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下一碗醒酒湯之后宗澤漸漸從迷糊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立刻想起了之前宗漢給他的一封家信。事到如今他終于明白了那幾句自己起初不甚明白的話究竟是什么含意頓時大為激動。要知道相比唐朝每三年一次的進士科只錄取幾十人的往事大宋的進士科動輒數百人再加上特奏名的一百多人更是使得同進士出身的官員遍地皆是升轉極難。而大宋臺諫官向來最是清貴盡管品級不高卻極受人尊敬若是自己真的能夠一躍至監察御史則將來的仕途必將不再蹉跎。他不是那種迂腐不知變通的人當然知道該如何抉擇。
電光火石之間他完全下定了決心起身鄭重其事地深深一揖道:高大人多謝你的一再看重。若不是方才一番醍醐灌頂之言恐怕宗某免不了要顧廢一陣子了。只是臺諫官若非是由圣上簡拔便是由宰輔推薦我資歷不深會不會招人議論
高俅見宗澤突然改了稱呼心中不由一喜待到聽見宗澤的這種擔心不禁啞然失笑。看來這世界上很少有生性恬淡的人有志者如宗澤一旦知道能夠達成歷來心愿也不免有些患得患失。汝霖兄請放心我已經派人去調閱你當初進士科應試時的卷子就憑你那洋洋灑灑數萬言批判朋黨的卷子別人就難以從中批駁。我在朝中雖然立足未穩但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年過四十的宗澤看著比自己年輕許多卻意氣飛揚的高俅心底陡然生出了一股殷羨的情緒但更多的還是慶幸。若是自己仍舊沿襲磨勘的老路恐怕終老也只得一州通判何來為京官的機會何來影響朝廷決策的機會
汝霖有一句話我得提醒你。一直沒有開腔地宗漢此時卻突然話道你需得記住。圣上雖然并不忌諱直言相諫卻很討厭那種不依不饒的人。身為臺諫清貴雖然確實應當盡職盡責卻需要講究策略不要一味求耿直而忘了其他。怎么用最小的代價達成目的那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不要貿貿然和他人聯名上書。那種情況雖然能夠得名。但卻容易引人疑忌須知在君王眼中君子為黨遠比小人為黨更可怕。
宗澤聽到乃兄突然說出這樣一段話來頓時悚然動容。一直以來他始終不明白宗漢為何不曾入仕如今卻覺得豁然開朗。即便得進士出身要在朝堂中謀一個好位置至少也要十年八年而現如今宗漢借高俅的乘風之利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做到很多事情又何必舍易求難將來即便是宗漢不想作幕僚的時候。也可以借高俅求得一個出身。轉眼就可以過尋常進士奮斗十數年的成就。
謹受教。他干凈利落地吐出三個字隨即爽朗地笑道不管怎么說。我出任監察御史也始終是高大人地舉薦這一點干系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建中靖國元年二月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突然席卷了朝廷和民間那就是遼主耶律洪基的死。盡管遼國的正式使節還未出現但是從各方面的消息來看這一點無疑是確鑿無疑的。只不過在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遼國都是燕王耶律延禧主政耶律洪基早已放權所以對大宋君臣來說。這件事的影響并不大。然而對于耶律洪基的死該做地準備仍然不可缺少。
由于曾布已經出外為山陵使因此韓忠彥在朝堂上自然而然地處于上風雖然他對于趙佶先前地態度很是擔憂但是在一些大事上他仍舊處處據理力爭始終不肯松口。這一次。在秦鳳路汰兵的事情上朝廷又起爭執。
一邊是韓忠彥一再上書言西北苦寒之地守之無用應該丟棄并裁汰禁軍另一邊則是往日陰附曾布的一干官員極言不可并批駁韓忠彥等人為賣國兩邊地口水仗打得風生水起大有波及整個朝廷的勢頭。然而在這種時候高俅卻始終擺出置身事外的架勢平日除了趙佶召見便是躲在家里完全不理會那些想從他這里打主意的朝廷官員。
這一日他的家里卻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門房本來不敢隨意放人可是那人一枚信物遞過去不出一盞茶功夫高俅便匆匆忙忙親自迎了出來一見來者面目不由叫苦連連。當著眾多家人的面他又不好一語道破其人身份只得含含糊糊地道了聲公子隨后立刻把人請進了書房。
