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2 堅持本心

“我覺得，比起物理復健來說，比賽勝利的精神復健效果要好多了。”瑞恩一本正經地說道，“不如這樣，我負責康復，你們負責奪冠，這筆交易劃算嗎？”

“我覺得挺劃算的。”陸恪伸出了右手，同樣一本正經地回復到，“要不，我們現在就達成約定？要不要簽字蓋章什么的？然后再找一個公證人？”

瑞恩哧哧地笑了起來，拍開了陸恪的右手，“我不知道，我們的四分衛居然喜歡耍無賴。”

肌萎縮側索硬化癥是不治之癥，沒有治愈的可能，他知道這一點，陸恪也知道這一點。這是一個不公平的交易，也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交易。陸恪可以坦然地“完成”交易，但他卻不能——他想要就這樣答應下來，但最后時刻還是退縮了。

陸恪也沒有強求。身患絕癥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他不知道，也無從得知，所謂的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只有真正親身經歷過那種絕望和痛苦，才能說“我也明白”，否則，旁觀者永遠都只是旁觀者。

“比起無賴來說，我更加傾向于睿智這樣的形容詞，這可是你們的四分衛。”陸恪故意做出了一副自大的模樣，將胸膛拍得砰砰作響，這讓瑞恩也跟著起哄吹起了口哨，在醫院走廊里回蕩著，顯得有些吵鬧，陸恪順勢就轉移了話題，“我準備到花園散散步，有時間擔任我的向導嗎？”

“噢，求之不得。”瑞恩歡快地說道，“你知道，每天在醫院里的時間真的太難熬了，我們每一天睜開眼睛之后的第一個想法就是：

到底應該如何打發這一天的漫長，是不是應該給家里打一個電話，消耗一個小時；然后去游泳池里泡一泡，再次消耗一個小時。上帝，如果有人愿意陪我打發二十分鐘，我就愿意把午餐的小包薯片讓給他，這是住院部的告白方式。”

瑞恩自己推著輪椅，陸恪跟在旁邊，兩個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朝著醫院后方的花園方向走去。

瑞恩的精神狀態比想象中要積極得多，也許是因為復健可以看到效果，也許是因為舊金山49人還在持續贏球，也許是因為今天剛剛好碰到了心情明亮的一天，他可以自嘲打趣地吐槽著醫院里的那些瑣事，絲毫沒有自暴自棄的模樣。

在這一刻，陸恪和瑞恩似乎不是球員和球迷的關系，就是普通朋友的關系，甚至比普通朋友還要更進一步，愜意而自如，不知不覺中，陸恪的心情就漸漸放松了下來。

兩個人并肩安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準確來說，應該是陸恪坐在長椅上，瑞恩就坐在旁邊的輪椅上，沐浴著周一清晨的陽光，懶洋洋的金色光芒讓身體都漸漸溫暖起來，初冬的舊金山也透露出一抹暖意。

“所以，你呢？最近怎么樣？”瑞恩轉過頭來，他可以察覺到陸恪的心情稍稍有些低落，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提問，但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開口詢問到，“一直都是我在說，醫院的故事翻來覆去都是這些，說說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樣了？”

“我們正在贏球。我們正在訓練。這就是全部了，相信我，職業球員的生活遠遠比人們想象中要無聊得多。”陸恪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道。

但瑞恩沒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地投來了視線，那視線仿佛可以識破陸恪的想法一般，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暴露了。這讓陸恪啞然失笑起來，“非常明顯嗎？”

“當然。”瑞恩用無比夸張的表情說道，“你的黑眼圈多么明顯，你出門之前難道沒有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嗎？然后又專門過來醫院探望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休息日的早晨，你有固定的恢復訓練計劃。斑比，我是一名九人，你是我們的四分衛，我清楚地知道你的生活習慣。”

“哇哦，為什么聽起來有些滲人？這確定不是跟蹤狂什么的嗎？”陸恪抬起雙手抱住了自己，仿佛把雞皮疙瘩全部都拍掉一般，那活寶的模樣讓瑞恩也是歡快地笑了起來。

笑容慢慢地收攏起來，陸恪認真思考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事情的全貌，而是沉吟地說道，“我正在思考著，到底應該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領袖？”

“什么？”瑞恩脫口而出就是充滿困惑的一個詞語，驚嘆聲就緊接著冒了出來，“你是一名天生的領袖！你難道沒有看到自己在球場之上的表現嗎？上帝，你現在僅僅只是一名二年級生而已，但我們現在卻是聯盟之中唯一一支沒有輸球的球隊！”

