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幻象(下)

梅恩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幕幻象，心里的震撼無以復加。

神罰軍轉化儀式竟然是女巫發明的，為了戰勝魔鬼，她們不惜以自己的同類作為犧牲品……這里面有幾個人會當場站起來，斥責她的無情？

最終結果出乎他的意料，半刻鐘過后，沒有一個人起立，就連那位對儀式提出質疑的女巫，都未公然反對阿卡麗斯的話，她只是咬牙狠狠砸了下桌子，「真是諷刺！親手殺死眾多女巫，卻是為了女巫的延續，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但她說的沒錯，」一名年長的女巫說道，「我們終究脫胎于凡人，當全人類滅亡，女巫亦不復存在。」

「反過來說，無論轉化儀式犧牲多少位女巫，總會有新的女巫出現，來代替她們。凡人越多，女巫也越多，」伊蓮恩聳聳肩。

「神罰軍就一定能戰勝魔鬼嗎？」有人問。

「我不知道，」阿卡麗斯再次開口道，「在沒有嘗試之前，誰都不知道答案。此前兩次神意之戰的失敗已經說明了許多問題，那就是魔鬼的力量要遠勝于我們，限制它們行動的只有紅霧——這意味著，即使我們制造了大批神罰武士，也不一定能取得最終的勝利。」她頓了頓，「不過你們應該知道我的行事風格。」

伊蓮恩微笑道，「哪怕只有一絲可能，都要盡力而為。」

「我愿追隨你左右。」

「為了女巫的延續。」

「我也不想就此認輸。」

眾人紛紛起立，向魔女之王行禮。

提出質疑的女巫最后一個站起來表態道：「希望你說的是對的。」

「那么就這樣決定了，」阿卡麗斯點點頭，看得出來，她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接下來便是說服聯合會其他成員。」

「她們并不一定會聽從你，」年長女巫說道，「想要不受阻力地推行神罰軍轉化，女巫就不能作為高高在上特權存在，聯合會必須解散，過去發生的一切都得徹底掩埋。」

「我會盡力說服她們，」阿卡麗斯的聲音堅定不移，「如果她們無法接受，隕星城將會獨自推動這個計劃，重鑄新的秩序。」

隨后畫面消失……黑暗再次吞沒了一切，當密室里的光線恢復正常時，梅恩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腦海里暈眩得厲害。

“您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憊，需要我扶您出去嗎？”潔蘿走過來問道。

“不用，你快去把門打開！”他大口喘氣道。

金屬門推開后，梅恩跌跌撞撞地走出幻象間，捂著嘴跑下祈禱臺，跪倒在奧伯萊恩面前。

“魔石啟動后，會將畫面自動映入你的腦中，所以感到不適十分正常，”教皇低聲道，“我第一次接觸這些時的反應跟你一樣，休息下就能恢復過來。”

“為何我什么事都沒有？”潔蘿摟著教皇的手臂問。

“因為你本身就是女巫，身體早就習慣了魔力的運行，”奧伯萊恩慈祥地笑道，“無論是耐力還是抵抗力，女巫普遍都要勝過凡人不少。”

梅恩好半天才平緩了呼吸，“這就是教會的……由來嗎？”

“沒錯，阿卡麗斯之后率領墜星城與其他兩城女巫作戰，并最終取得了勝利，制定了全新的規則——女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選之人，而是被魔鬼引誘墮落的邪惡者。這場戰爭持續了近百年，在史書中被稱為信仰之戰。”

“她活了那么久嗎？”

教皇搖搖頭，“阿卡麗斯在建立教會后不久，便與另一位超凡之上同歸于盡。第二任教皇繼承了她的意志，繼續率軍作戰，直到將其他兩派勢力徹底收服——可惜，這場戰斗使得三城元氣大傷，幾乎失去了對世俗的掌控力。不愿意參與女巫之戰的凡人們開始在這片狹窄的大陸扎根下來，引領當地人開墾建設，逐漸形成了如今的四大王國。”

不知為何，奧伯萊恩越說越精神，就連聲音都變得連貫起來，不復之前的虛弱感。

“接下來教會雖然多次清掃過那些殘余分子，包括不屬于墜星城的凡人，但世俗間的格局已經形成，教會由于后續乏力，終究沒能完成大陸的統一，這一切都歸根于魔女之王死得太早了。”

“被她視作朋友的娜塔亞不僅沒有接受她的計劃，還在會議上突然出手襲擊阿卡麗斯，這一幕都被記錄在完整圣典中。”教皇嘆了口氣，“如果她還活著，信仰之戰足以提前五十年結束，那時候教會完全可以在收納全部女巫后，趁勢統一大陸。沒人能想到，這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梅恩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陛下，我有一事不明，為什么前面的教皇都是女巫擔任，后面卻全部成了普通人？”

“潔蘿，你先退下，”奧伯萊恩沉默了片刻后說道。

“是。”

待純潔者離開，他才緩緩開口道，“因為懦弱和膽怯。”

“什……么？”他怔了怔，一時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不，孩子，你沒聽錯。”奧伯萊恩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的眼睛閃閃發亮，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的樣子，“為了等到戰勝魔鬼后，能夠重新恢復女巫的榮光，阿卡麗斯曾規定教皇之位必須由超凡者來擔任。但超凡女巫十分稀少，不是總能找到合適的對象，到后來，也有一些杰出的普通女巫擔任過教皇——然而懦弱和膽怯就像心中的毒蛇，一旦出現便無法遏止。身為凡人的大主教害怕有朝一日受到被壓迫女巫的清算，直接篡取了教皇之位。”

梅恩瞪大了眼睛，“所以之后的教皇都是……”

“沒錯，我們都是竊取了女巫犧牲成果的膽怯之輩，”教皇長出了一口濁氣，“不管將來如何，教會都會將這個秘密永遠埋葬。”他頓了頓，“至于神意之戰的真相，都記載在樞秘圣殿里，現在就由你來背負這一切，繼續走下去了。即使放棄……也是明智的選擇。”

說出這番話后，他整個人陡然松懈下來，像是脫下了重負，全身躺靠在推車上。

放棄？自己若是放棄的話，還有誰能接掌這個位子？但梅恩還來不及細想，就已經發現了奧伯萊恩的不對勁之處——他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剛才精神奕奕的模樣仿佛只是短暫的回光返照，如今他的眼神正迅速擴散，光芒一點點暗淡下去。

“冕下，奧伯萊恩冕下！”梅恩上前焦急地晃了晃了對方，然而他只是空蕩蕩的望著頂板，嘴唇微微開合，像是在呢喃著什么。

在最后一刻，梅恩仿佛聽到對方在說，“孩子，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