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背叛

是啊，自己也并不差，并不是什么歪瓜裂棗之人，也是生得高高大大，有棱有角，走在路上，鄉鄰們見了都會夸一聲帥小伙的人。自己的老漢兒，當初讀書時曾經也是班上的尖子生，如果不是遇到社會動亂，沒法繼續學業，現在估計也是個國家干部。自己的爺爺，年輕的時候更是當過國民/D的軍官。他們一家三代，如果僅僅是比背景，比底蘊，比王勃那二不掛五的老漢兒王吉昌，祖宗十八代都是土農民的土鱉，不知道要好幾條街，現在憑啥對方吃香喝辣，規模越整越大，錢越賺越多，自己一家，去只能跟那臭氣熏天，又臟又臭，渾身是油的豬仔為伍呢？同樣是賺錢，王吉昌那二不掛五，曾凡玉那大字不識一個，只有一身憨力氣的愚夫愚婦都能賺干凈錢，輕松錢，自家憑什么就不能呢？

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在反思這個問題的陳琨是想不通，一萬個想不通！

如果李翠今天不來，不向他們解密他們昔日鄰居的真正財富，講述對方半年以來如同坐火箭一般的發家史，陳琨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怕是會一直想不通。

然而，李翠的那一席話，卻猶如醐醍灌頂，讓他終于開竅：

狗/日的！不是王吉昌一家人有多厲害，而只是他們膽子大。敢拼，敢闖，這才有了今天這種讓人瞠目結舌的局面！既然目不識丁，以前一直生活在貧困線邊緣的人都能干出如此一番事業。他們一家，有文化，有學識，有底蘊，更有本錢的人憑什么就不能呢？

“爸。張小軍是張小軍，一個小學都沒有畢業的人，他娃娃懂個錘子懂（啥都不懂）！他不折錢哪個折錢？他不垮敢哪個垮敢？”陳琨一臉鄙視的說，“首先，他就不該開在四方！‘曾嫂米粉’已經在四方把名氣打出來了，他還跟著王勃他們一家干，那不是找死嘛？要開就應該去光漢這些空白市場開！當然，如果我們現在開的話，光漢也不能開了。那可以去德市，去綿縣噻？或者去媽的老家。中縣開噻！舅舅他們在中縣有關系，到時候找門面也好，還是辦手續也好，都可以找他們幫忙。”

“有你想的那么簡單勒，那就好咯喲！鋪面，手續這些都簡單，味道你咋個整？‘曾嫂米粉’我也切吃了好幾回，味道確實不擺了，比一般的米粉好吃多了。‘曾嫂米粉’的味道，你整得出來嗦？而整不出‘曾嫂米粉’的味道。米粉店的生意能夠火得起來？”陳季良白了自己兒子一眼說，還是覺得自己兒子想得太簡單。要是這么簡單，他早就開了，還需等到他兒子來提醒他？

“爸！不是我把問題想得太過簡單。而是你沒看清問題的關鍵！我覺得，‘曾嫂米粉’能夠火起來，最關鍵的還不是在于它的味道，而是在于它的裝修，在于比其他米粉店干凈得多，整潔得多。漂亮，溫馨得多的就餐環境！在‘曾嫂米粉’出來之前，你看四方哪家賣米粉的把就餐環境整得這么洋氣，這么上檔次過？沒有！一家都沒有！

“再說，味道這東西在于比較，如果我們開米粉店不在有‘曾嫂米粉’的地方開，沒了比較，價格又差不多的話，一般食客在選擇吃飯地點的時候，就餐環境就變得很重要了。如果就餐環境再稀奇古怪一點，中國人就愛看稀奇，本著嘗鮮的念頭，都會來試一試的。

“最后，味道這東西，還不是可以慢慢整，慢慢試？‘曾嫂米粉’的味道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還不是他們自己在屋頭試出來的？王勃說啥子他跑到他同學那里去學的，這種鬼話，你們也信？我反正是不得信的！

“咱們就去我媽的老家中縣去開一家一模一樣的，到時候再把翠翠喊過來幫我們。翠翠在‘曾嫂米粉’干了快半年了，里面的所有名堂她肯定也清楚。翠翠，如果我們去中縣開米粉店，你會來幫我們噻？放心，我肯定不得虧待你，‘曾嫂米粉’給你開多少工資，我們起碼給你翻倍！”說著，陳琨編一臉火熱的望著李翠。

