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想要談判

背靠北姑蘇道烽燧，有大量的軍備需求，鹿珈鎮里沒有參軍的十戶人家，有九戶的男人，是終日勤懇于爐火之間的鐵匠，鑄劍，鑄馬鞍，戰具，將士的甲胄，劍鞘，零碎物件，貼近這條防線的幾十個小鎮，大多都是如此，最快的解決了軍需，同時產出的鐵器，工藝收到了江南致的好評。

這樣個鑄鐵技藝高超的鎮子，每家每戶，都懸掛著精心鑄造，不舍得賣出的鐵器。

大多是劍器。

所以即便是鹿珈鎮的兒童，在幼年時候，見慣了劍爐里紛飛的灶火，睡覺時候，也要抱著柄清涼如水的歸鞘長劍，才能睡得著。

江湖以北，有幾位年輕的九品，就出自烽燧這條長線背貼的小鎮，幼年時抱劍長寐，闖蕩江湖，只要不是太蠢，太笨，太愚善，大多都能混出個不錯的名堂。

燕芝是鹿珈鎮唯的九品。

他的年齡真的很年輕，滿打滿算二十歲。

燕芝十歲便去了烽燧平妖司，跟隨仙師習練所謂的“仙法”，西域的矛盾向來不小，幼年時候鹿珈鎮去的那批人，大多吃不了苦，回鎮當個鐵匠，剩下來的，活下來的，都勉強算是活出了個模樣。

燕芝其實是個很冷漠的人。

他的身上，并沒有丁點“俠之大者”的氣概，而對于鹿珈鎮，燕芝也沒有絲毫的留戀之情。

他的家在鹿珈鎮。

因為鹿珈鎮有座他家的老宅。

他的家人卻不在鹿珈鎮。

因為燕芝根本就沒有家人。

他十歲那年，去了平妖司，就沒有再回來。

他從來沒有想過，他還會回來。

妖族二十萬獸潮的空前來襲，踏紅了赤土的大雪。

燕芝親眼目睹了那幕。

烽燧長城的撤出，致使城主府和平妖司的頂層都做出了退讓的決定，天地玄黃四個司署，共計在內的二十多個九品，都退讓駐守在背靠防線，沿繞邊緣的十幾個小鎮。

很巧，也很不巧。

燕芝被分配到了鹿珈鎮。

同樣被分配到駐守鹿珈鎮，負責平妖司玄司事宜的，還有位齊梁王爺的獨子。

齊梁的安樂王爺，本來是個沉溺酒色，度日荒唐的人物，身為皇儲，齊梁春秋立國之后，便在絮靈道執掌方滔天權柄，可惜縱欲過度，享福不久，便被酒色掏空了身體，最終撒手人寰。

安樂王果真安樂死。

絮靈道的安樂王府府邸，便是那位王妃說話主食。

絮靈道離蘭陵城不遠，那位黃姓王妃在安樂王逝世之后，便念了佛，據說是終日在王府吃齋轉輪，請高僧誦經，算是青燈度日。

每年去大榕寺祈愿投的香火錢，黃王妃的安樂王府，在整個齊梁十九道內，可毫無懸念的排入前五。

陛下對安樂王出其的寬容。

安樂王府每年能有如此多的銀兩砸出，陛下自然看在眼里，他并沒有說什么，睜只眼閉只眼。

陛下只做了件事。

他改了安樂王獨子的姓。

在安樂王爺去世之后，蘭陵城便發出張悼文，大肆悲戚，為示悲哀之意，讓安樂王的唯子嗣，隨王妃姓黃。

這是補償，也是代價。

此后這脈，再生子嗣，也不再有世襲罔替的資格，算是徹底滅了安樂王府對權力的心思。

黃侯。

喊他安樂小侯爺也算恰當。

平妖司的玄司，分配到鹿珈鎮的兩位九品，除了燕芝，便是黃侯。

燕芝抬起頭來，望著此刻蹲在墻頭，沒個正型兒的黃侯，他面無表情說道：“日三次的巡邏，到時候了。”

黃侯笑瞇瞇打量著燕芝的俊俏臉蛋，嘖了聲，“少趟沒什么大礙，出了事算我的。”

這是燕芝第無數次聽到這句話。

他懶得理這個紈绔出身的侯爺，轉身就要走。

在他看來，這個出身不知百姓苦的世家小侯爺，能修到九品，九成靠得是家底，還有份靠運氣，天知道安樂王妃給他花了多少銀兩，請了多少神將入府授習劍術？

年前入了平妖司，同樣在玄司里修行，執法，他從未看到黃侯依照上頭意思行事，向來是我行我素，要么懶惰懈怠，要么滿頭亂撞。

入了鹿珈鎮后，日三次巡邏，他只是例行公事喊上聲，玩世不恭的黃侯若是玩心起了，便掠行圈，算是敷衍了事，更多是蹲在墻頭，笑瞇瞇也不知在打量什么。

“倏”的聲，燕芝聽到頭皮發麻的聲穿羽聲音，接著自己身子輕，墻頭本來笑意昂揚的黃侯眼神猛地冷冽，腳尖發力，把帶著自己掠出數丈，墻頭被箭射得崩塌開來，顆三人合抱粗細的大樹被箭簇傳出，“蓬”得炸開，木屑四濺。

平妖司只負責巡衛，而城主府負責駐守。

燕芝雙手撐起身子，震驚無比望向那根箭簇的來路方向。

墻壁坍塌，煙塵四溢。

接連數堵重墻都是如此。

在最遠的方向，是扇重門，此刻有頭白象從煙塵之中緩緩踏出。

白象背上，有個年輕男人，長發陣陣抖動，他身黑袍，抖了抖衣袖，只手揉著懷中女子的后腦，另外只手則是伸出兩根手指，抬至自己側耳旁。

這是個古怪的姿勢。

在齊梁，這是“談判”的手勢。

身黑袍的顧勝城，平靜打量了眼此刻上下緊繃的城主府弓弩手，有只弩箭繃得太緊，以至于真的射出，被他拈來摘去，袖內氣機迸發，便向著側反射而出。

轟塌了十幾堵墻。

好在沒人傷亡。

他望著鹿珈鎮的守軍，沒有說話，直到煙塵緩緩散去。

這里的所有人這才看清，他的身后，陸續走出十幾頭巨大的白象，除了妖族的小棋公，白象還拉扯著雪車，車上堆砌著巨大的鑲金黑箱，再往后些，便是些由繩索牽引行走，身上帶著若有若無妖氣，卻尚未開啟靈智的妖族女子。

這只西域使團并無殺意。

顧勝城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他說道：“我想要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