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鄭芝龍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讓自己的兒子進京,現在怎么看都是好處大于壞處,甚至于可以說是沒有壞處。
但是問題在于,自己的心里總是覺得不對勁——你說這皇帝怎么就對自己的這個兒子這么上心?
既然皇帝的要求沒辦法拒絕,鄭芝龍轉頭就把德川秀忠給恨上上。
要不是這狗日的把小兒子給留在了日本那個破島上,自己現在手里就有兩個兒子。
哪怕是被崇禎皇帝給要走了大兒子,好歹還有小兒子不是?
心中暗罵不止的鄭芝龍覺得早晚還是得好生收拾一番這些矮矬子才是。
而德川秀忠的大兒子德川家光,此時也在寧波城中閑逛——這個不比京都小的城市,在大明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比這還要繁華的城市,一抓一大把。
德川家光覺得天照大神太偏愛漢人了,基本上是什么東西都給了他們,而日本卻是地震,火山,還有戰爭。
而一身傳統日本服飾打扮的德川家光明顯的能夠感覺到寧波這個城市的人民對于自己的敵視。
甚至于,如果不是身邊有一個被任叔叔和苗叔叔派過來的錦衣衛隨行保護,德川家光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在這寧波的街頭上就得被人砍死。
當然,德川家光也清楚這種敵視是怎么來的——還不是當年的爭貢之役和因此而衍生的倭亂給鬧的。
自覺得是個聰明人的德川家光選擇了低調一些——多鞠躬,多聽多看少說話。
等隨船來的貨物處理的差不多了之后,德川家光在寧波城中也算是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身為倭國的矮矬子卻有一個錦衣衛的隨身保護,必然是倭奴里邊的大人物。
而偏偏這個倭奴里的大人物為之前所有的倭奴都不太一樣。
之前的倭奴里邊兒有身份的講究什么?貴人不落賤地,也就是說,出行必須是要講個排場的,得有人抬著才行。
可是這個大人物偏不,哪怕是有小孩子沖他吐口水,他也能置之一笑。
所以在老實的寧波人眼里,這是一個不太一樣的倭國大人物。
而被隨行錦衣衛反饋回去的消息,則更加的堅定了任一真和苗守陌的決心——這樣兒的貨色,要么讓他食福壽膏,要么就勸皇帝陛下將之及早除去才是。
只是讓德川家光吸食上福壽膏的計劃比任一真想象中的還要簡單——此時別說是遼東的建奴或者是日本的倭奴了,就連后世那些滋油冥煮的國度,此時還把福壽膏當成萬能仙藥來吸食呢。
此前德川家光一直不曾吸食的原因在于,德川秀忠覺得自己兒子沒病沒災的身體強壯,用不著吸食這玩意!
所以當任一真把福壽膏“賞賜”給了這一段時間“表現不錯”的德川家光之后,德川家光也立即迷上了這種“神奇的仙藥”。
處理完貨物北上京城的過程之中,給德川家光的印象就是大明太大,也太富有了。
路過了無數個比京都還要大還要繁華而又被告知這只是一個小城,離著京城還有很遠的距離之后,德川家光確信了大明必然是受上天眷顧的國度。
所以當他站在京城之外,看著高大的大明京師的時候,德川家光已經可以肯定,大明的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的高天原上的神祇。
至于日本京都的那個,肯定就是個冒牌貨。
而根據自己一路上的了解,德川家光覺得自己對于這位神祇皇帝是有一定了解的:殺人如麻,心狠手辣,喜怒無常,高瞻遠矚,愛民如子。
很有些自相矛盾的幾個字組合在一起,造就了德川家光對于還沒有見面的崇禎皇帝第一印象——這是一位真正的神在人世間的投影。
而為了自己不被當成反面教材處置掉,德川家光很老實的選擇了好好跟著前來“教授自己陛見規矩”的禮部官員好好學習應該注意的禮儀。
當德川家光被安排在大朝會覲見之時,一路隨著上朝的官員走過了午門,看到了盡管縫補過多次依舊被掛在午門上的兩個稻草人,也見識到了黃色琉璃瓦,白玉的欄桿和紅墻的宮殿。
自從那個不可一世的蒙元開始就代代積累下來的威壓,讓德川家光覺得自己都不會走路了。
這么一對比,京都的那個所謂萬世一系的神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至于那個“神”所居住的宮殿與眼前這座仿佛亙古以來就盤踞在天地之間威壓天下的皇城相比,簡直就是茅草屋一般。
亦步亦趨,山呼舞蹈,禮部派人來教的禮儀,被德川家光一絲不茍的做了一遍。
拜伏在地之后,德川家光的腦門就緊緊的貼在了地上。
德川家光記得很清楚禮部官員是怎么說的: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抬頭看向天子,除非是天子命他抬起頭來,否則就得當自己的脖子已經斷掉了。
一旦抬頭,就會被殿中值殿大漢將軍判定為圖謀不軌,想要刺王殺駕等等,總之這脖子就不用彎了,直接就得斷。
崇禎皇帝看著老老實實跪伏在地上的德川家光,心中的滋味那叫一個美。
這些矮矬子終于又學會了跪倒在地了!