李翠被自己的心上人一望，頓時心跳如鼓，不知所措。剛才的她一直打著陳琨也來米粉店上班，和陳琨做同事，日久生情的主意，卻不想這家人說著說著，就想起了開米粉店的事情。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從“曾嫂米粉”辭職，但是陳琨這么問她，先不說她喜歡陳琨，光是兩家人十幾年世交的交情，她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這個……我……你們真的……真的要打算開米粉店啊？”李翠結結巴巴的說。

“當然是真的！未變（莫非）還有假？”陳琨直接道，“媽，老漢兒，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包括我以后要走的路，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在沒看到王勃他們一起干出這么大一番事業之前，我會走你給我設定的道路，去煙廠當個查假煙的稽查員，每個月旱澇保收的領著300元的工資。但是，在曉得連以前我們一直看不起的王伯伯他們一家現在都發家了，一個月能夠賺好幾萬，王勃一個還在讀書的鬼豆子娃娃，錢包摸出來，里面裝的錢隨隨便便就是我幾個月的工資，你們說，我還甘心去當那稽查員嘛？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老漢兒，你我都不比王伯伯他們一家差，有知識，有頭腦。也不缺本錢。王伯伯他們就是因為有闖勁，現在吃香喝辣，電燈電話，成為了隊上人人羨慕的城里人。我們難道不能像他們一樣，學著他們的路走？你哪怕就是喂一輩子的豬，也沒王伯伯他們一年賺的錢多啊？你甘心嘛？我反正是不甘心的，也不服氣的！”

接下來的時間，在李翠的注視下。陳琨一家，主要是陳琨和他老漢兒，便就是不是要去中縣開米粉店熱烈的討論起來。

陳琨是越說越起勁，越說越有信心，因為王勃一家成功的例子擺在那里，他們亦步亦趨，依葫蘆畫瓢，照著學就是了。而且現在因為有了李翠的加盟——今天李翠雖然還并沒有實質性表態，但已然將其當自己人看了——，他們可以少走很多彎路。至于他老漢兒一直擔心的什么張小軍的前車之鑒。他則反復說他們不會重蹈張小軍的覆轍，先暫避鋒芒，去中縣開，然后慢慢練手藝，積累資本，等什么時候能把味道整得跟“曾嫂米粉”差七不差八，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那就打道回府，在四方，光漢。甚至德市這個“曾嫂米粉”明年肯定會去的市場和“曾嫂米粉”唱對臺戲。這么好的市場，而且就在家門口，總不能讓王吉昌一家吃干抹凈，把好處全占了。他們也要進來分一杯羹。對了。米粉店的名字他都想好了：

陳哥米粉！

陳琨無不得意的說：

“人家王伯伯他們叫‘曾嫂米粉’，張小軍那龜兒子沒創意的跟著叫什么‘姜姐米粉’，‘姐姐’能夠爭得過‘嫂子’嘛？肯定爭不過嘛！但是‘哥哥’就不一樣了。‘嫂子’再厲害，碰到雄起的‘哥哥’，那也只有‘哭爹喊娘’的份！”

他的這笑話，帶著顏色。把他媽老漢兒逗得哈哈直樂的同時，卻把李翠羞得一臉通紅。

陳琨是意氣風發，運籌帷幄，指點江山，一副未來盡在我手的樣子，一一化解著他老漢兒的各種疑慮，開店的各種難處和風險，諸如味道啦，張小軍的前車之鑒啦，開米粉店所需的多達十幾萬的啟動資金他們還差得遠啦……等等。包括最讓人頭疼的資金問題，陳琨也想到了解決的辦法，說他們可以去找娘娘舅舅叔叔伯伯，三大姑七大姨的去借。當初王吉昌開的第一家店，不就是借錢開的嘛。

經過兒子陳琨的一番激情四溢的演說，陳季良也由最初的疑竇叢生，變成了半信半疑，到最后，在陳琨首先說服了他老媽鄒家芝，她老媽也開始豪氣云天，義無反顧的幫著兒子勸說丈夫，說什么“一家人趁年輕，那就去好好的搏一搏，闖一闖，為兒子搏一個光明的前程，闖一番廣闊的天地！哪怕失敗了，也可以繼續回老家喂豬噻”后，陳季良終于嘆了口氣，長長的吸了口煙斗里的葉子煙，而后一吐，在煙霧繚繞中，緩緩的開口：

“我這輩子，當過養蜂人，開過館子，賣過菜，也養過豬，雖然每個行業都沒賺好多錢，但也從來沒虧過本，只是賺多賺少而已。而有些行當，你不去試，不去闖，是永遠不知道這個行業水深水淺，能不能賺錢，能賺好多錢的。既然王吉昌這個好吃懶做，二不掛五的人都能有今天，我就不信，我就不如他！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既然你們兩娘母都下定了決心，我這把老骨頭，也陪你們賭一把嘛，看能不能搏一個錦繡前程。如同你們說的那樣，哪怕是搏失敗了，也不過是回家喂豬，重操舊業，如此而已！”陳季良這個自詡為隊上最有文化的文化人，說到最后，一張滿是溝溝壑壑的老臉，已然是目光囧囧，紅光滿臉。

