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關錦島主

一個矍鑠而高大的老人背著手，佇立在燈塔下一動不動，遠處的海面波瀾不驚，即便是拍打著燈塔腳下的潮水，也顯得異常溫柔祥和。

關錦燈塔塔身高度米，海拔高度米，塔底直徑有米，塔身直徑米，夜間照射距離可以達到海里開外，航行在海上的船舶甚至能夠在海里外看到它的明滅燈光；整個燈塔通體鋼筋混凝土架構，設計成極為完美的流線型，如同一只躍躍欲飛的火箭，別看這樣一個普通的建筑，它能夠隨隨便便抵抗級以上的臺風，幾十年來絲毫無損；半圓錐體的底座涂成了非常具有中國特色的大紅，塔頂的旋轉燈具外面也是鮮艷的大紅色，顯得很是喜慶。

一人一塔，在大清早的朝陽下，寧靜而壯美。

這個老人，正是關錦島主柯弘佑，多年前，他與弟弟柯弘濟還是普通的漁民，在龍三角的一次風暴中差點罹難，漁船很幸運地漂流到這個神奇的海島上，機緣巧合被普利蘭島的首領八爺救起，八爺其實是個日本人，本名原次平八郎，不知為何，他對這兩個中國人非常器重，不久便任命他們為關錦島的護燈使者，這一守竟然過去了三十年。如今，弟弟弘濟早已亡故，只剩下日暮西山的弘佑還在苦苦堅守當年的那份諾言，替救命恩人八爺守護著普利蘭島的西大門。

當然，八爺一直也沒有虧待過他們，隨著旅居關錦島的中國漁民越來越多，關錦島早已成為僅次于主島的一個繁華小都市，基本實現了自治；柯弘佑的一雙兒女柯明和柯玉兒也已長大成人，現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找一個合格接班人，把護燈事業繼續下去。不過，大兒子柯明年少氣盛，為人欠缺穩重，次女玉兒倒是豪爽大氣，頗有乃父風范，卻始終是個女兒身，接任島主總是感覺有幾分不妥，他也有些于心不忍；至于手底下那些人，能夠入他法眼的不是很多。

護燈畢竟是個來之不易的家族產業，交給外人他也是有些不甘。

他的表情平靜，卻可以感覺到似乎隱隱地嘆了一口氣，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海風也慢慢加大，已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一輛小轎車此時悄無聲息地駛向矗立于海角的燈塔和那個老人。

不用回頭看，柯弘佑便知這是老大柯明回來了，除了他，誰也不會開著車直接奔到燈塔之下，這是關錦島不成文的規矩，燈塔就是整個柯家的圣地，柯島主早就明令禁止居民不得擅闖，這也是柯弘佑最不滿意柯明的地方，還好，轎車總算識趣地在距離燈塔還有幾百米遠的地方停下。

經過多次的訓斥，這小子多少知道收斂一些。

柯明還沒等到車子停穩，便興沖沖地開門下車，一路小跑地朝著柯弘佑奔來，今天他的心情非常不錯。

“老爸，我猜你就在這里。”柯明大老遠就高聲喊道。

柯弘佑眉頭微皺，沒有答話，只是回頭冷冷地望了柯明一眼。

“什么事這么火急火燎？”他沉默半天，終于開口道。

柯明沒有理會父親的不悅，繼續樂滋滋地道：“你不是讓我幫你物色個幫手嗎？今天我給你帶過來了。”

柯弘佑沒有一絲高興的神色，卻狐疑地道：“我什么時候讓你去物色幫手？”

柯明略顯尷尬，沒想到這么快碰到軟釘子：“我看你這段時間心情不好，也知道你對我不太滿意，不過沒關系，我本事不大，幫老爸你找些有本領的人卻也不難。”

“真是胡鬧！你忘了我跟你交待過什么嗎？”柯弘佑居然有些光火。

柯明不以為意，訕笑道：“老爸先別急嘛，看看我給你招募的人再訓斥我不遲。說不定你火眼金睛，這回得表揚我也不一定。”他說完，轉身朝轎車方向招了招手。

司機范嚴華領著李一亭走過來，他的神態畢恭畢敬，看得出來對于島主他是非常敬畏的，把人領過來后也是一言不發。

“嚴華，這是什么人？”柯弘佑沒有問柯明，卻詢問司機。

范嚴華低聲道：“這是少爺在島上遇到的一位游客，昨“游客？什么意思……”柯弘佑眉頭緊鎖。

李一亭見狀忙道：“老爺子您好，冒昧打擾您的清靜，實在唐突了。”

柯弘佑輕輕的嗯了一聲，對于眼前這個身形俊朗、面容冷峻的年輕人他倒是印象不壞，不過對于柯明擅自做主，將一個陌生人帶到這里心里卻還是有些不高興。

“他叫李一亭，以前是一線的刑警，現在早已離職，在貨輪上屈就當一名普通水手。”柯明頗為得意地介紹道。

聽到刑警兩個字，關錦島主并沒有露出特別異樣的神色，只是冷冷地打量了李一亭片刻，半晌才道：“年輕人，不吃官家飯，跑到海上來討生活，倒是有些志氣。”