按下了心中的暗爽,崇禎皇帝才開口道:“明日兩國本就一衣帶水,自當友好往來,往日去者不可追,昔年的誤會,如今也都消除,還望愛卿歸國之后致力于明日兩國之友好,切勿再起刀兵!”
大殿的設計,保證了崇禎皇帝哪怕是以極為平常的聲音說話,大殿中的人也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當然,膽子上長毛了敢走神的那一些人除外——比如說敢在李二大朝會時走神睡覺的楚國公云燁。
反正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誰也走神,尤其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大殿之中的德川家光。
德川家光依舊是頭也不敢抬,保持著拜伏于地的姿勢道:“下國小臣,謹遵上國皇帝諭。”
只是德川家光接下來提出的要求,讓崇禎皇帝心里不是那么的爽了。
沒有聽到崇禎皇帝平身兩個字,不得不保持著拜伏姿勢的德川家光高聲道:“啟奏上國皇帝陛下,自隋唐之時起,我日本小國就已經派遣學生到上國留學求教,如今明日再復友好,我國天皇陛下命小臣向陛下請求,再度派譴學生來大明求學。”
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崇禎皇帝的回復,卻聽到了崇禎皇帝起身的聲音。
心中有如貓撓一般的德川家光不止一次的想要抬起頭來觀察一下,最終不得不忍住。
隨著腳步聲離著自己越來越近,德川家光偷偷的將盯著地面金磚的目光向前移動了些,卻看到一雙大碼的靴子。
此時崇禎皇帝的聲音也從自己的頭頂上傳來,只是其中的冷意卻是怎么樣兒也掩蓋不住:“天皇?貴國之國主,現在尚敢稱天皇?”
德川家光實在是沒想到崇禎皇帝此時不提譴明使的事兒,反而糾結起了天皇這么個稱呼的問題。
斟酌了一番后,德川家光才拜道:“啟奏上國皇帝陛下,天皇二字,實出于天武天皇之《飛鳥凈御原令》,自此后,下國之民皆是天皇稱之,并無對上國不敬之念。”
崇禎皇帝這下子懵逼了。
天皇這兩個字,對于崇禎皇帝來說本能的就感到惡心——他娘的,老子才是個天子,你狗日的小矬子敢稱天皇?
這是想要給老子當爹是咋的?
尤其是還有什么日出處天子致日落處天子書?海國天子?
麻賣批,你們這是赤裸裸的想要造反啊!
但是天皇這兩個字的出處,崇禎皇帝表示不知道——前世有著百度的時候都沒有去查過,現在穿越回了大明,連百度都沒了,還管這兩個字是怎么來的?
至于剛才那個敗家小子說的什么天武天皇,什么《飛鳥凈御原令》,崇禎皇帝更是聽都沒聽過。
不是說這些化外蠻夷連他娘的神話傳說都當成歷史書來著?誰知道這什么天武天皇又是上古時期的什么鬼。
但是這并不妨礙崇禎皇帝找麻煩的決心,哪怕是剛剛簽訂了崇禎七條這一類的“友好條約”。
崇禎皇帝冰冷的聲音從頭上傳來,讓德川家光心里直打突:“回到之后告知貴國國主,許對我大明稱臣而不許稱皇,上書須用表章而非國書,如朝鮮例。旦有不從,死!”