主意既定，接下來自然就是商量行動的步驟，諸如租門面，找裝修公司，開米粉需要置辦的各種家什，冒米粉的步驟，除了臊子，油辣子和老湯這三門被王吉昌一家敝帚自珍，捂得嚴嚴實實的三大秘方外，其他還需要打什么作料……尤其是后幾者，一家人開始你一句的我一句，事無巨細的向李翠打聽。在一家三口一臉紅光的“逼問”下，尤其是心上人陳琨神彩四溢，雙目放光的盯視下。李翠的腦袋暈暈乎乎，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完全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最后只記得問完了他們想知道的一切后，陳琨直接大力的拍著李翠的肩膀，一連說的三個“好”：

“好！好！好！翠翠，好樣的。看來，你在‘曾嫂米粉’呆的這半年。沒有白呆，知道的比我想象的還多。有你的加盟，我們的‘陳哥米粉’何愁發不了大財？

“翠翠，你放心吧。我們吃肉，絕不會讓你喝湯，我們吃干飯，絕對不會讓你喝稀飯。這個店，不是我們一家人的店，到時候真的開起來了，也肯定有你的一份。到時候你可以喊你老漢兒投點資進來。那樣的話，你就不是在為我打工，而是為你自己打工。你想想，你給王勃一家賺那么多錢，一年賺幾十上百萬，他們一個月才給你開幾百塊錢的工資就把你收買了，你覺得合適嘛？覺得公平嘛？肯定不公平噻！”

“就是就是！翠翠，給別人打工，哪有自己當老板兒安逸哦？琨兒，明天你就跑一趟華鎣。把你李伯伯，魏娘喊下來，我們兩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一下看咋個辦。到時候我們兩家人一起搭伙，我們出資本。翠翠你出技術，搞店內的經營管理。你們兩兄妹都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兩兄妹齊心，我就不相信還不如王吉昌，曾凡玉這兩個文盲了！”陳琨的父母鄒家芝也極力慫恿的說。

陳琨一家也實在被以前那個瞧不上，現在卻咸魚翻身的鄰居憋得上火。第二天。陳琨就騎摩托車跑了趟華鎣，將李翠的父母從山上接了下來。等晚上李翠下班的時候又把李翠從光漢接到了家中。兩家人，六個頭，湊在一起，開始激動而又熱烈的討論起兩家人的發財大計。最后暫時商定，這“陳哥米粉”由領頭的陳季良一家占大頭，80的股份，包括租店費用，裝修費用，買各種家什的費用都由他們想辦法。李翠一家則出她在“曾嫂米粉”學到的經驗和技術，外加一萬塊錢，占據20的股份。

躺在上鋪的李翠毫無睡意，這段時間，發生在她身上的事猶如電影倒帶一樣的飛速在其腦海中流淌，對她來說，既真實，又夢幻，感覺就像在做夢一般。然而，這確切是真真正正，正在發生的事。就在昨天，陳琨還打電話提醒她，讓她把看到的一起都記下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記在紙上。他這幾天也會抽空去‘曾嫂米粉’四方店看‘曾嫂米粉’的裝修風格，用料用材。還讓她打聽一下“曾嫂米粉”到底是找的蜀都的哪家裝修公司，到時候他們也去找。他們這次不搞則已，一搞就要比照“曾嫂米粉”來搞，絕不學張小軍那樣“畫虎不成反類犬”，貽笑大方，成為全隊人的笑柄。

“勃兒，我是真的對‘曾嫂米粉’有感情，并不想學曾經的姜梅，當反骨仔，背叛你。

“但是，你今天做的事情，寧愿用姜梅這個反骨仔，也不愿意用我這個一心一意輔佐你，幫你打江山的人。我并不奢求你給我什么股份，但是就連一個每月只多兩百塊錢的店長，你寧愿讓你那小學都沒畢業的舅母當，寧愿讓姜梅這個反骨仔當，都不愿意讓我這個兢兢業業，一心一意，沒犯過任何錯的人當，你實在是太讓我寒心了。是你不仁在先，所以，你也別怪我不義在后！”睡上上鋪的李翠，盯著黑暗中那看不見，但卻感覺得到的天花板，像下鋪的解英一樣，同樣握緊了自己的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