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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1)春風若有憐花意,可否許我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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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4-04-28  作者:趙青杉
“兄弟,我很想來,甚至剛才都還在努力。但真抱歉,家里出了點問題,我連.....有些事我也不好說,確實是來不成了。”

電話那頭的顧非凡語氣低沉,心事重重。

付遠卓把想要問顧非凡究竟怎么了的話吞回了肚子里,眺望著落地窗外風和日麗的深鎮灣,笑了下說道:“沒關系的,非凡哥,家里的事情要緊。”

電話那頭的顧非凡躊躇了好一會問:“對了,杜冷和顏復寧到了嗎?”電話那頭的顧非凡躊躇了一下問。

付遠卓本以為顧非凡在醞釀結束語,沒料到顧非凡卻把話題轉移到了一個他本不該問的問題之上。即便付遠卓對正治并不敏感,卻也意識到了顧非凡,或者說顧家遇到了大麻煩,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冷哥有任務在身,跟著白蔀委在巴黎參加拿破侖七世的婚禮,回來不成。寧哥也說他來不成,應該也是在巴黎.....”

“那現在巴黎那邊怎么樣了?”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外網直接崩了,有人說是拿破侖七世的婚禮熱度太大,導致了全球的服務器都宕機。有人說是海底纜線全都斷了,引起的全球網絡癱瘓。還有人說是‘撒旦降臨’又在巴黎整活了。反正現在就連國內的網絡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社交網站和視頻網站波動很大,貌似什么都發不出去了反正現在查不到任何有關巴黎的消息....”頓了一下,付遠卓壓低聲音說,“我猜確實是撒旦降臨了,真正的撒旦。”

“哦”顧非凡嘆息了一聲。

付遠卓察覺到了顧非凡的欲言又止,輕聲問:“非凡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話,需要我幫忙給冷哥和寧哥說?”

電話那一端的顧非凡緘默了許久,久到付遠卓懷疑是不是電話斷了線,就在他想要出聲詢問的時候他聽到了顧非凡略顯疲倦的聲音。

“沒什么事,我只是想說,很多事情真的身不由己。你以為你能做到,其實你根本做不到,只不過以前你所憑借的,給了你很大的錯覺,你以為是你自己行,實際上,你根本不行,是你身后的那些人,是他們行。”

付遠卓笑了笑,“非凡哥,這可不像你說的話......”他頓了一下說,“我覺得你是個很有能量的人,你總是讓我覺得人活著就應該自信一點,狂妄一點,覺得自己一定可以,這和你姓什么沒有關系。”

“是嗎?”電話那頭的顧非凡也笑了笑,“我以前經常嘲笑杜冷,實際上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直一直都很努力,想要追上那個人的腳步,我不斷的鞭策自己,日復一日的刻苦訓練,我心無旁騖的在斗獸場刷新自己的記錄,我感覺到了自己的進步,我以為自己快要追到了,但現實......”他深吸了一口氣,“現實就是我什么都不是,我根本沒有追上他,我甚至看不到他的背影。人往往會高估自己,你所以為的自己,和真實的自己實際上會有很大的差距。”

“我特別明白你的感受,非凡哥,我在考上青華的時候,興奮極了,我以為自己已經能夠觸碰到他了,但后來,你知道的,青華、太極龍是我的終點,卻不過是他的起點。我以他為目標,不斷的想要追上他,卻發現不管我如何的接近,但我始終都不可能碰的到他。后來我發現人生中這樣的事是常事,就像在黃昏戰役,我那個時候想,不管付出怎么樣的代價,我都想我們所有人都能活下去,但我能做到么?后來我又希望大家不要誤會他,希望真相大白,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犧牲,可我也做不到,我甚至做不到站出來為他發聲。我后來又想,即便強大如他,也一樣做不到這些事情,人在生活中,注定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情,但選擇如何面對生活,是我們可以選擇的。拼死一搏或者直接躺平,都是我們可以選擇的。我們以為我們有敵人,有對手,實際上并沒有,我們唯一的敵人和對手,只有現實。”

“哈哈,你什么時候把‘世一湯’的絕活學到手了啊!”

“我沒灌雞湯,我很認真。不管有什么事情,開口跟兄弟們說說總沒錯。真別為了面子什么的,不好意思開口。”付遠卓說,“你要實在覺得不好開口,就讓我去跟他說去。”

“我知道,我沒什么不好開口的,就還沒有到那個地步。”顧非凡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問道,“對了,你怎么沒和顏復寧一起去巴黎。”

“寧哥叫我不要去,無論誰叫我都不要去。而且他還跟我說,元旦結婚是個不錯的時間,叫我不要改時間。”

“那杜冷叫你了嗎?”

