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一百份檔案,張越花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全部看完。
閉目沉思片刻后,張越對劉進道:“臣聞耳聞不如見面,見面不如談心……臣請見諸君,以觀其志!”
劉進聞言,自然不無不可,點頭道:“孤正欲如此!”
于是,便吩咐左右:“請太常、宗正及少府所舉諸君入殿,孤將親視之!”
“諾!”便有宦官,領命而去。
片刻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衛兵的監視下,從殿門魚貫而入。
張越抬起頭,審視著這些人,觀察著他們的神色和身材,最終滿意的點點頭。
大部分人的身體素質,都很好。
皆是七尺以上的昂藏丈夫,儀表堂堂,看上去都很精神,陽剛之氣十足。
不久,殿中就站滿了人,一眼望去,博帶羽冠之士大夫。
“臣等拜見太孫殿下!”眾人齊身行禮,恭拜:“殿下千秋!”
又對張越拜道:“拜見侍中公,愿明公長樂未央!”
劉進與張越,微微起身,還禮一拜。
“諸君請安座!”劉進重新坐下來,對左右吩咐:“為諸君上酒……”
“諾!”
不多時,便有著上百宮女,端著一壺壺美酒,從殿中兩側走廊走來,為眾人奉上酒水、茶點。
待這些宮女屈身退下,劉進就對張越道:“卿可以開始了!”
張越連忙起身,拱手長拜:“臣謹奉命!”
于是,轉身面向眾人,從這些人的身上掃過,問道:“敢問,太常所舉庶子備選諸公何在?”
一個太常官員聞言起身,對張越拜道:“侍中公,下官奉命,引太常所舉諸庶子備選,十有二人,在此恭問君安……”
他身后,十二名衣著錦繡的貴戚子弟,紛紛戰戰兢兢的起身,低頭向張越問好。
漢家儲君的所謂庶子,其全稱是中庶子,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官職,乃是從宗周的宮伯發展而來。
依制度,不僅僅國家儲君有中庶子之設,諸侯、列侯的世子,也都曾有過中庶子官。
只不過,吳楚七國之亂后,為了集權,漢家天子罷去了諸侯王、列侯世子的中庶子官,以削其權。
由此可見,中庶子官的重要象征性!
概因,中庶子又號副卒、國子,自古以來,都是選國家、勢力內部的元老勛貴、世卿大夫之子充任。
而且,有年齡限制。
中庶子與儲君之間的年齡上下浮動不能超過三歲。
所以,出現在張越眼前的這些貴戚子弟,都是些很年輕的人。
張越只是看了他們一會,就讓他們冷汗直冒,感覺心里發毛。
“請坐……”張越收回視線,低下頭來,在心中暗自計較一番,就問道:“未知姬氏安子何在?”
“姬安拜見侍中!”一個年輕的貴族緩緩起身,出列拜道:“恭問太孫殿下安!”
張越抬頭,很好奇的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位宗周王室之后。
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看上去比張越還要小一些,顯得非常稚嫩、拘謹。
“果真是一表人才!”張越笑著回過頭來,對劉進拜道:“臣以為,殿下當拔為中庶子,以安其材,以顯殿下之志!”
劉進雖然有些疑慮,但還是順水推舟的道:“可!”
這讓姬安真的是驚喜莫名,驚懼叢生。
驚喜的是,自己成為了太孫中庶子,驚懼的也是這個。
正想要婉拒,卻聽到了太孫的‘可’字傳來,沒有辦法,只好低頭恭拜:“臣蒙殿下厚愛,感激涕零,即便賤軀先填溝壑,怕也難報殿下拔擢之恩于萬一!”
而其他人,則都是面面相覷,怎么也想不到是這么個開端。
周子南君,可不是一般的貴族!
更非尋常意義上的吉祥物。
在如今,周子南君的地位在儒家內部,甚至高于孔子家族。
沒辦法,孔子一生都在推崇周禮周制,以周公為偶像,正牌的宗周后代在一日,曲阜孔氏就永遠矮一頭。
太孫現在居然以周子南君的子弟為臣?!
這可真的是……
有魄力啊!