李一亭還未答話，柯明已經笑嘻嘻地道：“老爸，這樣的人才可遇不可求的，你不是經常教導我嗎，要慧眼識人。”

柯弘佑的臉色稍顯緩和，居然微微一笑道：“李警官離職多久了，海上的生活還習慣嗎？”

李一亭望著這位氣場強大的老者，莫名產生一種親切感，他沒有隱瞞：“離職有兩三年了，來跑遠洋業務實在是不得已，正好認識個朋友在貨輪上跑航運，也算是機緣巧合吧。吃了那么多年白飯，對社會了解著實不多，出來以后，以前學的東西大多也是用不上，只能說勉強應付。”他的話說得不卑不亢，而且基本是大實話，自然顯得底氣很足。

柯弘佑點點頭，頗為欣賞他的坦誠，目光也柔和許多。

“大海充滿兇險，但也存在機遇，李警官的選擇其實沒有錯。”

李一亭忙道：“老爺子千萬不要再喊我什么警官了，叫我小李就可以，那些都已經是陳年往事，個中滋味我自己也不愿再多提。”他知道與這樣的過來人說話，心照不宣才最為簡單。

柯弘佑果然頷首表示理解：“我明白，現在皇糧的確不好吃，部門的爾虞我詐絲毫也不比我們平頭老百姓少。你看我們雖然偏居一隅，其實也算是豐衣足食，逍遙自在。”

李一亭笑道：“還是老爺子淡泊名利，值得我們這些后輩學習。”

柯弘佑擺擺手：“哪里哪里。……呃，一亭，如果不嫌棄的話，讓明兒帶著你在島上隨意轉轉，咱們這里也不比一個小城市差多少，說不定你會喜歡。”

柯明何等精明，他聽父親對李一亭的稱呼都變了，顯然對自己的安排很滿意，趕緊湊上來道：“老爸，這點事還用你費心交待嗎？我早已辦妥了，昨天我陪著一亭已經把全島逛了個遍，他對我們關錦島的建設可是贊不絕口呢。”

柯弘佑怒道：“真是沒大沒小，怎么能直呼一亭的名字呢，你們倆至少要叫一聲大哥才對，他比你們倆可是閱歷豐富多了。”

柯明喜出望外地道：“那是當然，老爸說得極是。李大哥，歡迎你加入我們的護燈事業。”他伸出手，與李一亭握了握，“咱們以后就是同事了。”

范嚴華也頗為嚴肅地答了一聲是。

李一亭這才露出一絲為難：“老爺子你有所不知，我那朋友現在也需要人手，倘若我私自留在關錦島，于情于理有些說不過去。再說，我對島上的業務一無所知，怕會讓您失望啊。”

許久沒開口的范嚴華竟然笑起來：“李大哥你多慮了，依你的本事，我們這點小業務肯定不在話下。至于能留在關錦島工作，我相信你的朋友高興還來不及的，況且遠洋船上的水手本來就是來來往往，很少固定在哪條船上工作，我想他也會理解。”

“是這樣的嗎？……那我也要跟他知會一聲才行。”李一亭還是有些猶豫。

柯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這點小事交給嚴華辦就可以了，你安心留在島上，我爸對你這么賞識，你可別錯過機會了。”

柯弘佑很是設身處地道：“一亭，你可別聽這兩個孩子瞎參謀，這個決定還是要你自己考慮清楚才行。”

李一亭沉思片刻，才道：“承蒙老爺子這么看得起，我必定全力以赴為您效勞。不過我朋友那邊，我還是希望能夠當面跟他解釋清楚，不知道老爺子能否應允？”

柯明的臉色稍稍有些不快，柯弘佑卻非常爽快地道：“當然沒問題，這是你的自由，我怎會阻攔。不過我怕你空口無憑，不如讓嚴華陪你走一趟吧，這樣也表明我們關錦島的誠意。”

“不行，我也要隨同前往，我就不信他的朋友這么不識趣。”柯明的執拗勁似乎又上來了。

范嚴華也在旁道：“老爺子，我的身份低微，不一定能辦成這件事。如果明少爺能夠一同前去，想必會容易許多。”他畢竟是柯明的助手，這時候必須主動替主子說話。

“你辦事沉穩，我比較放心，明兒去了我怕反倒誤事。”柯弘佑有些猶豫。

李一亭忙道：“老爺子盡管放心，我那朋友也是通情達理之人，說實話，這些年我也幫了他不少忙，現在有了更好的去處，他想必不會阻攔的。而且明少爺盛名在外，他去了也是給我天大的面子……”他毫無痕跡地拍了拍馬屁，果然柯明的臉上立即容光煥發起來。

“那好吧。……明兒，注意自己的態度，千萬不要強人所難。”

柯明興奮地道：“老爸，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這么件小事，一定給你辦得妥妥的。我們先走了……”

“早去早回。”柯弘佑微微頷首。

幾人快步上了車，轎車隨即發動，一溜煙般朝著島外方向駛去。

望著黑色轎車越來越遠，柯弘佑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