“冷哥沒叫我,他就問了下我,我說我不去,我打算元旦辦婚禮,他也說這個時間不錯,就是他來不成,禮物回來補給我。”

“那好,那就等他們回來了,我們在一起聚聚。”電話那頭的顧非凡笑著說,“今天只能遙祝你和思思新婚快樂了。”

“OK的,到時候在聚。”

付遠卓還想要再強調一遍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說,但顧非凡已經掛掉了電話。他打開微信,給顧非凡發了段微信,這時慕容天佑門都沒有敲,就扭開了臥室門,探著套著VR眼鏡的腦袋對付遠卓喊道:“姐夫,姐姐問我你的電話怎么打不通”

付遠卓回頭,他將手機揣回了口袋,“剛才一直在接電話。”他轉身走到臥室門口,邀著正在玩游戲的慕容天佑進了客廳,客廳有著更大面積的落地窗,能清楚的觀賞春繭、人才公園以及蔚藍浩渺又大樓林立的灣景,這里還能看到婚禮的舉辦地春筍,熹微的晨光中,那棟玻璃大樓閃亮的就像是鑲嵌滿鉆石的火箭。

慕容天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再次開啟了沉浸模式,將頭靠在沙發上繼續玩游戲。自2027年智能VR元年開始,隨著6G網絡普及,電腦游戲和手機游戲逐漸式微,沉浸感更強VR網游成為了年輕人的主流。

付遠卓自然也嘗試過當下最火的游戲,也就是當年那些火的游戲,諸如《英雄聯盟》、《絕地求生》、《原神》、《黑神話:悟空》之類的,玩法稍加改變,也就是換個背景,再換個名字,用VR眼鏡加強一下沉浸感,本質上沒有什么區別。

也許還是有區別的,至少那種身臨其境之感,遠遠超過了之前所有他玩過的游戲,和老一代的VR有天壤之別,這種感受前所未有。他回憶起自己第一時間找關系拿到了華為VR,他興奮的坐在沙發椅中,戴上了眼鏡,先是像進入了一段黑暗的隧道,在讀條過后,一切豁然開朗,他站在了一叢山峰之上。視野之中是渺渺云海,穿過云層的山嶺猶如海島,最高的山峰之上綠蔭繁茂,隱隱露出了黑色的飛檐一角,角上蹲著金色的神獸。好些站在飛劍上的玩家在云海之上穿梭,跳躍,就像是在波濤洶涌的海上沖浪,沿著迤邐的浪潮,向著那群山之巔的神秘建筑飛去。

壯美之感撲面而來令他胸懷激蕩,心中生出了立即就想要進入游戲體驗一下的興致。可他在精靈助手的引導下,一步一步完成注冊,直到跳出“是否搜索通訊錄,將已注冊的玩家加入好友列別”時,他的手指停在了綠色的“是”和“否”中間,很久很久,直至胸腔中的那股沸騰之意冷卻,他還是沒有完成注冊,而是意興闌珊的脫下了VR眼鏡,坐回了電腦前面,按開啟動鍵,就像是打開兒時被塵封的裝著玩具的盒子。

先是水景房的機箱亮起,接著是屏幕亮起,再接著一行一行曾經無比熟悉的圖標亮起。他握著鼠標在上面無意義亂晃,最終還是下意識的落到了他點擊過最多次的那個圖標。他習慣性的雙擊,然后輸入賬號和密碼,在須臾的更新和讀圖過后,桌面彈出了一行字,“抱歉,服務器已關閉,您可以選擇下載單機版本”。

屏幕發亮,字體冰冷。

這一瞬,他才意識到,原來游戲也是有壽命的。

在沒有長大的時候,付遠卓以為對于他來說,游戲,就像是一個藏在網絡里的異時空,它安放在現實無法抵達之處,無論真實世界如何搖蕩,它都巋然不動,就像是靈魂的避風港,只要輸入賬號和密碼就能到達。

但長大了他才發現,任何事物都有個期限,哪怕是賬號和密碼,它也會失效。

而他所熱愛的游戲,并不是逃避現實的載體,它是與現實生活的連接。因為你不論玩什么游戲,不管是單機游戲還是網絡游戲,游戲,它依然是真實世界的投影。

而你呢?

