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年輕人抬頭看著徐霞客,微笑著問道。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沒有自我介紹,一見面就問這問那,還要看你東西,有的人肯定會生氣。可徐霞客卻沒有,一是他的涵養好,二是這個年輕人做得事,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做了,讓他有一種感覺,似乎這很正常。
因此,他聽了之后,便同樣微笑著回答道:“原本我是打算在京師休息一陣后便準備回江南老家,把以前的游記整理之后,再往云南,或者洞吾,不,如今應該說是唐國,去那邊看看的。但眼下聽到說皇上要御駕親征,不日當能收復遼東,就有點想改變行程,往遼東去走走看看。”
在原本的歷史上,徐霞客在這個時間點前后,就是在北方游歷,而后回家。在崇禎九年后,已是五十一歲的他,再次出游,最后到達云南騰沖的時候病重無法再游歷。云南地方官出了車船,把他送回老家,最終病逝在江陰。
年輕人對他說得這個話并不感到奇怪,因為他剛才從書中序言中已經得知這位老儒生的姓名和事跡。要知道,在后世的時候,他都曾讀過他的游記,如今自然是記起來了。
沒錯,這個年輕人,就是后世靈魂穿越了的崇禎皇帝,微服私訪,正好在這酒樓體察民情,撞上了這個歷史名人徐霞客。
此時的崇禎皇帝,看著徐霞客,見他滿臉風霜,衣裳樸實,看面相,估計都有五十多歲了,還想著要繼續走遍大明的山山水水,對于這種堅持,由不得他不佩服。
這么想著,他便開口問道:“我觀你衣著,似乎家境也不是很富裕吧?”
徐霞客聽了,微微一笑道:”確實一般,不過填飽肚子卻是沒有問題。“
多余的話他也不說,只是年輕人問一句,他就答一句。
“我觀你年齡,應該也不小了,為何還要再計劃出游呢?”崇禎皇帝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你的身體能受得了么?”
聽到他的話語中帶著關心,徐霞客心中一暖之下,便笑著回答,帶著一絲瀟灑道:“吾別無所愛,只想看遍天下山水景物,雖死無憾!”
崇禎皇帝聽了,微微沉吟了一會,而后抬頭看向徐霞客問道:“這樣,我這里有大明各地的山川資料,不過缺乏整理。我想著,把所有的山川資料整理成書,如此,傳開之后,其他人足不出戶,就能知曉大明的山山水水。只是這牽頭整理的人,要沒有先生這樣的大才,怕是整理不出該有的效果。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做好此件事情?酬勞方面,不成問題的!”
他的打算,就是準備讓各省、各府、各縣、各鄉把本地的地形地勢,山川名勝等等都上報,而后統一整理成書。一如他對徐霞客所言,這個工程的負責人,必須要有各地游歷的經驗,一如徐霞客一般,才能把大明山川地理志給整理出來。
徐霞客一聽,不由得大喜。他非常想親自出去走走。雖然不怕吃苦,可確實已經年紀大了。一個人的精力終歸有限,大明又如此廣闊,想走遍大明的山山水水,終歸是不現實的。如今這年輕人的家中,藏了大明各地的山川資料,倒也是退而求其次地一種選擇。要是他所說的那個書冊真能整理出來的話,也算是了卻自己的一項心愿了。
這么想著,他還是猶豫了一會后問道:“工錢好說,吾并不多在乎。要吾答應也可以,只是有一件事,須得事先說明!”
聽他要和崇禎皇帝討價還價,邊上的高大漢子微微有了一絲怒意。不過皇帝沒有說話,他也不好插嘴,就只好盯著徐霞客的太陽穴看。
崇禎皇帝本人倒沒什么不高興地,依舊微笑著點點頭道:“先生有話盡管講來!”
“如果貴府上的山川資料簡陋,或是吾已見識過的,吾不想多浪費時間,還是會辭去這份工。又或者,想必貴府上也不可能有遼東的山川資料,等遼東收復之后,吾還是想去看看,可否?”
