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太君歪在了八仙椅上,胸口起伏,許久都沒有平靜下來。
穆元婧看著吳老太君的樣子,縮在被子里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能把這灘渾水攪得污濁不堪,她本該是滿意的,高興的,可看到吳老太君如此,穆元婧的心底又有那么一點兒低落。
咬住了后槽牙,穆元婧把目光挪向了窗外。
她是信口開河。
沒有證據又如何?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緊?
反正她根本不覺得穆元謀有膽子害穆連康和穆連瀟,練氏一個婦道人家,又怎么能越過穆元謀胡作非為。
穆元婧記得,穆元謀從小就和其他兄弟不同。
穆元謀身子弱,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毛病,老侯爺和吳老太君沒少想法子,但畢竟是虧了根本,長大成人不難,上陣殺敵是不行的。
穆元謀也練過功夫,簡單的馬步、揮拳,圖的是強身健體。
穆元策他們去了校場,穆元謀就留在書房里。
穆元婧常常去找他,讓他抓知了抓蜻蜓,穆元謀從來都是讓底下人動手。
她問過為什么,穆元謀的答案,穆元婧一直都記著,她的二哥不敢爬樹。
連爬樹的膽子都沒有,又怎么會有膽子朝侄兒們下手?
穆元婧撇嘴。
可穆元謀敢不敢,做沒做,這都不要緊,她只是想胡說八道一番。
只要這胡說八道能讓長房、二房、三房彼此猜忌,那就是她穆元婧的勝利了。
穆元婧眼中一閃而過的光輝沒有逃過吳老太君的眼睛。
吳老太君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中只剩下疲憊。
僅憑一己私欲就血口噴人,穆元婧的性格委實太偏激了。
可偏偏,穆元婧胡言亂語的一番話就這么割開了吳老太君的心。
母女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靜靜坐了兩刻鐘,吳老太君才站起身來,最后又深深看了穆元婧一眼:“元婧,來生你若還是我女兒,我斷不會再寵著你,不會把你教成現在這個樣子。”
穆元婧的眸子倏然一緊。
陸氏和單嬤嬤扶著吳老太君出去。
穆元婧孤身留在屋里,望著吳老太君略顯佝僂的背影,她的肩膀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掩著面,無聲痛哭。
吳老太君腳步蹣跚,她比來時走得更慢了。
單嬤嬤低聲寬慰她:“老太君,您知道姑太太的性子,您哪兒難受,她就往哪兒說。”
“我曉得,”吳老太君哀哀嘆氣,“我就是曉得,我才心痛。元婧的性子太偏了。”
私通這種事,尋常人誰會做?
這家里苦著守著的女人,又豈止是穆元婧一人?
可穆元婧做了,尋的還是自己的親侄兒,如此違背倫常,簡直匪夷所思。
現在又無憑無據地胡亂說話,她不好過,就讓一整家子人都跟著不好過。
吳老太君的眼角隱隱有了淚水。
單嬤嬤看在眼中,胸口也一陣發悶:“您既然知道她沒有憑據,就是為了讓您傷心,讓長房二房彼此猜忌,您就……”
“可她說得對。”吳老太君的聲音抖得厲害,“若連康還在,玉暖到底嫁給誰?我會讓玉暖嫁給誰?”
陸氏偏過了頭,不忍心看向吳老太君。
最熟悉的人,最能一把將刀子捅進心窩里。
吳老太君了解穆元婧,穆元婧一樣了解吳老太君,她不需要任何證據,只要剝開吳老太君的心,就能讓老太君痛苦難言。
陸氏垂眸,到了最后,穆元婧逼得不是長房,不是二房,而是吳老太君。
扶著吳老太君回到柏節堂,陸氏沒有馬上離開。
吳老太君歪在了羅漢床上,就著芭蕉的手,飲了一盞熱茶。
“元安媳婦,”吳老太君喚了一聲,示意陸氏在身邊坐下,“元婧說的那些話……”
陸氏垂著眼瞼,道:“您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吳老太君咳了咳,“我只是在想,若一早就敲定了玉暖的婚事……”
陸氏止住了吳老太君,啞聲道:“老太君,您這是在懷疑二房嗎?”
吳老太君渾身一震,呼吸急促。
陸氏趕緊給吳老太君順氣。
如她所想,被穆元婧逼得喘不過氣來的,唯有吳老太君。
良久,吳老太君總算平靜下來,她擺了擺手,道:“都說女兒貼心,我的女兒就是這般貼我的心的,我哪里痛,哪里苦,她都知道。”
陸氏無言以對,見吳老太君想要休息,她從屋里退了出來。
云層壓低了,眼看著就要落雪,陸氏徐徐吐出胸中悶氣。
她無法評斷穆元婧的話,僅靠惡意和私心就挑撥,她若細心去分析,無意就是上了穆元婧的當。
可真的什么都不想,陸氏又覺得難以釋懷。
尤其是她想起徐氏的時候,那個因為穆連康的失蹤而勉強度日的徐氏,讓陸氏的心沉甸甸的。
她想,吳老太君的心境與她也是一樣的吧。
不忍心想,不忍心不想。
陸氏在柏節堂外頭遇見了周氏,周氏是過來伺候吳老太君用午飯的。
“大嫂,”陸氏攔住了周氏,低聲道,“老太君乏了,今日大抵是吃不進午飯了。”
周氏疑惑。
陸氏道:“我剛陪著老太君去了一趟滿荷園。”
周氏恍然大悟,思及穆元婧那張嘴,吳老太君吃不下東西也是情理之中的。
周氏沒有進去打攪吳老太君歇息,陸氏與她一道緩緩往敬水堂走。
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起了杜云蘿的肚子。
“還有小兩個月了,也不知道連瀟媳婦身子如何。”陸氏嘆道。
周氏淺淺笑了,道:“有她娘家人看著,我多少能放心些,我琢磨著,嶺東的年禮這些日子也該到了,等人來了,我再仔細問問。”
周氏請了陸氏進屋里坐下,打發了屋里人出去,道:“元婧到底和老太君說了什么?”
陸氏為難地看了周氏一眼。
穆元婧的話,句句都在挑撥,那些話叫周氏聽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況且,她也應了吳老太君,不會把那些話胡亂說出去。
只是,陸氏與周氏平素親厚,她斟酌了一番,道:“說連康的事,說長房和二房的事。”
周氏的笑容凝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