時間會把軀體里的那個你洗去,曾經你為之沉迷的,如今會變成對準你的槍炮,只有在這個時候,你才會真正的明白,成長,帶給你的,究竟是得到,還是失去。

當你開始意識到這一點,主動或者被動的逐漸遠離你曾經摯愛的東西,就說明你已接受了現實。接受了很多離開,并不以人的意志力為轉移。

人總有一天會進入另外一個階段,告別曾經的自己。

婚禮大概就是這樣一種儀式。

與自己告別的儀式。

付遠卓舉起了手機,打開了微信,他滑動了一下微信上的好友列表,那些曾經活躍的群組,就像是沉入大海的潛水艇,不知道落入了多深的海底。他又滑了回來,看到了慕蓉予思詢問的信息,還有他最后發給顧非凡的信息。雖然嘴上說沒所謂,不過是個俗套的儀式而已,可想到自己預計會出席的伴郎,竟沒有一個能趕到現場,他內心還是有種難以言表的失落在滋生。

這種情緒很難用“悲傷”或者“遺憾”類似的字眼去形容,因為有些感情的消失,它并不湍急,也不劇烈,它消失在悄無聲息之間,有時候有原因,有時候它沒有原因,但它就是緩緩的消失不見了,沒有任何告別,就像是你小時候玩過的玩具,讀過的課本,珍愛過的球鞋......在不經意間就這樣離開了你的生活。

“那么相遇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付遠卓沒有時間思考這些玄之又玄的問題,他有太多麻煩迫在眉睫。按照婚禮流程,還有一個小時他就得出發去慕容家接親,可最重量級的伴郎卻來不了了。換做其他人來不成,問題不大,可他心里清楚,慕容家的人其實挺在乎顧非凡會不會到場。他不喜歡這種人情世故,可終究要為人情世故所困擾。

好像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把單純的情感弄的復雜,把簡單的儀式也弄的復雜,把一切都弄的復雜化,然后你也跟隨著變得復雜,美其名曰叫做成長,叫做成熟,叫做長大。

付遠卓深吸了一口氣,他點開了微信的全景對話。很快慕蓉予思就按了接受,立即付遠卓的眼前就出現了三維投影,此時新娘正穿著中式禮服坐在鏡子前面,造型師正給她弄發型。不遠處客廳的沙發上,慕蓉予思的嫂子余雅梵、堂妹慕容優冉以及幾個親戚,正圍坐著,正嘰嘰喳喳的討論拿破侖七世和他的世紀婚禮。無論說話還是圖像,一切都很清晰,就像是他不是在酒店,而是在慕蓉予思的家里,就在現場。

“什么破網絡啊!霉霉好幾年沒有開過演唱會了,結果一在巴黎登場就斷線了!”

“是啊!就等著看完霉霉的演出,再看拿皇究竟在埃菲爾鐵塔上給雅典娜準備了什么禮物。然后就可以去酒店了。”慕容優冉打了個哈欠,“結果熬了一個晚上,什么都沒有看到就無了,真是給氣死了。”

“還能是什么?婚戒唄。”

“我覺得拿皇不會這么俗氣。”

“笨蛋啊!”余雅梵雙手扶住臉頰,眼冒金星,“肯定是后冠啊!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比送心愛的女人,一頂真正的后冠更浪漫的了?女人啊,還沒有結婚的時候是公主,結婚了以后成為皇后,這真是至高無上的浪漫了!”

“我也覺得是后冠,我都不敢想,雅典娜戴上后冠會有多美麗。”

“可惜最浪漫的場面錯過了,不知道等下去巴黎圣母院的時候,網絡能恢復正常不,我看有媒體報道,是圣女給他們證婚......”

付遠卓夜里也沒怎么睡,全程都在關注巴黎的狀況,也是早上的時候就斷開了消息,但收集八卦的能力著實不如這群女人,聽到如此炸裂的消息,便想:“謝學姐給拿破侖七世和雅典娜證婚?這是哪個媒體想出來的逆天劇情,巴黎圣母院怕不是都會被兩個人聯手拆掉咯。也不知道巴黎現在是什么狀況,拿破侖七世的狗腦子肯定是要被成默給打破的,就是不知道謝學姐和雅典娜扯頭發,誰能扯的贏。對了,難道寧哥叫我不要去,是覺得學姐和雅典娜不好選邊站?不要這次又被弄上去當炮灰?確實不好選邊,還有個童童夾在中間呢?不過童童好像可以忽略不計,各種意義上的,就算她頂著個天選者殺手的代號,真要論打架,和雅典娜、學姐比起來,童童同學啊,就是個小卡拉米.....”