崇禎皇帝一聽是這要求,不由得嘴角微微一撇,笑了起來道:“沒問題!”
見這位年輕人很通情達理,徐霞客便站了起來,向年輕人微微作揖道:“徐霞客見過東家,不知東家府上是……”
崇禎皇帝聽了,掃視了一眼其他人,那些在關注這邊動靜地食客紛紛收回自己的目光,喝酒吃菜起來。
崇禎皇帝收回目光,看向徐霞客,帶著笑容說道:“這個你回頭便知。”
說完之后,他也不等徐霞客回復,便又轉頭對那高大漢子吩咐道:”這位先生的事情,你來安排一下,明日帶來見我。“
“是,老爺!”高大漢子一聽,連忙恭聲領命。
崇禎皇帝解決了一件基礎大事,心中高興,也不繼續體察民情了,站起來走了。其他兩桌的人立刻紛紛站了起來,護衛著他走了出去。當然了,買單的事情,自然是有人去做的,不用崇禎皇帝操心。
高大漢子則留在了最后,對徐霞客吩咐道:“明日起早一點,我會來接你的。”
說完之后,也沒有問地址,便在最后兩名同伴的陪同下,大步離去。
看到他們都走了之后,徐霞客的那同伴忍不住就嘀咕道:“這都是什么人?好大的排場!出來吃個飯,都帶了這么多隨從!”
和他之前有過矛盾的那食客,想必也是個話癆,此時有同仇敵愾之心,忍不住諷刺道:“就是,好大的排場,要不知道的,還以為皇上微服私訪呢……”
他一說到這里,忽然聲音就斷了,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話一下說不出來了。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忽然,一名食客激動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剛才那年輕人,不就是咱們的皇上嘛!”
“我說怎么這么熟悉,你怎么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上次在忠烈堂前,我就遠遠地看到過皇上。你說得對,這位年輕人肯定是我們皇上!”另外一名食客跟著激動地站了起來。
剛才卡殼的那人,此時臉色有點難看地說道:“我也想起來了,那個高大漢子,就是錦衣衛指揮使大人!”
皇帝微服私訪的事情,對于京師百姓來說,也有耳聞。不過如今他們親眼所見,頓時都激動了。這讓徐霞客也聽得半天回不過神來,他更是沒想到,這位年輕人竟然是當今皇上。這也就是說,他的東家是皇上!
之前自己還奇怪了,不知道是哪個府上會去收集山川資料?如果是皇上,那就一點不奇怪了!還有,剛才他們人都走了,卻沒問自己住在哪里?敢情那高大漢子是錦衣衛指揮使,如此一來,就很正常了,自己就是住得再偏僻,他也能找得到自己,沒必要多此一舉來問自己。
想想剛才在皇上面前說,要是那些山川資料過于簡陋就不干的話,徐霞客就不由得搖了搖頭。皇上既然有志于整理大明江山的山川地理,那些資料又豈會過于簡單,一道旨意下去,地方官府必會按要求做事。
他在那發呆想著,其他食客則慢慢地過了最初激動之后,就紛紛向徐霞客道喜。
吃個飯,就被皇上看中了,這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平步青云,不外如是!
而酒樓東家也趕了過來,滿臉激動地聽小二說清楚了情況后,立刻吩咐,皇上坐過的一桌,不能再坐人,那一桌要紅布蓋上,寫上大字:皇上御用之桌。
崇禎皇帝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給那酒樓的影響竟然那么大。在親自感覺到京師的輿論,都在自己的想法之內后,他便放心了。自己挖的那個坑,沒人能發現!