“哈。”陸恪知道瑞恩誤會了，“不，我的意思是，除了打球之后。顯然，想要成為一名真正的領袖，僅僅只會打球，這還不夠。”說出口之后，陸恪自己都覺得有些無語：他不知道的答案，為什么瑞恩會知道呢？

瑞恩卻沒有吐槽或者打趣，而是沉默了下來，陷入了沉思之中，“你知道嗎？每一天在復健室里的生活，其實充滿了無數負面情緒。”

“有些病患，無論如何努力，他們就是看不到希望，就連醫生也都束手無策，他們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不能走路，不能站立，不能吃飯，就連解手都必須依賴護工，如果剛好碰上護工今天心情不佳，那就糟糕了。他們沒有辦法尋找另一半了，即使找到了，甚至就連牽手和親吻這樣的動作都無法完成。”

平靜的話語，和陸恪的話題沒有任何聯系，但瑞恩卻說得非常認真，陸恪也專心地側耳傾聽。

“和他們比較起來，我到底算是更加不幸還是更加幸運呢？我也說不清楚。”

“我正在朝著死神沖刺，每一天的努力就是竭盡全力地讓速度慢一點、再慢一點，但即使是降低到最低速度，我還是無法阻止這個過程。而他們，就這樣停留在了原地，無法后退也無法前進，甚至就連自殺都做不到。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誰的情況更好一些。”

說著說著，瑞恩自己就輕笑了起來，那種豁達和釋然卻依舊掩飾不了隱藏其中的苦澀和唏噓。

“我沒有辦法。”

瑞恩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笑容，卻終究還是失敗了，“準確來說，我沒有辦法去思考這些問題。因為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太過可怕了，越想就越復雜、越想就越可怕，無論答案是什么，可能都不是我能夠承擔的。”

“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持復健，一步一個腳印，一天又一天，期待著未來的某一天事情可以出現變化，也許我能夠自己吃飯，也許我能夠見證球隊重新贏得超級碗，也許……哈哈，也許我還能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對象。”

看著瑞恩那促狹的眼神，陸恪著實是忍俊不禁，越想就越好笑，于是就這樣哧哧地笑了起來。

“怎么樣，不錯吧？我也覺得這個想法不錯。夢想還是要有的，也許就實現了呢？”瑞恩自己就美滋滋地開始砸吧砸吧嘴巴起來，似乎正在幻想著自己未來的美好生活。

那模樣著實是太好笑了，陸恪的笑容根本停不下來，用手肘撞了撞瑞恩，“為什么我聽起來好像事情沒有那么簡單，說說，你是不是在醫院里有心儀對象了？醫生？護士？護工？還是病患？”

瑞恩的笑容就大大地上揚了起來，“現在還什么都沒有，我和她僅僅只是見過兩次面而已，在醫院的賓果游戲大會上。我正在尋找機會和她搭話。我想著，如果她也喜歡橄欖球就好了。你說，如果我們進入了超級碗，我約她到現場去觀看比賽，她會答應嗎？”

現在都還沒有搭話，居然就已經開始遙想未來了？這速度，可以的。

“當然。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如果我們真的進入了超級碗，我提供球票，你發出邀請。”陸恪干脆利落地答應了下來，“為了你的未來幸福生活，我也需要全力以赴，率領球隊重新殺回超級碗舞臺才行。但前提是，你有這個勇氣發出邀約，現在都還沒有搭上話，這不太對勁吧？”

“這叫技巧生疏！太久沒有使用了，現在有些生疏罷了！”瑞恩立刻梗直了脖子，連忙澄清。

但陸恪依舊是滿臉不相信的神色，這讓瑞恩也著實郁悶，“說說，到底是怎么樣的女孩？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幫忙。”

“……”瑞恩一臉郁悶地瞪著陸恪。

認真想了想，突然就覺得事情不太對勁，陸恪的殺傷力似乎太大了，又是職業球員又是超級英雄，而且性格開朗、訓練敬業，幾乎沒有任何負面新聞，這對于任何一個女生來說，難道不是都是模范男友的樣本嗎？

萬一，只是萬一，那個女孩喜歡上陸恪這一款的怎么辦？

瑞恩突然就覺得事情不太保險，他自己都還沒有探索出來一個所以然呢！于是，他就立刻搶話說道，“剛剛不是在討論什么專業問題嗎？怎么突然就轉移到這里來了？我們的重要話題還沒有說完呢！”

不等陸恪插話，瑞恩就瞪大了眼睛急切地說道，“我們剛剛說到哪里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