原本想到這么一場世紀大戲不能到現場觀戰,付遠卓還有點遺憾,可一想起東京灣的經歷,又覺得還是不去的好。

半天沒有聽到付遠卓出聲,正在做造型的慕蓉予思忍不住扭頭看了眼付遠卓的投影,“你那邊準備的怎么樣了?非凡哥不是說早上到的嗎?現在到了沒?”

付遠卓躊躇了一下說:“剛才非凡哥說他來不了了。”

“不是昨天還在說一大早就趕過來嗎?怎么現在又說來不了了?”慕蓉予思訝異的問,那神情比他還要震驚。

“說是家里出了事情。”付遠卓回答道。

“啊?非凡哥來不了嗎?”

剛才還在笑嘻嘻的玩著游戲的慕容天佑,連游戲也顧不上了,放下手機看向了付遠卓,滿眼都是震驚。

“來不了了。”

“那怎么辦?”慕容天佑滿腔氣惱的說,“姐夫,你可是答應了我的,現在我話都放出去了,十多個同學都說中午過來找我,等著和非凡哥合影,現在你跟我說不來了!”

一群女人聊著拿破侖七世和他的世紀婚禮正起勁,聽到慕容天佑在手機里的喊聲全都停了下來。

余雅梵不明所以的問道:“非凡哥就是那個顧家的大少爺嗎?被譽為太極龍最強新星的那個?”

慕容優冉點了點頭回應道:“是的。天榜排名八十七,是太極龍新生代里面最強的一個。”

聽到天榜排名八十七,女人們又“哇”的驚嘆出聲,然而沒幾句還是繞回了拿破侖七世身上。

“天榜排名八十七那不是距離前十二都不遠了?這不是很快都有挑戰拿皇的權力了?”

“可以挑戰拿皇?哇,這么厲害!?”

“對了,拿皇排多少名啊?”

一旁的慕容天佑也能從全景模式中聽到那邊的對話,立即游戲也不玩了,鄙視的說道:“拿皇不算天榜,他是神將,是第十二神將,全世界最強的十二個人之一!這就跟‘拳王’一樣,這十二個人就是擁有拳王金腰帶的最強者,其他人想要挑戰他們,必須在天榜進入前十二,并且進入前十二的時間在八年之內必須維持的足夠久,才能在‘圣戰’中獲得挑戰神將的機會。”他語氣嫌棄,“你們這些女人啊!對天選者根本就不懂,就知道帥!帥!帥!真要論帥啊,我看拿皇還不如姐夫。”

“姐夫哥就是典型的花美男長相,一看就像是小白臉,哪有拿皇有男人味啊!”

“而且實力也是男人魅力的一部分,按你這么說,拿皇可是全世界最強悍的十二個人之一。這么年輕,長得又帥,人還浪漫,實力更是強到沒邊了,這真稱得上是億萬少女的夢中情人!”

“不,不是。”付遠卓實在不想參與如此花癡的對話,可他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忍不住說:“現在神將只剩下六個了。所以他是神將之一。但是他到底有多強不好說,因為他這個神將來的很不名正言順。”

付遠卓的倒油沒有引起女性同胞們反應,反而是對拿破侖七世滿眼濾鏡的嫂子余雅梵調侃道:“妹夫,我看你這就是嫉妒。”她擺了擺手,“很正常啦,拿皇這樣完美的男人確實容易招人嫉妒。”

付遠卓沒好氣的說:“我嫉妒他干嘛?不對付還差不多。”

“你認識拿皇?可不許吹牛!”余雅梵說。

付遠卓搖頭,“不認識。”

余雅梵又好奇的問:“那你天榜排多少名啊?”

付遠卓回答道:“我實力不太行,八百多名。”

“妹夫全世界排名能在前一千也算是不錯了,但是你還得多多努力才能夠得上和拿皇不對付啊!”余雅梵笑著道。

慕蓉予思的姐姐妹妹們跟著笑,花枝亂顫的,氣氛很是歡快。對于這個好脾氣的新姑爺,慕容家的親戚們一直覺得是付遠卓高攀了,尤其是和陳放對比,因此開玩笑什么根本不顧忌。

這樣的笑聲并沒有讓付遠卓覺得難堪,因為他從來不覺得陳放這樣的人配和他比較,即便是沾了些許的光,他也是‘戦斗英雄’,只不過這樣的榮耀并不是拿來的炫耀的,那枚沉甸甸的徽章背后凝結的無數同仁的鮮血。

他甚至沒覺得這樣的嘲笑沒什么不對,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不都是如此么?嘴上說著平等,身體卻在向著強者下跪。這不能怪他們,平等是期望,下跪是現實。

至于用拿破侖七世來踩他?他也懶得解釋,他雖然不認識拿破侖七世,但“巴黎恐襲”那次也算是和拿破侖七世有過恩怨。好像也不能解釋,那段經歷至今都應該屬于機密范疇,也就他們參與過的哥們幾個私底下喝酒的時候,會感慨萬分的聊起一些戳人的細節,其他的人就算知道這回事的,也不知道具體在巴黎,在埃菲爾鐵塔下面,在歐宇總部發生了什么。

即便已經事隔經年,付遠卓每每回憶起來仍有種歷歷在目之感。可如今當時并肩奮戰的人又在何方呢?

