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萬彩蓮陰沉著臉,尖著嗓子厲聲喝問道。
她實在沒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這么多人竟然全被殺了!
“夫人,二十五騎都在,唯獨少了阮使者!”一名將領抱拳稟告道。
萬彩蓮一聽,稍微楞了下,而后立刻怒聲追問道:“什么人干得?”
“回夫人,看傷口,人馬皆有中箭,力道很大,似乎是勁弩所傷,而后又被人砍死。所有人全都被截殺,來人應該不少。據此估計,很可能是朝廷所為!”
萬彩蓮聽了,矯健地翻身下馬,身上掛著的金銀首飾碰撞,發出叮里當啷的響聲。移步到尸首前,顯然對尸體并不避諱,湊過去親自查看傷口。那將領立刻討好地指出傷口所在。
查看了幾具尸體,確實如這將領所言,萬彩蓮的臉色更是惱怒,冷笑連連,尖聲喝道:“朝廷腐敗,皇帝昏庸,打不過我們竟然用此卑鄙手段,看來是真擔心我們和阮氏聯合起來!”
目前,起兵反叛已經過去這么長時間,但朝廷卻對此無能為力,根本就沒有進剿大軍,只能竭力防守而已。普名聲領兵試圖打出去,卻為周邊土司所阻,后方大本營這邊,則是萬彩蓮坐鎮,沒想到,朝廷明著打不過,就來暗殺阮氏使者了。
這使者不管是被抓還是被殺,都不可避免地妨礙了他們向阮氏獲取火器的進度。更何況,這使者讓萬彩蓮很是滿意,說得話,簡直說到心坎里去了,自己的美貌,安南那邊都無一人比得上,阮主都聽過自己的美貌名聲,為此贊嘆不已。這不,還送了很多貴重禮品給自己!
萬彩蓮這么想著,立刻翻身上馬,同時對那將領喝道:“朝廷真當老娘是泥捏的,欺到老娘頭上來了,準備一下,老娘親自領兵,要給朝廷一個教訓!”
說完之后,馳馬揚鞭,顯然騎術不錯,揚長而去。
這女人確實貌美如花,不但把普名聲迷得神魂顛倒,甚至底下那些將領,也被她美貌所惑,多是聽她的話。就算如今發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讓這將領等到她騎遠了才回過神來。
他自然知道,夫人也是知兵之人,平時對于老爺也多有建言。
在最初之時,老爺還不想她插手兵事。但她說四川石柱土司之夫人秦良玉,不照樣是女人,照樣領兵打仗,又有幾個男人比得過。這就是說,領兵打仗,不要看是不是女人,而是要看有沒有本事!她萬彩蓮,不比那秦良玉差!
老爺聽了后,見她堅持,便試著讓她管了一部分兵權,結果私下幾支隊伍的比試中,夫人所領那支隊伍,在比試時猶如打了雞血一般拼命,完勝了其他幾支隊伍,最終奠定了夫人在軍中的地位。也是因此,老爺領兵出征,這后方的軍政大權,全部由夫人統領。
如今夫人命令傳下,顯然不是說說而已。也罷,就隨夫人去教訓教訓朝廷好了。
這時候的他們,底下將領都和萬彩蓮一個想法。朝廷要是有實力,早就發兵來鎮壓了。但如今卻調不出兵來,全靠著周邊土司在制衡而已。聽說那朱燮元手底下沒兵,如今更是臨時抱佛腳,正在大肆募兵,呵呵,朝廷果然是無能啊!
