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臨近晌午,日頭正大。
這個時辰,上山的人少,去觀里問仙的人就更少。
左右沒什么生意,吳寧索性扔下攤子,坐在葡萄藤下,和吳黎、虎子,還有巧娘,一起納涼。
四個人圍坐在矮幾前面,瞪著幾上那整整一貫大錢發呆。
一貫錢啊!
不管是吳黎,還是虎子,長這么大別說碰過,見都沒見過。
“俺能倒出來數數不?”
虎子流著口水,心說,一貫錢能買多少大肉啊!
“數啥!?”吳黎一瞪眼,“讓人瞧見咋辦?”
“再說了,你會數嗎?”
虎子有點不服氣,他是真想數。
“我能數到十三!”
“滾滾滾!!”
吳黎甩著臉子,懶得和他廢話。
反念一想,猛的又想到了什么,騰的一下躥了起來,指著虎子,一臉要揍人的架勢。
虎子嚇了一跳,以為他又要動粗,嚇的直躲。
“八...八..八兄有話好說,你你你,你要干嘛?”
“吳三虎!”吳黎一副要吃人的架勢。
“老子丑話說在前頭,你要敢把吳寧有一貫錢的事告訴你娘,我扒了你的皮!”
“不說不說。”虎子搖著肥手,“咱肯定不說。”
“再說了,我娘都讓九哥嚇跑了,告訴她,她也不敢來!”
“量你也不敢。”吳黎露出得意之色,又看向巧兒。
不等他開口,小巧兒就把小嘴一捂,“我也不說。”
“還是巧兒乖。”
吳黎心滿意足地坐了下來,轉向吳寧,“九郎?”
“喂,九郎,發什么呆呢?”
“......”
吳寧的思緒被吳黎強行拉回來,很不滿意地瞪了他一眼。
“嚷嚷什么?想事兒呢!”
“想啥事?跟俺說說唄?”
吳寧知道這是個急脾氣,話不和他說清楚,他能一直煩著你。
支著下巴,把目光轉向幾上的錢袋子。
“你說,這一貫錢能干點什么?”
“那可多了!”吳黎來了興致,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
“能買半畝荒地!”
“能換十斗粗糧?”
“能買兩千斤的炭料。”
“還能......”
還能干什么,吳黎就得多想一會兒了。
可是,虎子那邊一看他停了,急忙補了一句:“還能買好多大肉。”
吳黎被這憨貨氣樂了,一巴掌甩在虎子后腦,“咋不撐死你!”
......
“能吃飽。”
巧兒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卻是讓笑鬧之中的兩個人停了下來。
“能吃飽......”
一個只有六歲的小丫頭,當她看到一貫錢,第一個想到的,僅僅是“能吃飽”。
啪!!
哎呦!!
短暫的沉默之后,吳黎一個大巴掌就甩在了虎子身上,打得虎子哇哇直叫。
“你真打啊!?”
“打死你都不冤!巧兒怎么就攤上你們這娘倆了呢!”
虎子委屈,捂著疼處,“那,那也不怪我啊!我娘,是我娘不給巧兒好吃的。”
“那你就不能偷著藏點給巧兒!?”
“那我,那我不也餓嗎?”虎子一臉的欠揍。
“再說了,不是有你和九郎呢嗎,也沒見巧兒餓著。”
“你!!”
吳黎又想動手了,這肥貨就是欠揍。
“行啦!”
吳寧讓這兩人吵的腦仁生疼,“都停停吧,不累啊?”
擰著眉頭,把目光又挪回到那個錢袋子。
“巧兒說的對,能吃飽飯。甚至,能改變命運!”
......
——————————
吳寧來到這個時代雖說已經五年了,可前世沒過過什么苦日子的他并不知道節省。甚至稍有閑錢,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善一下舅甥二人的生活。
所以,若不是七嬸鬧這么一出,逼著他喝粥咽菜拼命攢下這一貫錢,這整整五年的光景,他還真沒一下子有過這么多錢。
如今陰差陽錯,這一貫錢沒落到七嬸手里,反倒讓他存下了。那......
真的應該好好想想,這一貫錢,到底能做點什么了?
也許,真的能改變命運呢?
......
正想著,院外進來一個中年漢子。
吳黎感覺來人了,也不看來的是誰,下意識就把錢袋子摟在懷里,徑直往屋里跑。
“你個憨娃子!做賊是怎地?”
“啊?”
吳黎一聽,整個人頓住了。慢慢地轉身,卻是已經換了一張諂媚的笑臉。
“孩兒還當是誰呢,原來是阿耶(親爹)呀!”