慕蓉予思倒是知道不少內情,正待幫丈夫說幾句話,這時哥哥慕容永瑞打開了門,鐵青著臉說道:“出事了,爸爸暈過去了。”

付遠卓和慕容天佑乘坐本該是接親的紅旗L9直奔慕蓉予思家,不過車隊沒有隨行,只有他這一輛貼了大紅“囍”字的王者之車在北環大道上風馳電掣。大概是元旦節的原因,上午的深鎮街道車輛稀少,向來擁堵的雙向八車道的快速路一路上竟沒有幾輛車在跑,十多分鐘付遠卓就趕到了慕蓉予思家所在香冪湖一號。

這座位于深鎮中心的小區屬于老錢聚居的地方,雖然樓齡老,地方也不算大,等勝在無敵的區位優勢,不僅毗鄰CBD,可觀賞深鎮最美天際線,還坐擁香冪湖、香冪公園和高爾夫等多種景觀,至今仍是深鎮最貴的豪宅之一。

黑色的紅旗在寂靜的早晨拐進了綠蔭掩映中的別墅區,在斑駁的光影中如鯊魚般絲滑穿梭,迅捷的行駛到了香冪左岸一幢藍頂白漆的巴伐利亞獨棟大宅前,刷著金漆的電動門開,貼著紅“囍”的黑車悄然駛入,掛在門邊的鞭炮卻沒有點燃,全然沒有喜慶的氛圍。

付遠卓和慕容天佑在門口的迎賓臺下了車,等候了一會的管家立即領著兩人進了屋內。

“荃叔,爸爸的問題嚴重嗎?”付遠卓跟在穿著燕尾服的老管家筌叔后面低聲問。

“秦醫生說還是老毛病,血壓升高引起的腦血管暫時性缺血,問題不大,就是以后得更加注意。”筌叔稍稍回了下頭回答道。

緊張兮兮的付遠卓頓時松了口氣,“那就好。”

倒是慕容天佑跟沒事的人一樣,還拿著游戲機,邊走邊玩。

三人穿過了門廳,右轉幾步就到了會客廳。會客廳門口站著兩個保鏢,筌叔推開雙開的合金門,做了個請的手勢,等兩人進入,立即退出門外,并緊緊的將門關上。

付遠卓掃了一眼,慕容仲宜正半躺在沙發主位里,皺著眉頭一邊看手機投影,一邊打點滴。

慕蓉予思的母親榮敏華則坐在旁邊另一座主位沙發,閉著眼睛不斷的轉動手中的紫檀念珠,口中輕聲念念有詞,“......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

其他慕容家的直屬親戚全都在場,輩分高的坐在兩側的沙發里表情嚴肅,小輩們則站在沙發后面一副恍然失措的模樣。

慕容天佑雖然有點不知輕重,卻也是極為擅長察言觀色的,尤其擅長柿子撿軟的捏。眼前氣氛不對,他立即收起了游戲機,抬手摸出耳朵里的無線耳機揣在了兜里,低著腦袋,裝作乖寶寶的模樣。

付遠卓知道慕容家有定時召開家庭會議的習慣,但他是第一次參與,也不知道是向來如此肅穆,還是唯有這次。總之他在一張張緊迫的面容中,嗅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暴風雨味道,可他一時間也猜不到是什么驚天大事,能讓慕容家一片愁云慘霧。他懷疑會不會和“成默”有關,可又想不到會有什么關聯。滿腔疑惑的走到了左邊一排慕蓉予思的身邊站好,他悄悄握了下慕蓉予思的手,發現二十多度的天氣,慕蓉予思的手卻冰涼異常。

一直在看手機的慕容仲宜,放下了手機,如同開會般的沉聲說道:“這是2030年的第一次家族會議,雖然是臨時的,但非常重要,非常重要,非常重要.....”他敲了敲沙發邊的大理石茶幾,“重要到我不得不重復說三次。”

會客廳本就寂靜,此時更是連呼吸聲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空調“嘶、嘶、嘶”吐著冷氣的聲響。

慕蓉仲宜實現在眾人的臉上轉了一圈,繼續說道:“就在昨天夜里,趁著劉玉神將出訪巴黎,劉家所有人都被抓了,什么原因還不清楚。而且京都戒嚴,聶家、于家、王家和顧家的人,目前全都處在太極龍監察院的監視居住中......”

