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亂在天色大亮之后終于結束,邦邦牙人的營地,基本上是全毀了。人跑了一大半,地上尸體也有不少,多是慌亂間的自相殘殺以及踩踏。
這天亮的一個好處,就是容易把情況調查清楚。
西班牙總督科奎拉很快知道,莊園里的明人,在最后燃燒火堆的用意,其實是通知在山里的明人出來放火燒營。有過前幾次的擾亂,所有人的注意,包括科奎拉自己,其實都被莊園內的明人所吸引,哪想到明人會有人留在外面,從相反的一側放火燒營。
不過,科奎拉可不會承認自己也失算了。邦邦牙人的首領阿發洛斯就被他吊在營門口,當眾鞭打五十。而后,讓手下把他放下,對躺在地上猶如死狗一般的阿發洛斯要求,讓他盡快把他的人找回來。而且這還不夠,還要他立刻派人回去,再多叫些人過來,增加邦邦牙人的實力。
吩咐完這些之后,科奎拉疲憊地看著明人的院墻,看著那邊冒頭盯著這邊的明人,他終于認清了一個事實。這些明人絕對不可小覷,詭計多端,實在太折騰人了。
轉頭看看身邊的人,他發現不管是倭人,還是自己的西班牙手下,更不要說那些邦邦牙人了,全都是一臉的疲憊。被明人折騰了幾乎一天一夜,也根本無力再廝殺。
對于明人的實力,必須要重新評估了!
這么想著,他沒有急切地下令進攻。而是讓手下全都休息,并派人回城,調集馬尼拉城中剩余的西班牙人和倭人過來支援,并要求攜帶重炮!從此時開始,科奎拉把呂宋明人終于提升到了一個相當重視的程度,當作了一個真正的對手。
由此一來,考驗呂宋明人的真正時刻便到了。在這白天,西班牙人提高了警惕,讓呂宋明人沒法再騷擾他們。
莊園內,明人也沒有閑著,一直在挖工事,并加固院墻。輪班倒,幾乎就沒有休息,讓幾個莊園間的聯系更加緊密。
身為實際指揮者的張五,也是非常地疲憊。從前天開始,其實就沒好好休息過了。他也沒辦法,曹變蛟要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要通過他觀察反饋。此時已是大白天,可張五卻困得有點睜不開眼。
每到這個時候,他便用冷水洗個臉,然后又吩咐面前的人該干什么,或者回答要怎么做。
他的兩個徒弟擔心他的身體,都勸他休息一會。但是,張五卻搖頭回答道:“三萬同胞的性命,都系于我一人身上。我如休息了,萬一有事反應不及,就后悔莫及了!”
“師父,您年紀也有點了,這樣下去,您吃不消得啊!”高個徒弟雖然明白師父的話,可還是非常擔心地勸說道。
張五聞言,露出疲憊地笑容道:“等朝廷援軍到達之后,等大家都安全之后,我就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你們不要再打擾我了,這里還有很多事情等我處理!”
說完之后,他便又開始處理事情。
科奎拉掌握的消息,其實一直沒錯。這里的呂宋明人,都是出來討口飯吃,最多是會做生意,又哪懂打仗的事情。就算是牛大壯,其實也只知道一些常識而已。由此一來,所有的防守重擔,就幾乎全都壓在了張五的身上。
到了最后,李家成等人看到張五幾乎是待在冷水盆邊上不走,知道這樣不是個辦法,同時也被張五的堅持所感動,其中李家成態度非常誠懇地說道:“張哥,您休息一會吧,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我們來處理好了。放心,看了這么長時間,我們都心里有數了。”
說實話,之前的時候,對于打仗的事情,他們是一點底氣都沒有的。而且覺得有勇武伯親自指揮,這樣自己的身家性命就更有保障。因此,這一天多的指揮,他們就真得不敢插一手,就生怕自己做得不對。
可是,如今,他們看到張五的樣子,終于有了分擔的勇氣。
在李家成說完之后,白胡子同樣懇切地對張五說道:“老張,我們不能看著你,為了大家的事情而累死!命是我們大家的,家人同樣需要我們來保護,我們不應該把所有的重擔都放你身上,我們應該站出來的,責任,也必須要抗!”
