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4章 夜路(4)

孫彬的喉嚨里面發出了含混的叫聲，像是一個啞巴，要說話，又說不出來。

那個男人又喊了幾聲，漸漸緊張起來。

“孫彬，你在哪兒啊？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喂喂？”

孫彬終于突破了那一層限制，叫了一聲“盧安”。聲音發了出來，也很清晰，但那個盧安顯然是什么都沒聽到。

他對著手機又喊了幾聲，進了臥室，換了衣服，拿了錢包鑰匙，就往外頭走。看樣子，他是打算去尋找孫彬了。

孫彬已經徹底失神，木木呆呆地看著盧安出去。他還能從手機中聽到盧安的聲音，但他現在已經聽不進去了。

手一松，他手中的手機掉落下來，卻是在落地前，就消失了。

孫彬身體晃了晃，快步進入了洗手間。

他看向了洗手間中的鏡子。鏡子不是很干凈，但毫無疑問能夠照出人。它理應照出人，應該能照出孫彬，現在，鏡子里卻是空的。

孫彬伸手摸了摸鏡子，臉上失落的表情更加明顯了。

他就和易歡一樣，乍然發現自己身上發生了匪夷所思的變化，發現了自己的死亡，因而生出了各種情緒。

孫彬發了很長時間的呆，整個人一直處于一種蒙頭蒙腦的狀態。

好半晌，也不知道他自己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挺胸抬頭，沖出了廁所，奔著大門過去。

他開關門的動作很自然。從家里面沖出去之后，他就往外跑，不過放慢了速度，左右轉著腦袋，像是在尋找什么。

這么一路找過去，他首先看到了剛才出門的盧安。

盧安站在小區的路燈下，腳邊是一個趴著的人影。

孫彬停了下來，遠遠看著。

救護車出現在了小路的盡頭。有醫護人員跳下車，檢查地上那人的狀況。

趴著的人被翻了一個面，他的臉也就暴露在了路燈下。

正是孫彬。

孫彬一臉天塌了的表情，噗通一聲，就坐倒在地。

正常人都難以接受這種噩耗。

那邊的人看不到孫彬，忙碌地檢查孫彬的身體。他們沒有帶走孫彬，而是和盧安說了什么。盧安臉色蒼白，握著手機。有個醫生招呼了一下救護車司機。救護車司機就拿起了車里面的對講機。

過了一陣，有警車開了過來，小區里面的保安也過來了。

警車和救護車都沒有鳴笛，但他們處理事情的時候也沒刻意壓著動靜。幾個人的說話聲在夜晚顯得有些響亮。

不知道什么時候，旁邊的居民樓有人開了燈，從陽臺往下張望。有人喊了一聲“死人了”，便有更多的人家亮起了燈。

孫彬還坐在地上，又變成了那副蒙頭蒙腦的狀態。

他的意識中什么都沒有，正一片空白。

我感覺到了身后的動靜，一轉身，就見一個老人家坐著電動輪椅過來，還將輪椅停在了孫彬身邊。

我有些吃驚。

孫彬木然地轉頭，微微仰著脖子，看向那個老人。

老人嘆氣道：“小伙子，這人啊生死有命，你想開一些。”

孫彬張了張嘴巴，“你……你也是……”

“是啊。我有好幾次看到你大半夜的回來。你是做什么的啊？跟新聞里講的那樣，過勞死了？”老人家很親切地問道。

這話題可談不上親切。

孫彬又是張張嘴巴，這次沒擠出一句話。

“哎，看開點吧。你不是民慶人吧？那回老家看看吧。成了鬼，就不用買機票、火車票了，也挺方便的。”老人家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你開什么玩笑啊！”孫彬從地上跳起來，悲憤地吼道，“我死了啊！我是死了啊！我突然就……我……”他吼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

“你不要怪我老頭子說話不好聽，事實就是這樣呀。做人吶，就得認命。做人啊，也遲早有一死的。好了好了，你不樂意聽，就算了。”老人家擺擺手，控制著電動輪椅，轉了一個圈。

“你等等！你知道那個人，那個肝癌死的！就是前段時間，肝癌死掉的那個！出殯的時候放炮放了好久那個！”孫彬一把抓住了輪椅的扶手，猙獰地問道。

老人家轉頭，咦了一聲，“你找老泰做什么啊？”

“老泰？就是他！肯定就是他！我回來的時候，就是撞見他了啊！”孫彬激動道，額角、手背上都有青筋凸起來。

老人家上下打量孫彬，搖搖頭，“老泰人挺不錯的，也不惹事。他雖然心肝脾肺腎都壞的差不多了，但人是很好的。你是不是誤會了啊？再說了，老泰一般都呆在家里面，陪著他媳婦呢……”

“我親眼看到的！他從小區里面沖出來，追著我跑！”孫彬打斷了老人家的話。

我看到那個老人臉色突然大變。

“你說他跑出去了？怎么……哎呀，然后呢？他追著你跑，然后呢？”老人一把抓住了孫彬的手。

“然后你不是看到了嗎？”孫彬往后一指，指了救護車和警車。

“不可能，老泰不可能那么做。你有沒有看到其他人，其他鬼啊？”老人家問道。

“除了他，就是你了。”孫彬不耐煩起來。

老人家憂心忡忡的，“不行，我得去看看。老泰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他話音未落，按動輪椅上按鈕的手停了下來。

“那你正好給我帶路，我要找他算賬。”孫彬咬牙切齒，眼睛都有些發紅。

老人家側頭看看孫彬，“你肯定是誤會老泰了。你死掉和他肯定沒關系。小伙子，你最好收一收你的脾氣。不然啊，你就要變成那種殺人的鬼了。”他說到此，臉色愈發陰沉起來，搖搖頭，操控電動輪椅往前走，自言自語般說道：“希望不是那樣……唉……”

孫彬不知道有沒有將老人的話聽進去。他的心中還是憤怒居多。換做任何人，這時候一定是憤怒又怨恨的。

我看了眼孫彬，又看看那個老人。

電動輪椅的速度還挺快的，很快就到了小區另一個角。

我對這個小區并不熟悉，也不知道這里是在什么方位上。

老人家的電動輪椅上了殘疾人坡道后，他就讓孫彬幫忙按門鈴。

“502。”老人家說道。

孫彬不耐煩道：“有什么好按的？誰來給我們開門啊？我們現在不是鬼嗎？”他怨氣沖天，直接就想要穿過鐵門。

他也的確成功了。

老人家嘆了口氣，只好讓輪椅跟上孫彬。

孫彬一口氣上了五樓。老人家的輪椅也如履平地一般上了五樓。

502的燈都關了。孫彬和老人抹黑進去，在臥室的床上看到了一個女人。除了這個女人外，房間里面再也沒有其他人或者鬼了。

孫彬怒氣難消，被老人家拉了一把，才跟著出去。

“老泰怕是真的出事了。怎么會這樣啊……”老人家坐著輪椅下樓梯，還碎碎念著。

他們穿過鐵門出去，就呆在居民樓下面，似是要等待。

我看到了對面居民樓旁邊藏著的人。

孫彬沒有看到她。老人也沒看到。

那個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偷偷摸摸地觀察了好一會兒，才從樓房陰影中走出來。

這下，兩人都看到了那個女人。

“費爺爺。”女人跑到了老人身邊，眼淚就嘩啦啦地掉下來。

“小米！”老人叫了一聲，“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那個人，那個人來了！殺掉了很多人！”女人眼淚掉個不停，身體也跟打擺子一樣，顫顫巍巍地說道，“我看到他殺掉了周阿婆，又追著泰叔跑了……他們，他們一直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