇了先到慈德宮去見向太后,他雖是皇帝,但嫡庶有別卻是根深蒂固的禮法。
他匆匆換了衣服便直奔慈德宮,誰知一踏進正殿便發覺弟弟趙佶眼睛通紅地坐在那里,登時陡起疑心。話雖如此,他還是恭恭敬敬地上前見了向太后,這才在左邊的位子上坐了下來,陪著笑臉問道:“太后,怎么十弟也在這兒?”
向太后仔仔細細觀察著趙煦臉色,確定這位官家確實什么都不知道后,她的臉色頓時更陰沉了。侍立在側的伊容見向太后神色不豫,連忙知機地朝四周內侍宮女使了個眼色,一群伺候人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最后一個出門的伊容還順勢掩上了殿門。一時間,空曠的大殿中便只余下了向太后、趙煦和趙佶三人。
“官家,今日我已經下令封了宮門,禁止一應內侍外出,雖然是事急從權之舉,卻也得知會你一聲。”向太后見趙煦一臉錯愕,不由把目光轉向了趙佶,“十郎,今日之事由你而起,你便對官家分說一個明白,也好讓他知道,這大內禁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趙佶當下也不隱瞞,從如何得知消息,如何進宮,如何遇到趙似,而后被誆騙到圣瑞宮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復述了一遍,說完便再也不做聲了。此時此刻,他的心里猶如明鏡一般透亮,打從驚動了向太后開始,這件事情就完全扭轉了乾坤,可慮的便只有趙煦的態度而已。
“真是聞所未聞!”趙煦越聽越覺得渾身發冷,待到最后干脆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盡管朱太妃是他的生母,盡管趙似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但是,把事情做到這個份上,他縱有一千條一萬條維護的心也已經遲了。想到適才在宮外澄心說的那些話,他突然生出了一種后悔不迭的情緒,早知如此,他就該早些去見見那個佳人,說不定也能免去今日這場尷尬。
思忖良久,他才彎腰對向太后一禮,語氣生澀地道:“太后,此事乃是宮中家事,朕不便插手,但請太后決斷。”
向太后深深嘆了一口氣,神情中隱現蕭索:“官家,你能夠如此說,足見你的兄弟之義。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這種事情若是大加張揚,只會為天下人恥笑。我雖無子女,但對你們這些兄弟姐妹皆是一視同仁,并無分別,只可憐十郎母親早逝,我這才稍稍看顧幾分罷了。”
“太后慈愛寬厚之心天下皆知,朕每每想起也感念非常。”趙煦微微欠身,面上流露出一分貨真價實的感激,“此事全憑太后做主,朕決無異議!”
“既然如此,圣瑞宮那邊我便不再追究了,只是那些看押十郎的內侍殊為可惡。盡管是聽命行事,至少也得暗中稟告一聲才對,所以我的意思是把他們交付入內內侍省,以犯上之罪嚴加處置!”
向太后見趙煦在一旁連連點頭,面色稍霽,略加停頓便繼續道:“圣瑞伺候先帝多年,平日也謹小慎微絕無差錯,十二郎年紀幼小也不可能出這種主意,此次之所以會鬧出這樣的事情,必是外間有人挑唆。依我之見,官家應速召諸執政和開封知府入宮盤問,以便找出事情主使。”
由于內宮為向太后一道指令封鎖,因此章惇即便再神通廣大,一時間也無法從中獲得任何消息。然而,所有內線的渺無音訊讓嗅覺靈敏的他從中聞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意味,從當日下午起,他便密會了不少人,其中自然少不了蔡卞和安惇,但唯獨缺了同知樞密院事曾布。等到他想起派人召見開封知府錢勰時,送信的家人竟回轉來報說錢勰已經奉旨進宮,這頓時讓他大驚失色。他還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宮中一個小內侍便匆匆到了章府宣召,完事后竟連贈金也不敢收,這更是讓他平添了幾分不祥的預感。
匆匆趕到福寧殿時,他才發現蔡卞和曾布都在場,自己竟是最后一個。再一細看,高高在上的御座一側,往日鮮少接見群臣的向太后正面色鐵青地坐在那里,旁邊赫然侍立著皇弟趙佶。臺階下的青石地上,開封知府錢勰正低頭站在那里,見他進來毫無半點反應。一切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表明,這一次召見顯然不是什么好兆頭。
“微臣章惇叩見圣上,叩見太后!”
“章惇,你知罪么?”趙煦見向太后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冷哼一聲便劈頭蓋臉地斥道,“錢勰剛才已經如實說了,抄撿天香樓是你的建議,沒搜出違禁物品時,也是你對他說讓他嚴刑拷問,硬是要人家承認偷制讖語!這還不算,你居然敢把事情牽扯到朕的皇弟遂寧郡王!好,很好,這便是朕的股肱之臣,朕親手提拔起來的宰輔?”
“圣上,這些全都是錢勰的一面之詞,絕非微臣本意!”章惇心知東窗事發,卻不肯就此認輸,當即免冠叩首道,“此事乃是有人首告,微臣一心一意為圣上著想,因此才在受了圣命之后派錢勰調查……”
“首告?”盡管心有疑惑,但趙煦的話依舊毫不容情,“那你且對朕說,究竟是何人首告,其人又在何處!你若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朕也就只有以離間皇親之罪將你嚴辦了!”
危急關頭,章惇反而愈發冷靜了下來。他瞟了一旁幸災樂禍的曾布一眼,這才朗聲奏報道:“圣上,太后,微臣所言并非虛妄,有關遂寧郡王一事,確實是有人出首。數日前,一個身受重傷的神秘人黑夜造訪微臣府邸,臨死前交給微臣一封密函,并說他乃是遂寧郡王府家人,由于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所以慘遭滅口。微臣看了那信箋后信以為真,這才囑咐錢勰查辦,誰知道……”
“此事可有證據?”剛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向太后終于發話了,言語間隱含著森然怒意。
“圣上,母后,章惇乃是血口噴人!”趙佶聞言不由急了,忙不迭地為自己分辨,“臣的府邸中并未走失任何人,不信的話可以派人調查……”
“遂寧郡王,微臣只是轉述當初的事實而已。雖然微臣現在想來也覺得可疑,但在當時的狀況下,不由得微臣不信!”章惇此刻完全恢復了鎮定,略一頓首便昂著脖子道,“那密函至今仍保存在微臣的書房中,圣上若是不信可以命人去取!”
趙煦沉吟片刻,見身旁向太后也似默許了之后,他方才高聲吩咐道:“來人,去章府書房搜檢密函,并盤問是否有過神秘人夜闖章府。還有,立刻到開封府去把高俅帶進宮來,朕另有話要問他!”
眼見兩個禁衛服色的大漢步入,而后說什么圣上宣召,高俅登時松了一口氣。落到這種地步,他最擔心的就是萬一對方鋌而走險對自己用刑,自己根本不知道能夠熬到什么地步。眼下既然趙煦想到了自己,那便說明事情有了轉機,看來是諸多安排成功了。重新見到陽光的那一刻,他只感到眼前一陣眩暈,身子晃了兩下幾乎摔倒在地,好在立刻被人扶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也許是自從來到大宋之后最嚴苛的考驗,只要稍有差錯就會萬劫不復。然而,此時的他已經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