聽到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所有人都沒辦法保持沉默,面面相覷之后,很是惶恐的竊竊私語了起來。

在洪流面前,越是大的船,感知就越強,危險就越大。

而付遠卓也終于知道為什么顧非凡沒能來的成深鎮,實際上顏復寧早就給了他暗示,這一刻答案揭曉,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后知后覺。

“這是一次對所有明里暗里的西方派的清算,白家將借著‘全面推進人工智能治理’的名義,徹底掌控太極龍.....這意味著......”慕蓉仲宜頓了一下,沒有繼續往深說,而是話鋒一轉,語氣低沉的說道,“接下來,肯定會有一場運動,就是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會還是只局限在上層,又或者是一次全面的大清理。”他加重了語氣,“總之,請諸位低調低調再低調,非常時刻,不要在外面惹出任何事端。”

凝重的氣氛中,會客廳里的眾人保持了須臾的緘默,慕容永瑞遲疑了一下,打破了靜謐,低聲問道:“那妹妹的婚禮還要不要繼續?”

“當然要繼續,越是這樣越是要繼續舉行婚禮。”慕容仲宜看向了付遠卓和慕蓉予思,微笑了一下,“就算是發生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阻止我給我女兒辦一個盛大隆重的婚禮。”

慕蓉仲宜說是誰也不能阻止他給慕蓉予思舉辦一個隆重婚禮,實際上還是降低了調門,讓慕容永瑞立即通知提前通過氣的各大媒體,讓他們不要來婚禮現場,并要求記者們撤掉早就準備好的稿件,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當然,錢不會少給,并且還會加倍給。

另外就是取消了車隊接親的環節,一眾親戚也被要求不要開豪車前往。就連那輛借來的防彈版紅旗L9也停在了院子里,沒有開過去。

付遠卓和慕蓉予思、哥哥慕容永瑞、嫂子余雅梵以及慕容優冉、慕容天佑兩姐妹,一起坐的保姆車,從家里直奔春筍大廈。

一路上車廂里的氣氛都很是沉悶,余雅梵一直在念叨,讓慕容永瑞勸說慕容仲宜先躲到新西藍去,資產能轉移多少就轉移多少,千萬不要重蹈陳家的覆轍,落得全都被抓的下場不說,所有的財產還全都被收繳了。

“現在還沒有被邊控,還有機會跑,就怕遲了,連跑的機會都沒有了!”余雅梵六神無主的碎碎念。

慕容永瑞忍了好一會,終于忍不住反駁道:“你以為以太極龍今時今日的實力,你躲到新西藍就安全了嗎?”

“那總比留在這里坐以待斃的好吧?”余雅梵不服氣的說,“爸和媽不走,我們不走,妹妹和妹夫肯定走不了,難道天佑和優冉也不能走?”

“他們走不走有什么區別?難不成還會抓他們?”

“誰知道呢?陳放年紀就大了嗎?不還是不明不白的就死在了監察院。”

“嫂子,不至于吧?”坐在最后一排的慕容天佑抬起頭戰戰兢兢的說,“我可什么壞事都沒做。”

“別聽你嫂子胡扯,你不會有事的,陳放那是牽涉到泄露機密了。”

“我胡扯?”余雅梵憤憤不平的說,“你不也是道聽途說嗎?誰知道陳家怎么完的?我可是聽說涉及到權力斗爭,謝家和白家,利用路西法這個魔鬼把陳家給弄了,逼得對方不得不投敵!”

這話乍一聽,好像是事實,但實際上和事實截然相反。付遠卓不得開口,“嫂子,關于陳放的事情,我倒是有點發言權。”

余雅梵回頭撇了付遠卓一眼,“喲?那你確實有點發言權,又是情敵,還是校友。不過你這個級別,應該也不可能了解什么機密吧?”

付遠卓點了點頭說:“嫂子說的對,我的級別確實沒辦法了解到S級以上的機密。”

“什么意思?”余雅梵皺眉,“你的意思陳家的事情夠不上S級機密?我記得王太太可是說過,她老公都不清楚陳家為什么倒的這么快,人家老公王道峰可是裝備和技能發展部的實權副侍長,五級玄文天選者。”

“陳家的事屬于SS級機密。”付遠卓回答道。

慕容永瑞也忍不住開口問道:“那你知道什么?你不是才是十七級極元嗎?”