他還以為是七嬸殺回來了呢。
吳寧看著吳黎那個慌慌張張的傻樣兒,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也許改變,就應該從這一貫錢開始。
最起碼,像巧兒說的,能吃飽。
......
暫時把想法放到一邊,站起身來支應:“五伯來了,快進來坐。”
“不了。”
五伯是典型的山里漢子,黝黑的臉膛。此時露出一口白牙,和善地笑答,“看這架勢,你舅還沒回?”
吳寧的丑舅若是在家,這幾個半大小子斷不敢在院里打打鬧鬧的。
“沒回。”吳寧如實作答。
“不過,估摸著也快了。怎地?是不是四伯已經回來了?”
早上祖君吩咐過,說是四伯要回來。
“是回來了。”說著話就往回走,“你舅回來支應一聲,讓他過咱那院去用晚飯。”
吳寧聞罷,心下一動,“五伯且先等等!”
跑上前去,“四伯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要不大伙兒都來俺家吧,咱給你們做頓新鮮的。”
“......”
五伯沒搭話,心里卻是明白,多半是今天剛拎了一袋谷子過來,這孩子心里過意不去,想找補找補了。
“行!那我讓你嬸子提二斤羊肋來,晚間看九郎開灶。”
......
送走了五伯,吳寧回身從錢袋子里數出五十個大錢來,挑眉看著吳三虎。
“虎子啊,想吃大肉不?”
“想!”虎子一聽有肉吃,那腦袋點的跟搗蒜似的。
連巧兒也來湊熱鬧:“巧兒也想。”
“想就行!”吳寧把五十個大錢扔給虎子。
“進城置辦吃食,晚上給你們吃頓好的!”
......
生活,是需要經營的。
吳寧始終相信一個道理,那就是:老天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
即使有不公平,甚至起跑線相差甚遠,那最起碼,他留給每一個人的機會是等量的。
不同的是,有的人能抓住機會,而有的人機會從身邊悄然而逝,卻依舊不自知。
正如現在的他。
老天雖然讓他帶著千多年的記憶開始了一段嶄新的人生,可是逃戶的出身、窘迫的境遇,卻也局限了他的生活。
而這一貫錢,很可能就是老天爺擺在他面前的機會。
吳寧想的挺好,充滿陽光,甚至可以說是正能量滿滿。
可惜,在某個人眼里,為了一貫錢在這琢磨了一上午,那就是不務正業,心無大志。
......
下午,山道上稀稀拉拉又開始有人上山。
虎子、吳黎被吳寧打發進城去置辦吃食,連巧兒也跟著一起去湊熱鬧,只把吳寧自己留在家里看攤子。
而吳寧那個丑舅,也終于穿著泛白的舊圓領長衫,頭上帶個斗笠,把整張臉都遮掩住了,出現在山道上。
吳寧一看是他,急忙迎了上去。
先沒說四伯回來的事,而是滿心希望地把他有了一貫錢,想用這一貫錢干點事情的想法先說給丑舅聽。
結果,這丑娘舅可把吳寧氣著了。
媽-的,老子是為了這個家好不好?容易嗎?
可丑聽完他的說話,原本陰冷的臉上卻是波瀾驟起,勃然大怒。
“沒出息的東西,一貫錢而已!吾平日重望于你,汝卻因小利而忘志,與村夫野漢何來區別?枉為丈夫!”
嘿!!!
吳寧有點壓不住火了,你是我舅不假,可沒這么擠兌人的啊!
怎么地?你還瞧不上這一貫錢了?那你咋不飛呢?
吳寧實在理解不了,特么連干的都吃上了,咱這位舅爹哪來的傲氣,瞧不上一貫錢?哪來的自信,妄論志向?
這特么,說好聽點叫不切實際,說難聽點這不就是“孔乙己”嗎?攥著幾顆茴香豆還有臉裝大尾巴狼?
“不是,舅啊!”
吳寧今天本來讓七嬸惹的就氣不順,覺得有必要和娘舅好好說道說道了。
“咱能不能活的務實一點?這日子都過能啥樣子了,還志向高遠呢?”
平時這娘舅也是如此,從來不思生產,還總教吳寧一些時局政綱、黨同伐異那套,好像特么老子明天就能當上宰相似的。
“飯都吃不飽,我還志向個屁!”
“你!!”吳寧那一吼,丑舅氣的也不輕,“污言穢語,目無尊卑,吾...吾,平日就這么教你的!?”
“醒醒吧!”吳寧一臉不屑。
“舅爹老說什么家國天下,丈夫之志。可家排在國、天下前面,家都治不了,誰敢用你治國平天下?皇帝也要吃飯,宰相也得穿衣不是?”