最為關鍵的是,老爺曾在那朱燮元手下當過差,了解朱燮元的手段。據老爺所說,那朱燮元也只是擅長反間,讓土司之間自己打自己。要是起兵的土司自己不亂,那朱燮元就不可能這么快就平定了奢安之亂。也難怪了,正面對這邊無可奈何,就開始破壞這邊和安南阮氏的聯盟。看來,朝廷也就只有這點小手段了。
這么想著,等他回到阿迷州城內時,萬彩蓮已經在集結軍隊。
晚上,阿迷州知州府,兵卒林立,不過在后衙,卻是侍女端著盤子,川流不息,進進出出。
其實,偌大的房子里,就餐的人也只有三個而已。其中一人便是知州夫人萬彩蓮,不過她的排場很大。上座上就坐著她一個,那些上菜的侍女先把菜端她面前,還有侍女替她夾菜,放在她面前的金碗里,她先吃一口,如果不滿意的,皺下眉頭,那侍女就端著菜下去了,合胃口的,則會留在桌子上。
長方形的桌子上,其實已經擺滿了菜。在桌子的另外一邊,對坐著一對男女。三個人而已,桌子上至少擺了三十個菜。
正吃著,萬彩蓮忽然一拍桌子,發出“啪”地一聲響。那些侍女一見,立刻斂聲屏氣,退到一邊。而她對面那兩人,則聞聲抬頭看過去。就聽萬彩蓮怒聲說道:“這事不能算完,朝廷在正面戰場無能為力,竟然就用這種暗殺的手段,還在阿迷州城外就動手,老娘忍不下這口氣!嘉賓?”
那個男的聽到,先看了下對面那女人,而后站了起來,轉身面對著萬彩蓮抱拳應道:“不知姐姐有何吩咐?”
這人叫湯嘉賓,是萬彩蓮的妹妹,也就是在座那女人的丈夫,臨安府的生員,也就是秀才一個。
“現在官府還不知道你的身份。”萬彩蓮看著湯嘉賓吩咐道,“這樣,你就去昆明一趟,看有沒有機會接近那個老不死的,把消息傳出來,回頭我派人過去!”
不要小看了湯嘉賓的秀才身份,實在是在云南省,秀才都少得可憐,他年紀輕輕能中秀才,至少在當地算是有名氣的了。要不然,萬彩蓮的妹妹也不會嫁給他。在原本的歷史上,他就是萬彩蓮的謀主,充當地是軍師角色。
“這……”湯嘉賓拖著長音,有點猶豫。
他知道這個霸道的媳婦姐姐所說的老東西,是指那個身份顯赫的總督朱燮元。以他的身份,要去接近這樣的朝廷大員,難度是很高的。她吩咐的這件事情,非常地難辦。
看到他這樣子,萬彩蓮的眉頭一皺,盯著他道:“這是順便的事情,要能成就最好,不行也沒關系。最主要的是,你去昆明,看機會行事。老娘就不信了,改土歸流這種事情,就沒有其他土司不抵觸的?還有服舍違式和童校什么的,竟然在土司領地也要實施,憑什么?”
土司領地內,按以前的做法,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土司說了算。只要土司給朝廷進貢,得到朝廷承認的詔書后,就是土皇帝一個。當然,這個其實只是形式而已,土司,就是世襲的。
幾乎所有的土司,都不許領地內的百姓讀書識字,更不能參加科舉。所有人,其實都是土司的奴隸,土司對他們有著絕對的生殺大權。土司手下的頭目,幾乎也都是世襲的。
而改土歸流,就是說要把世襲的統治權革除,由朝廷派遣一定任期的地方官進行治理,和內地的管理模式一樣。如此一來,利益損失最大的無疑就是土司和他手下那些同樣世襲的頭目了。
土司制度,遠可以追溯到唐宋時期,鼎盛于元,明時已經意識到要改變這種情況,就有了改土歸流,不過改土歸流很緩慢,后來更是因為朝廷沒錢、沒兵,北方、中原糜爛,導致對西南土司無暇他顧,改土歸流就更是不可能了。滿清竊取九州之后,才繼續貫徹改土歸流之策,也因此,西南土司造反,哪怕是滿清最鼎盛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也是屢見不鮮。
對于秀才的湯嘉賓而言,他秀才的身份,在西南的臨安府,算是很有身份的了。可朝廷要是設置了童校,那童生多了,秀才也會多起來,真要那樣,他這個秀才也就不值錢了。這也不是他能容忍的。更何況,他是萬彩蓮的妹夫,在這阿迷州,可以說是人上之人,要是普名聲和萬彩蓮被朝廷鎮壓的話,他的好日子也就沒了。不管從哪方面講,他都沒理由不幫著萬彩蓮。
因此,在萬彩蓮怒喝之后,他終于不再猶豫,當即應承了下來,答應次日就走。
萬彩蓮一聽,這才轉怒為喜,便又對湯嘉賓說道:“你去昆明,當多帶些錢財。那些朝廷官員都是見錢眼開的貨,只要用錢開路,沒有不能如愿的。能說動其他土司反叛就最好,就算不能,把朝廷的虛實探聽清楚傳回來,也是好的。”
“姐姐所言極是!”湯嘉賓奉承著回答道。
萬彩蓮手一招,邊上站著的侍女便又過去伺候她用膳,而她自己,則沉思片刻之后又抬頭盯著湯嘉賓說道:“朝廷顯然是無兵可用,地方衛所又爛,這些都不用多顧慮。我唯一有點擔心的是,朝廷會不會狗急跳墻,把遠在洞吾的白桿軍調過來?”
