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羅紹下衙時,買了云片糕、馬蹄糕,羅錦言從小到大,最喜歡這些南邊來的口味,只是現在兵荒馬亂的,原先的幾家專做蘇式糕點的都已經停業關門,羅紹找了幾條街,才買到這兩樣。
看著女兒吃下一塊云片糕,羅紹就笑著說道:“爹爹想過了,確實不應讓你跟著肖郎中一家去西安,非親非故,實在是不妥,都是爹爹情急所致。”
羅錦言眨著大眼睛,呷了口加了蜂蜜的紅茶,等著聽她爹說出下文。
“這幾日,阿星會陪著郭老夫人和霍家的女眷們住到大興莊子里,郭老夫人一向喜歡你,你和霍家的幾位小姐也素來親厚,再加之阿星又與我有師徒情份,因此,我決定你跟著霍家去大興,遠比跟著肖郎中一家去西安更加穩妥。”
話音剛落,羅錦言便趿鞋、下炕、行禮、轉身、向外走。
“惜惜!”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當爹的一看就知道他閨女是怎么了。
羅錦言如羅紹所愿的,停下腳步,指指自己的嘴,搖搖手,然后又做個睡覺的手勢。
我的嗓子又不能說話了,我需要睡覺養病。
這丫頭從小就這樣,就連鬧別扭也能把人逗樂。
當年羅錦言病殃殃的,很多人可憐羅紹不幸,羅紹卻從沒覺得苦,這個小女兒帶給他的樂趣,完全抵消了仕途上遇到的不順。
“好了好了,爹爹知道你是裝的,西安可以不去,大興也可以不去,但香河卻一定要去,爹爹過幾日休沐,親自送你過去。青風和林總管、葛文笙也過去,常貴一家跟著你,你的狗啊貓啊也一起跟過去,這么多人陪著,這總行了吧?”
“那您呢?”羅錦言問道。
“爹爹留在京城,看到風頭不對,立刻到香河投奔你,行不行?”
羅紹說的是投奔,羅錦言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是你的嫁妝,是你的莊子,爹爹和這一大家子人連同你二表哥,都要到你的莊子里討生活了。”羅紹說著,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
羅錦言知道,如果她堅持己見仍要留在京城,父親是不會放心的,還不知道又會想出什么法子呢,好在香河離京城不過百余里,比起昌平還要近些,來往便利。
“好啊,那就說定了,爹爹要去香河啊。”她笑著對父親說道。
終于勸動女兒了,羅紹松了口氣,香河的莊子不顯山不露水,外人也不知道那是官宦人家的莊子,女兒住在那里很安全,何況還有李青風和林總管。
看著羅錦言的背影,羅紹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秦家是怎么回事,已經過去幾天了,為何還沒有上門提親?
若是平時倒也不急,可現在等不及了,今天剛剛得到的戰報,閩軍已經攻破濟南,總兵涂長龍戰死沙場。
羅紹也知道這個時候議親不合適,可他太不放心女兒了。
他很擔心,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惜惜又沒有許配人家,以后可怎么辦?
李家雖然是她的外家,可那個時候她就是富商李家的表小姐,而不是羅進士家的大小姐。
這兩個稱謂,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只想趁著自己現在還有能力,給女兒說門好親事,就算自己不能親眼看到女兒出嫁,心里也踏實了。
轉眼便到了十月,羅錦言的行裝已經收拾好了,她雖然并不在意,但羅紹還是再三叮囑,讓她把金銀細軟全都帶上。李氏的嫁妝、羅紹這些年給她積攢的做嫁妝的物件,連同她自己的首飾,真要收拾起來,不亞于一次搬家。
直到十月初十那天,羅錦言才由李青風帶著,連同一大堆人,終于踏上了去往香河的路。
她沒讓羅紹送她,爹爹的休沐日只有一天,這個時候和衙門告假,難免會引起猜測。
她記得清清楚楚,前世大局初定,趙極便開始清算,那些和趙櫟和王朝明有過書信往來,或暗中投誠的,全都被一一檢舉出來,在那之后整整一年,錦衣衛每天都在抓人。
羅紹送出楊樹胡同,看著漸漸遠去的十幾駕騾車,他心里很是酸楚。
這陣子管三平來過一回,說是秦家的女眷去太原了,大爺則按大老爺的吩咐,暫時先到通州住上幾日,過一陣便回京城。
羅紹這才放下心來,自己在這里安排女兒,秦家那么一大家子人,當然也有安排,這個時候自然不是議親的好時機,可是不議親,自己卻又不踏實。
羅錦言到達香河時已是次日上午。
莊子里早就得了消息,屋子粉刷得雪洞似的,而且早已經干透了,想來父親早就做了準備。
小寒指揮著丫頭們把字畫、花瓶一樣樣地從箱籠里取出來,按照在京城時的樣子一一擺放;
常貴媳婦則給莊頭挑來的十幾個仆婦講規矩,各自分工;
夏至去了灶上查看,春份則牽著湯圓四處找屙尿的地方。
羅錦言洗漱過后,便懶洋洋靠在大迎枕上,拿了本詞話看起來。
“小姐,早飯您就沒有吃好,讓灶上給您包了水餃,您嘗嘗吧。”
跟著來香河的不是羅家的廚娘,而是李青風那邊的,李家在京城也只有他一個主子,他來了香河,廚娘便一并帶過來了。
李青風長年累月不在京城,即使在京城也很少在家用飯,因此這位廚娘大多時候就是給家里的下人仆婦們做飯,夏至還擔心她的手藝不行,親自到灶上看著,見她倒也精細,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羅錦言看到雪白精巧的水餃,食欲大增,問道:“二哥哥和林總管呢?”
夏至笑著說道:“您放心吧,全都送過去了,二表少爺和您的是蓮藕豬肉的,林總管則是豬肉大蔥的。”
“咦,這里還有蓮藕啊?”羅錦言問道。
“這附近有好幾座莊子,這陣子常有京城里的女眷住過來,就有精明人家做起了食材生意,兒臂粗的白蓮藕、剛捕上來的鮮草魚,只要打個招呼,都能給送過來。”夏至說到這里,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微閃,卻是欲言又止。
羅錦言瞥她一眼,道:“有什么不能說的嗎?”
夏至抿抿嘴角,在小姐面前果真什么都瞞不住。
“我聽莊子里的人說,秦家在這里也有一座莊子,和咱們只隔著一片棗樹林子。秦家的太太和公子都住在這里,我問是哪房的,仆婦們卻又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