丑舅駁斥:“此為小道,不足為慮!”
“不慮行嗎?”吳寧寸步不讓。
“早間沒吃飯吧?出去一上午,餓夠嗆吧?是不是眼睛都花了,腿腳也浮了?皇帝老兒也不能餓著肚子統領天下不是?”
立眉毛,“你不給他做飯試試?你看他是先罵宰相,還是先砍廚子?”
“吃喝拉撒,確實俗了點,可就算是九天玄女,她也逃不開這上進下出,放屁崩坑兒的爛俗。”
“你!”
“好生無理!”
就算是丑舅,也讓吳寧一頓連珠炮噴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心道,怎又沖動了,和這逆兒費什么唇舌?
他卻是忘了,吳寧這貨太能沒理辨三分,特么死的都能說活,何況他這回好像還有理呢?
索性不和吳寧講理了,大家長作態盡露。
“滾回去!此事...不允!”
“別啊...”吳寧差點沒哭了。
心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么個不省心的娘舅呢?
“舅啊....”硬的不行來軟的,立馬換上一副諂媚之色。
“你看啊,您吧,乃心存高遠之士,對我的教導呢,寧也是感激于心的。可是老話說的好啊,胸不平何以”
“啊,不對...”
“是家不安,何以安天下?”
“舅爹你說,就算你再嘔心瀝血、煞費苦心、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極地把我培養出丈夫之志,那本事大了去了,當皇帝都沒問題,可是......”
吳寧話鋒一轉:“可是連個家都治不好,那還談什么丈夫之志?”你就讓我拿一貫錢試試手唄?只當是檢驗多年成果了。還不行嗎?”
“哼!”丑舅還真就讓吳寧一通有的沒的說的心中松動,面有緩和。
可還是冷哼一聲,“就一貫錢,你能干什么?”
“咦~~!”吳寧咋呼道,“那能干的可多了呢,舅爹只管看著。”
“行啊!”丑舅眉頭一挑,“既然你非要做,那就由你。不過,只治一家算什么本事?你要能用這一貫錢把下山坳都治好,那才叫你的本事!”
“這....”吳寧心說,你玩我啊?
可丑舅還真就認準了這個理兒,“你若能治,則我就依你,不能治或是治不好,那以后就莫要為這些蠅頭小利污吾家門!”
說著話,轉身就要回院兒。
“那什么....”吳寧叫住他。
“四伯回來了,在祖君家等你呢。”
“你!”丑舅聞罷,差點沒栽地上。
瞪著吳寧,“何不早言?盡說些無用茍且,誤吾正事!”
“切。”看著丑舅急匆匆地往祖君家去,吳寧也只能暗哼一聲。
人家都說仙女不食人間煙火,怎么特么丑的也這么囂張?
.....
對于這個丑舅,說心里話,雖然相處五年,可吳寧打心眼里有那種疏離感。
無它,用后世的話說就是不接地氣,永遠是一副生人勿近、高高在上的樣子。
加上那張丑臉讓吳寧即使相處五年也沒法看清這個人,更不知道,他到底經歷過什么,讓整個人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轉過臉來,又開始發愁:一貫錢......整個下山坳。
這個命題有點難啊!
......
又在攤子上守了一會兒,就見吳黎他們三個上山來。索性收了攤子,與三人一道把東西拿回家,開始準備晚上那一頓。
心里更是琢磨著,怎么用那一貫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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嘮叨兩句,新書期間,由于上架時間,還有公眾期節奏的各種考量,蒼山是沒法爆更的。
每天保證四到六千字的更新,也是為了更長遠的目標去考慮,希望大伙理解。
放心,上架之后,就算身體再不好,也會集中放幾次大招讓你們看爽。
另外....
說一點關于唐代稱謂的事情,我實在受不了了!!
唐代父子長輩,同輩弟兄的相互稱謂是極其混亂的。常看唐史小說的書友應該知道,管老爸叫哥,叫兄長也能叫哥。爺爺叫祖君,也能叫君上,關鍵是管皇帝也叫君上。
老爸還叫阿耶、耶耶,還不如直接叫爺爺呢。
還有,男人自稱可以叫“奴”,女人自稱也可以叫“奴”。
丫頭,不是丫鬟的丫頭。
等等等等,煩的要死,嚴重影響寫作體驗。
所以,要不咱們還是改回習慣的稱呼?
爹就是爹,娘就是娘,哥就是哥,爺爺就是爺爺。
特別具有帶入感的稱呼不改,其他的也就別叫真兒了,這不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