“應該不至于吧,朝廷剛把洞吾給滅了,白桿軍要是調過來,就不怕洞吾那邊死灰復燃,功虧一簣?”湯嘉賓皺眉,心中有點擔心,卻還是往好處想。
萬彩蓮聽了,自己又琢磨了一回,而后皺眉說道:“不管了,就算白桿軍來了又如何,她秦良玉能領兵打仗,難道我萬彩蓮就不能?再說了,就憑秦良玉那男人婆,那有老娘漂亮,這女人的本錢,她壓根就沒有,長得那么高,也只有石柱土司才看得上她!”
說到這里,她似乎自豪地撫了下自己的臉,而后才繼續說道:“明日我便去土弄山,幫老爺搞定土弄山沙家,打通了去安南的通道,和阮氏聯手,就可以進可攻,退可守,就算秦良玉領兵趕來,老娘也能讓她吃敗仗!”
“姐姐威武!”湯嘉賓和他媳婦,都一起夸了萬彩蓮,沒辦法,他們都知道,這個姐姐最喜歡聽好聽的話了。
定好了大致的策略,這用膳的氣氛便又高漲了一點。對于將來造反成功的向往,更增添了他們的食欲。
然而,他們誰都沒想到,此時的他們,就猶如井底的幾只蛤蟆,討論著井底的這一片田地,似乎能叱咤稱霸井底這一片地方,卻不知道,在這井外面的世界,又是多大!
當然了,這其實也不能怪他們。畢竟他們沒有聊天群,又身處最偏僻的云南,被同樣交通不便的四川、貴州、廣西所隔著,對于大明北方、京師的動態,延遲個半年一年的消息,不要太正常了。
否則的話,要是他們知道大明沿海、江南和北方所發生的事情,還有御駕親征收復遼東、朝鮮等等這些,心中就算再有不滿,估計也得掂量再三看看了。
然而,他們消息不靈通,但不代表,朝廷的消息不靈通。就在幾日之后,遠在京師的崇禎皇帝,就通過聊天群收到了云南這邊的消息。
韓五所擒獲的阮氏信使,招了很多,不但是和普名聲結盟的事情,還有安南內部的事情,也都一一招供了。
這一次,安南的動亂,遠非以前可比。至少在以前的時候,多是北方鄭氏攻打南方阮氏。可以說,基本上誰也沒有壓倒性的勝利,依舊以兩邊控制的實際區域為界。他們之間要分出勝負,在原本的歷史上,還得再過一百來年。
可這一次,阮氏在打敗來攻的鄭氏,休整了幾日之后,就猶如瘋了一般,可以說是賭上了國運,在陸地一線大動干戈,不過多是虛張聲勢,吸引了鄭氏派了主力到邊界線上駐防。而后阮氏卻是在集結主力,準備從水路繞過鄭氏主力,從紅洞口逆流而上,直搗升龍府。甚至還聯系上了普名聲這邊,讓他們沿梨花江,順流而下,夾擊升龍府。
在這過程中,葡萄牙人也是鼎力相助。不但從南洋,甚至從澳門調遣了艦隊過去護航,運送兵力,甚至還賒了很多火器給阮氏,讓其裝備軍隊。后來覺得力度還不夠,又抽調了兩千多葡萄牙兵,以雇傭軍的方式直接參戰。
“真是好大的手筆啊!”崇禎皇帝得到消息后,不由得冷笑一聲道,“朕就怕你們沒有動作,如今這樣也好,朕就和你們玩玩,順帶著幾件事情可以一起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