“這件事我連思思都沒有說過。”付遠卓停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陳放死的時候我就在現場。”

“什么?”

付遠卓的這個回答石破天驚,其他人都吃了一驚,就連坐在他身邊的慕蓉予思都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凝視著他。

“涉及保密條例,具體的我沒辦法講。”付遠卓斟酌了一下,輕聲說,“我只能告訴你們,陳家之所以被嚴懲,不止是出賣了機蜜,還因為背叛組織。”

付遠卓給出了答案,眾人反而不在乎答案了,全都目不轉睛的盯著付遠卓。

還是余雅梵按捺不住好奇心,開口問:“你真在現場?”

付遠卓點頭,“真在。”

“都說他是自殺的?究竟是不是?”

付遠卓遲疑了一下,搖頭說道:“不知道。”

“你就說說,我們又不會亂說。”余雅梵壓低了聲音說。

付遠卓苦笑,“嫂子,你就別為難我了。”

慕容永瑞倒是看懂了付遠卓“搖頭”的動作,咳嗽了一聲說:“你就別在這瞎追根究底了。”他沉聲說,“這種事少知道的好。”

付遠卓立即說道:“大哥說的對。”

“我這不也是隨口一問,妹夫不能回答,我又不會強迫他一定說。”余雅梵悻悻的說道。

付遠卓笑了笑,隨即認真的說:“我就是希望嫂子以后不要說路西法是魔鬼。”

余雅梵楞了一下,語重心長的教育道:“妹夫,你身為太極龍戰士,不會崇拜路西法這樣的家伙吧?”

付遠卓還沒有開口,慕容天佑就舉起了手,“為什么不能?我也崇拜路西法大人!!”

“還路西法大人?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看些什么,玩些什么,竟喜歡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慕容天佑全然不在乎母親的教訓,理直氣壯的反駁道:“嫂子,你根本不懂!路西法大人可是能夠殺死第一神將的天選者!是這個地球上最強的男人!”

余雅梵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是什么價值觀,強就是好人嗎?他可是制造了核末日,導致了數億人無家可歸的大魔王!”

“呵”慕容天佑翻了個白眼,冷笑著說,“路西法大人又沒有把核旦投到我們這里,他都是打擊的我們的敵人!如果不是他,我們太極龍怎么能成為世界霸主?你瞧現在小日子和小棒子還敢不敢在我們面前狂?”

余雅梵一時語塞,表情尷尬,不知該如何回應。

慕容優冉瞪了弟弟慕容天佑一眼,惡狠狠的說道:“小孩子玩你的游戲去,插什么嘴?”

慕容天佑連他爹慕容仲宜都不怎么怕,就怕他姐姐,聽到他姐姐開口,立即像是霜打的茄子,萎靡了下去,低著腦袋不再吭聲。

余雅梵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說悄悄話一樣,低下了頭,小聲說道:“還有,為了發射核旦,路西法可是殺死了很多太極龍的人,不要說那些秘不發喪的高層了,據說連謝校長也是他害死的......”

付遠卓不知道是多少次聽到這樣的謊言了,以前他從不能深切的懂得“謊言重復一千遍就會成為真理”這句話的意義,他以為謊言就是謊言,怎么可能變成真理呢?但他在成默身上看到了無數被塑造成真理的謊言,最糟糕的是這不孤例,這個世界上到處都充斥著虛假的“真理”。

小到“成功源自努力”、“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世界上最聰明又最不幸的人是蜥蜴人”、“曰本的食品安全是全世界最嚴格的”,大到“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致命的自負》和《自由秩序原理》”、“神愛世人”、“生而平等”以及“自和民”。

他以前聽到有人說會臉紅,會憤怒,會辯解,但現在聽見,他只會想到《讓子彈飛》里的六子,誰會在乎六子吃了幾碗粉呢?大家都不過是想看個樂子罷了。

強大如他,一樣對某些現實無能為力。

“不是的,這些都是謊言。都是有些人為了詆毀他,編造出來的謊言。”付遠卓說話時既冷淡又有氣無力,因為他知道自己說了也沒有太大意義,可他不能不說。

“這不可能是假的吧?新聞上也報道過,而且我聽不少太極龍的人都是這么說的,說他殘忍的把整個太極龍基地的人都殺空了,整個基地血流成河。”余雅梵說道,“網上也是這么說的。”

“這是媒體掐頭去尾,還只給你們提供了一個視角。你們的確看到了‘真相’,但這只是媒體想要給你看的一部分真相。就像是一只大象他只拍了鼻子的照片給你看,然后說瞧,大象長得就像是一根橡皮管子!”