崇禎皇帝在穿越之前好歹算是“博覽群書”,記得有一本歷史讀物中曾經提到過蒙古萬戶的虎符之上,是用八思巴蒙古文寫著“不從命死”這四個大字的。
對于大明的百姓們來說,崇禎皇帝覺得自己不太忍心說這四個字,可是一旦出了大明的地界,崇禎皇帝表示說起來爽的很。
當然,現在的朝鮮根本就不用崇禎皇帝去說,本身人家朝鮮的國主綾陽君就是把自己放在崇禎皇帝的兒子輩的——鬼知道這家伙怎么就能這般的不要面皮,認崇禎皇帝這么一個小白臉當爹。
嗯,琉球尚氏其實也是一樣,這些都是拿著大明當爹看的。
如今崇禎皇帝裝逼裝的爽了,德川家光可就想哭了——這要是今天就在這里應了,回去之后自己也決計討不了好兒去。
可是要不應,自己連回去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
別管咱身高只有五尺半,自覺得不比大明的七尺身高差到哪兒去,應該算是個大丈夫的德川家光拜道:“下國小臣不敢擅自做主,唯有歸國后稟報給我國國主知曉。”
崇禎皇帝這才嗯了一聲道:“若是貴國國主從之,譴明使一事自然無虞。”
這就是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了。
在崇禎皇帝看來,你他娘的不是想要派人來學習嗎,行啊,想學習就得給老子擺出個孫子的樣兒來讓老子樂呵樂呵。
要不然老子憑啥讓你們來學習?
只是不等德川家光高興,崇禎皇帝卻又接著道:“凡到我大明之學子,須遵守我大明之律法,違者即以大明律論處,愛卿以為如何?”
其實上都準備著把日本天皇給賣了,勸天皇自稱為天王算逑的德川家光更不可能在乎區區一些譴明使了——只要有能好好學習的,回去了對于大和國有用處,死上一些不聽說的也沒問題。
更何況,能在大明招惹是非的,必然是不用心學習的,這種貨色死多少也都不用心疼。
打定主意后,德川家光便接著拜道:“謹遵上國陛下圣諭。”
回到龍椅之上的崇禎皇帝這才命德川家光起身,至于隨后的安排,那就是禮部的事兒了,崇禎皇帝表示不關心。
而崇禎皇帝在回到后宮之中,溫體仁和禮部尚書孟紹虞,外加國子監祭酒孔繁志便被詔進了宮中。
孔繁志其實很糾結到底應該是個態度來面對當今天子。
身為孔家之人,如今衍圣公一系就此被除了爵,要說不恨是不可能的。
可是崇禎皇帝偏偏又沒有說半點兒孔圣人的不好,反而改私祭為公祭,將衍圣公該干的活扔給了禮部來干。
也就是說,該祭孔的一樣要祭孔,大成至圣先師的名頭也一點兒沒有變。
唯一倒了霉的就是南北二宗的那些家伙。
從這一點上來說,孔繁志又對崇禎皇帝感激不盡——自古來群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儒家宣揚的理念。
如今還保留了一分香火,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所以孔繁志便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自己還是留在國子監專心的教書育人算了。
只是無論如何,孔繁志也想不明白今天崇禎皇帝為什么把自己給召進了宮來——國子監祭酒的活計當然不是那么的輕松,可是跟朝堂之上又沒有什么關系。
等三人見禮完成之后,崇禎皇帝卻是嘿嘿一笑道:“朕今日召三位愛卿進宮,乃是為了那些矮矬子譴明使一事。”
不理論嘴上缺德的崇禎皇帝張口就是矮矬子這般稱呼,溫體仁突然間想起來貌似之前崇禎皇帝怎么瞧那些矮矬子都不太順眼,如今卻又同意了他們派譴譴明使來大明求學?
此事必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