進了書房他方才行禮拜見起身后就忙不迭地抱怨道:圣上您出來得也太倉促了總共只帶了幾個隨從萬一被人識穿了身份這么一點人如何能夠保護您周全
這種承平年間哪有那么多宵小之輩趙佶這些時日被那些奏折攪得頭昏眼花今天是實在受不了才溜了出來你放心這些禁衛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朕不會疏忽自己的安全。
高俅只得無奈地搖搖頭這才現了趙佶身側侍立著一個形貌陌生的人。只見此人四十多歲地年紀身材高大魁偉筋骨強勁如鐵雙目炯炯有神面色默黑頜下長有濃密的胡須乍一看去便是一個氣宇軒昂的漢子。單單從其他禁衛都留在書房外邊來看他就覺得此人不同尋常隨即試探道:圣上這位看上去眼生得很難道是您新近收的近身護衛
哈哈哈哈趙佶先是一怔隨后笑得前仰后合好一陣子才緩過氣來伯章想不到你這么聰明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他一邊說一邊轉過頭看著身邊的中年漢子隨口吩咐道來你自己見過我朝最年輕的學士
那漢子答應一聲疾步上前肅然下拜道:小人內廷西頭供奉官童貫叩見高大人
童貫高俅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要是目光可以殺人恐怕他就要殺了這家伙千萬次了。饒是如此他也足足用了好半晌才穩定住了心頭激蕩的情緒強裝笑意道:沒想到如此具有陽剛之氣地漢子竟然是宮中內侍實在令人驚嘆。
伯章說得沒錯朕頭一次看到他時也覺得詫異幾乎是以為有人心懷不軌混入內廷趙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輕輕用腳尖踢了踢依舊跪伏于地的童貫示意他先起來這才又解釋道聽說他年過二十方才凈身入宮所以形貌和尋常宦侍不同。對了伯章你可知道他的師傅是誰
高俅只知道童貫是惡名昭彰的六奸之一對于其人的過往卻不甚了解此時不由好奇地問道:是誰
先前神宗皇帝五路北伐西夏時曾經有一路將領曾經是宮中內侍。
聽到這句話高俅腦際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莫非是李憲李子范
伯章好記性趙佶這才笑道當日我初聽說時也吃了一驚那五路人馬攻夏雖然徒勞無功但李憲至少拿下了蘭州卻因為之后的延誤而見罪實在可惜。童貫朕且問你倘若朕要用你帶兵你是否有乃師的忠勇
在高俅尚未反應過來之前童貫一個翻身就再次俯伏在地聲若洪鐘地道:小人深受圣上隆恩若有差遣自當粉身碎骨以報圣上若真的用小人掌兵小人自當比先師更加克勤克謹
好趙佶撫掌大笑隨即點點頭道你先出去吧朕有話對伯章說。
童貫答應一聲又叩了一個頭連忙起身離開了書房。
高俅實在吃不準趙佶的心態因此只在心里反復盤算卻并沒有出口諫阻。從他和趙佶多年相處的經驗來看趙佶看似豁達其實卻有些小心眼很多事情你越是諫他越是來勁若是自己學朝中言官的那一套說不定一句玩笑話就要弄巧成拙還是等以后有機會再說。
伯章韓忠彥在西北戰事上的消極態度雖然不可取但如今朝廷確實難以支撐秦鳳路的這么多軍士。趙佶這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表情漸漸凝重了起來朕派心腹內侍調閱過戶部歷年舊檔這才知道這些年的西北邊耗用去了多少錢糧。僅僅是神宗熙豐年間的用兵就耗去了錢數千萬貫糧不計其數。若是再長久僵持下去徒耗國力。唉朕真的恨不得下旨直搗黃龍徹底夷滅黨項人這個隱患
高俅心中一驚沉吟片刻他方才問道:圣上可了解如今遼國新主耶律延禧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趙佶莫名其妙不過他早就熟悉了高俅那種跳躍性的思維很快反應了過來。算不上了解吧朕只知道他篤信佛教而且自耶律洪基老年便開始掌管國政噢他的父親是被耶律乙辛害死的。
圣上遼國經過耶律乙辛之亂國中早已埋下了重重隱患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忌憚我朝征伐西夏正是怕失去了西邊的屏障。如今遼主新近登基必定不遺余力地鏟除異己若是我們能夠借刀殺人除去遼國朝堂上的忠直之士那么一旦時機成熟圣上的心愿并非沒有機會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