很多人都在心中感慨著,大家都知道,今日之后,長安城里怕是少不得有人要議論了。
但,大家現在沒空關心這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緊張的等候著。
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可以和姬安一般幸運。
特別是剩余的那十一位太常舉薦的貴戚子弟,尤其如此!
沒辦法,中庶子的名額有限,歷代以來最多五人,少則兩三人。
如今,被姬安占了一個名額,剩余的不多了!
可惜……
張越卻并沒有繼續關注太常舉薦的人。
張越很有逼數,他清楚,中庶子清貴,輪不到他來選拔。
史家、王家,還有衛氏說不定都想塞人過來。
他犯不著因此得罪人。
當然,主要也是那十一人里沒有什么值得他冒險的人才。
微微側身,張越問道:“宗正所舉洗馬諸君何在?”
便有一個宗正官員起身拜道:“下官奉宗正之命,引洗馬備選三十五人在此!”
他身后三十多名年輕貴族、士大夫紛紛稽首行禮,對張越拜道:“末學后進,見過侍中公!”
又對劉進拜道:“臣等恭問太孫殿下安!”
張越,看著這些人,心中浮現起他們的檔案和自己在蘭臺、石渠閣里看過的一些檔案,在別人口里聽說過的事情。
很快就在腦海里建了一個文檔,將這些人的名字、檔案、蘭臺、石渠閣有關的信息、宮中傳聞、市井傳說,都一一對齊。
接著,張越就上前一步,對他們拱手還禮拜道:“敢問諸君名諱……”
比起太常舉薦的中庶子備選們,宗正舉薦的洗馬備選,質量就高的多了!
畢竟,兩者是來自不同的階級。
中庶子,從世卿、勛臣、外戚之中選拔。
而洗馬則是從天下郡國兩千石、都尉以上將官、公乘以上軍功貴族子弟之中選拔。
首先,這基數就擴大了數十倍還不止。
其次,備選的家族,多數是元光之后崛起的新興權貴、官宦,很多人的父輩都是白手起家,辛辛苦苦才爬上來的。
甚至不少人,還曾吃過苦,嘗過人間的百味。
在心志上、志向上和能力上,都遠超那些混吃等死的腐朽元老貴族外戚。
故而,張越話音剛落,就已經有人邁步而出,極為自信的自我介紹著,拜道:“末學后進,雒陽李仲見過侍中公!”
他看著張越,眼中閃現著各種神色。
有期待,有彷徨,也有些許的崇拜與忌憚。
張越看著他,很快就將此人的頭像P到了腦海里的表格上。
李仲,字季主,二十一歲,雒陽人,父李安年,河南太守領滎陽尉,師從褚大弟子雒陽人陽德。
從這個方面來看,他自稱末學后進,確實是很合理的。
不過,張越注意的卻是此君在史書上也有出現。
昭帝時,他拜為司隸校尉,后任廷尉,接著卻腦抽,誣陷下屬,被霍光處死。
從他能在昭帝時期,任為司隸校尉,遷廷尉來看,能力是不錯的。
但誣陷下屬……
這么low的操作,讓張越懷疑他是不是有些情商不足。
要知道,在漢室,給上司下絆子、架空上司,哪怕被人知道,也不會有人苛責,反而會被以為是有勇氣的大丈夫,若是功成名就,更是會被人認為有能力,有擔當,乃是人才!
但這誣陷、構陷和對屬下下黑手,一旦被發現,立刻就要被千夫所指。
不過……
張越知道,這或許只是別人栽給他的黑料。
畢竟,昭帝時風云變幻,政局無常。
連上官桀、桑弘羊都栽了!
比起這個,張越更感興趣的是,他聽說過韓興、韓文、韓增兄弟,在長安城里搞了一個類似后世的私人俱樂部的小組織。
而這李仲就參與其中。
換而言之,這是腦殘粉,自己人啊!
所以,沉吟片刻后,張越問道:“吾聞公子,頗善刑名之事,未知公子對刑罰有何看法?”