時間過去的很快,眨眼間便到了御駕親征之日。
京師百姓也都知道,天還沒亮,就趕去奉天門廣場,就想著瞧瞧皇帝御駕親征的盛況。
這一日,崇禎皇帝在祭告太廟之后,又來到了忠烈堂前,這里集結了出征的軍隊。估計有皇帝御駕出征一來,隨駕軍隊中規模最少的一次。
新軍大概三千人,由茅元儀統領,錦衣衛和御馬監大概有一千人;武將勛貴的家丁隊伍大概有兩千人,一共也就是六千人而已。有些不明底細的百姓見了,不由得都是詫異之極,這可是去收復遼東的,怎么就這么少的人,皇上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當然了,他們低聲嘆出口之后,自然有熱心的京師百姓會給他們解答。不過崇禎皇帝倒是沒有去注意百姓們的舉動,他來到忠烈堂前后,就在觀察著這些要出征的軍隊。
三個方陣,按各自所屬站立。崇禎皇帝可以很明顯地看出這些軍隊的區別。新軍三千,都是燧發槍和火炮部隊。這三千兵卒,雖然可能不是最強壯的,可卻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筆直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且方陣的前后左右,全都整整齊齊,猶如用線量過一般。
錦衣衛和御馬監的一千人馬,同樣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可每個人的表情不一,只要仔細看去,多少總有些差別。能讓人感覺到,他們并不是一個整體。
有關這點,在那武將勛貴的軍隊中表現得尤為明顯。雖然這個方陣的軍卒,看上去一個個遠比新軍要強壯,甚至都能比得上錦衣衛和御馬監的人馬了。可他們站在那里,崇禎皇帝眼角掃過去的時候,明顯能發現有個別人可能是因為起得早的原因,還不時有人會打下哈欠。而且他們或者是從來沒有站過如此長的時間,雖然不敢亂動,可身子總有扭動一下,或者快速地撓癢之類。
對這三個方陣,崇禎皇帝都看在眼里,想起之前錦衣衛指揮使劉興祚的奏報,說從斧頭幫那得到的消息,這些天來,那些武將勛貴臨時重金招了不少江湖好漢,看來為了能在這次的戰事中蹭功勞,也算是下足血本了。
崇禎皇帝不動聲色,掃視了一眼面前的軍陣之后,嚴肅了臉,用威嚴地聲音大聲說道:“野豬皮原為我大明遼東總兵一家奴而已,建州女真也是我大明遼東之臣民,可他們不思忠君報國,卻起兵造反,奪城池,殺我大明百姓,累累血債,數不勝數。甚至還攻進京畿之地,燒毀永平等城池,燒殺劫掠,無惡不作。朕當日就在奴酋當前,對天發誓過,他日必定御駕親征,踏平建虜,收復遼東,血債血償!“
說到這里,他停了停,語氣稍微和緩了一點道:“有人不止一次勸過朕,兵兇危戰,自古以來,打仗從來沒有一定會贏的道理。有多少君王統帥,領著浩浩蕩蕩,無數的兵馬御駕親征,卻鎩羽而歸,甚至兵敗身死。他們勸朕,不要冒險。但是,建虜之殘暴,朕已親眼所見。建虜屠殺我大明百姓,猶如殺雞宰羊一般稀松平常,動不動就屠城,甚至還以人為食,這種種地獄惡鬼之為,朕即為大明天子,又豈能坐以旁觀!我大明以武開國,驅逐韃虜得天下,如今又豈能讓這些建虜再囂張,再禍害天下百姓!“
忽然,崇禎皇帝的聲音變得高昂起來,大聲說道:”將軍百戰死,朕身為太祖子孫,又豈能躲在宮里,看著將士們血戰沙場?朕同樣是大明男子漢,熱血,朕亦有!這次御駕親征,不給遼東百姓一個交代,不讓建虜血債血償,朕絕不回京!“
在皇帝開始說話之后,奉天門廣場上便自覺地安靜了下來。京師的百姓,如果以前對遼東百姓的苦難還缺少感同身受的話,自從那次建虜入侵京畿之地后,就再明白不過了。
此時聽到皇帝數落建虜的罪行,又提及大明太祖驅逐韃虜建國之事,而皇帝不要宮里的安逸生活,要學太祖為天下百姓去干建虜韃子,頓時,一個個都激動了起來。
皇上都如此,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