“那真相是什么嗎?你倒是把真相說出來唄!”

見兩人說話都在變沖,慕蓉予思開口阻止道:“好了,這個沒什么好爭吵的。”

“沒有吵啊!我們這不是在聊天嗎?”余雅梵笑盈盈的說,“就是妹夫太認真了點。”

“有關路西法的事情,我們太極龍是禁止討論的。”慕蓉予思淡淡的說,“所以嫂子,你無論從哪里聽到的消息,都不能代表太極龍對路西法的評價。”

聽到慕蓉予思的提醒,付遠卓像是卡了殼的一樣陷入了某種狀態奇怪的僵直。是的,太極龍是禁止談論路西法的,這種禁止從太極龍本身擴展到整個社會。因為其中藏著太多不能被公眾知道的秘密。陳家是怎么上位的,他們又為什么選擇了背叛,幾大家族關于戰還是降的暗戰,謝繼禮的死,以及拒絕向第四艦隊提供支援,最后再到成默血洗太極龍基地。

如果要解釋最后一個問題,就必須連帶解釋前面的所有問題,如果解釋清楚所有問題,對太極龍存在的合理性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從集體的角度來看,把黑鍋給路西法來被就是最優解。

反正,他也知道自己必將負荷起所有的罪名。

更何況,除了他,又有誰能承擔的起?

所以,即便是白校長也對這件事無能為力。

想起自己還是內務部的重點監控人員,時不時就要找他談話,還要求他和成默一有聯系,必須第一時間匯報,他就覺得糟心。

他也向顏復寧吐槽過,顏復寧沒有告訴他該怎么應對,只是笑了笑舉起杯子對他說:“歡迎來到大人的世界。”

“大人的世界是個怎么樣的世界?”他問。

顏復寧一飲而盡,“是一個又一個由謊言和利益所鑄造的枷鎖,所組成的矩陣。每個人都會成長為適配枷鎖下的奴隸,而整個矩陣,就是讓我們人類身陷囹圄的歷史囚籠。”

“寧哥,你和成默一樣,總愛說些別人聽不太懂的話。”

“如果你能理解成默為什么投下核旦,你就會懂。”

“死了那么多人啊!有些時候,是覺得他的行為過頭了點。”

“是嗎?”

曾經他也認為成默的手段是不是過于血腥了,現在時常他會覺得成默還是太仁慈了。

“算了,沒什么好說的了。”付遠卓搖了搖頭,即便是大哥,看到“六子”死后,也做不了什么。

余雅梵還想繼續聊,慕容永瑞扯了一下她的胳膊,開口隨即轉移話題,也轉移了語氣謹小慎微的說,“妹夫,我記得白校長擔任過你的教官吧?”

“嗯!”

“我看父親的意思,這次清洗,就是白校長在謀求續任。對你來說,這是個好機會......”

付遠卓沒等慕容永瑞說完,就搖頭否定道:“這是爸爸的誤判,我認為白校長的目的絕對不是沖著續任去的,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慕容永瑞篤定的說:“眼下這種情況,還能發生什么事情?劉玉被派遣去法蘭西,就是個圈套,如果不是為了續任,怎么可能會弄出這么大的動靜?你想看看劉神將,可是鐵定下一任會繼承白校長位置的人,他肯定是沒必要做妖的,只要等就好。還有聶家、于家、王家和顧家全都是劉玉的支持者,他們全都被監視居住,這目的不擺明了嗎?”

余雅梵嘆了口氣,“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有的時候想,這些身居高位的人,也是日日如履薄冰,不知道哪一天就沒有了,還不知道會被安上什么罪名......”

“安罪名?”慕容永瑞冷笑,“也許罪名都不需要安,報個意外身亡就行了。”

“哪里這么黑暗?”付遠卓搖頭,“現在又不像以前,很多正務都是由人工智能來處理的,全程透明,人為干預的因素被降到了最低。更何況白校長根本就不是那種喜歡操弄權術的人,表面上看她非常嚴厲,實際上只要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她還是很寬容的。”

慕容永瑞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妹夫,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了。我就問你這個人工智能,它究竟是姓什么?”

付遠卓當然不會以為慕容永瑞不知道“女媧”的名字,他也知道慕容永瑞是在指什么。

“當人處在高位之上,就只能往上走,而不能往下走,這由不得她自己選擇。”慕容永瑞面孔上的笑容消失的很快,如同一行文字沒有標點,卻突兀的斷了句,“因為往下,就意味著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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