李仲聽著,沉思片刻后,小心翼翼的答道:“晚輩聽說,公平者,制之衡也,中和者,聽之繩也!故仲尼曰:人之生也直,罔之身也幸而免,以刑制刑,以暴易暴,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此天地之至公也……”
張越聽著暗暗點頭,不動聲色的繼續問道:“以刑制刑,德在何處?”
“德在公平!”李仲抬起頭,有些狂熱的道:“夫賊殺人,法殺賊,天經地義,賊傷人,法囚賊,由來已久!”
張越聽著,擺擺手,道:“公子良言,吾知矣!”
“還請先安坐……”
心里對李仲不由得的重視了起來。
這個世道需要李仲這樣的人!
只是,嘴巴上人人都會說,關鍵還是要看行動,聽其言,觀其行嘛。
但,以李仲的表現和未來的上限來看,充為太孫洗馬,已經是沒有問題了!
不過,張越也沒有當場宣布決定,而是看向其他人。
有了李仲帶頭,其他的洗馬備選,自然都是爭先恐后的向張越介紹起自己來。
張越則豎耳聆聽,在腦海中,與其檔案、信息配對。
遇到感興趣的人才,或者留名史書之人,則提一個問題,探探他的虛實。
如此,三十五人一路問下來,花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然后,就是舍人備選們。
與洗馬相比,舍人們的數量就更多了,差不多有五十人。
張越依樣畫葫蘆,如此操作下來,等將所有人都認識一遍,詢問一番,天色就已經昏暗了下來,到了日暮之時。
劉進命后廚,準備了宴席,招待諸生與官員。
宴席散時,已經是人定之時。
命人送走各位庶子、洗馬和舍人備選,劉進就拉著張越,迫不及待的問道:“卿觀諸子之中,可有人才?”
“人才繁多!”張越答道。
庶子備選,或許多半不是很理想。
但洗馬和舍人里,卻是藏龍臥虎。
光是未來官至九卿的,如那李仲一般的就足足有十幾人。
包括了昭帝的兩任廷尉,李仲和李光,還有宣帝的水衡都尉朱元,甚至還藏著宣帝的兩個執金吾。
除了這些青史有名之人,其他人的能力與才華,也都極有潛力。
機會得當,運氣好的話,這些人里面出現幾個九卿,甚至是三公也不是不可能。
由此可見,老劉家為了儲君儲備的人才庫有多么恐怖了!
劉進聞言,非常高興,追問道:“那與孤志同道合之士,有多少!”
“為數不少!”張越調出自己記憶的那些資料,答道:“殿下,臣待會給殿下留一個名單以供殿下參考吧!”
劉進聞言,立刻滿意的點點頭,道:“有勞愛卿了!”
忽然,他又有些失望,看著張越喃喃自語,道:“可惜,卿不久就要離京,遠赴漠南……”
“孤真有些舍不得,也不知,若卿不在孤身邊,孤該如何是好?”
現在,他發現自己,已經嚴重依賴張越了。
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想找張越商量,也都需要跟張越商量后,才有底氣。
如今,張越要離京,讓他恍然若失,感覺很難受。
張越聽著,卻是笑道:“殿下何必難過?”
“臣此去,不會太久的,遲則半年,短則三月,必定回京!”
“畢竟,西羌之事,臣也要去處置!”
“至于,新豐、臨潼、萬年諸事,一切都已經有規矩可依,制度可循!”
“且趙過、丁緩、陳萬年、貢禹、王吉、楊增之、龔遂等人,皆良吏能臣,有他們的輔佐,殿下也不需要太操勞……”
說到這里,張越卻是也想了起來。
在去漠南前,確實該召集新豐系統的干將們開個會了。
必須得商量和布置一下,劉進進位太孫后的全新格局和局面了。
此外,還得和大家商量一下重開公考的事情——畢竟,劉進身為太孫,肯定會有食邑縣。
哪怕是按照太子的規格減半,也有五個之多!
想到這里,張越就對劉進拜道:“不若這樣,請殿下下令,召集新豐、臨潼有司四百石以上官吏,來太孫宮議事!”
劉進也是正有此意,點頭道:“孤明日就會派人去通知新豐、臨潼有司!”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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