“對,張哥!”一身汗水的胖子,此時也非常地認真,看著張五誠懇地說道,“大頭的事情,您來指點,小事上,就讓我們去做好了。我們,必須要盡力!”
看著一張張誠懇地臉,張五沒有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不是因為勇武伯的原因,而是純粹自己的原因,贏得了這些大商人的尊重。此時的他,卻是感覺到了這些商人的勇氣、擔當,似乎他們的腰桿,在這一刻也站得更直了。
張五露出了一絲笑容,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請示下勇武伯!”
聊天群中,曹變蛟見了張五的請示,自然沒有問題。崇禎皇帝也在線,態度有點嚴肅地說道:“人不自救,孰能救之?你且告訴他們這句,就算想要朝廷能救得了他們,也必須讓他們所有人都先自救,發揮所有的能力,堅持朝廷援軍到達!“
“草民遵旨!”張五見了,連忙回應一句,便退出了聊天群。
沒一會,莊園內,李家成聽聞之后,先是有點羞愧,而后臉色堅毅起來,對身邊的人大聲說道:“陛下所言極是!人不自救,孰能救之?諸位不要只依賴別人,先把自己做到最好。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堅持到最后,堅持到朝廷援軍的到達!”
“人不自救,孰能救之?”白胡子也是若有所思地思索著這句話。
沒用多久時間,這句話,便迅速傳遍了整個呂宋明人的耳朵里。背后是家人,前面是屠夫,沒有退路。崇禎皇帝的這句話,最終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獲。整個呂宋明人,似乎一下變得活力四射。就算是老弱婦孺,也不再只躲于后宅,全都勇敢地站了出來。
能挖土的,都出來挖土,能搬運泥土的,也都搬運泥土,又或者燒水送吃的……
整個呂宋明人的莊園內,防御工事的修筑速度猛增,每個人都充滿了熱情。
當天傍晚,馬尼拉的西班牙人援軍到達,并帶來了兩門城防重炮。
而四散逃開的邦邦牙人,也幾乎全部歸營。這一晚,他們的營地,移到了西班牙人營地的后面,終于不再受明人的騷擾。
第二天一早,科奎拉便下令攻擊。
兩門重炮拉到前面,隨即便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這個重炮,遠非昨天的野戰炮可比。只是一炮,就見明人的莊園圍墻便塌了一大塊。所幸在圍墻之后,還是用麻袋之類壘起來的土墻。
不過科奎拉并不在意,反正明人沒有火炮,只能挨打而還不了手。只要重炮繼續轟擊,明人就算加固了圍墻,也照樣能轟出一個缺口出來。
不過,有一個細節,讓他有點意外。
按理來說,被威力強大的重炮轟擊,明人肯定會嚇到的。可是,從重炮開始轟鳴之后,圍墻內的明人,竟然沒有發出什么聲音,這實在是有點奇怪!
他自然不知道,由曹變蛟的解釋之后,這個威力強大的重炮,在明人眼里,也不過是個笨重的東西,看到重炮的炮口,那里的人趕緊離開圍墻,躲到挖好的壕溝去,一點屁事都沒有。至于圍墻外的動靜,自然有其他圍墻段的瞭望哨在觀察著的。
就算是城墻,也經不住重炮的連續轟擊,更何況是臨時加固的圍墻而已。在重炮的炮管發熱,要暫時休息時,圍墻已經塌了一大塊。
科奎拉的手一揮,早已準備好的五百邦邦牙人,舉著他們的武器,哇哇叫地沖向了缺口。
他們每個人,都跑得很快,原因有二,第一,誰先沖進莊園,是有重賞的。第二,跑快點,明人來不及堵在缺口處,就容易沖進去。
然而,等他們跑近缺口的時候,原本還沒什么人的圍墻上,突然就冒出了一個個的人頭,他們手持弓弩,便是一陣齊射。
這些明人顯然并不熟練,雖是齊射,可準頭有限。但邦邦牙人身上,基本上都沒有任何盔甲,加上呂宋又熱,他們不是光著身子就是一件薄薄的衣服,一陣齊射之下,頓時也射翻了不少人。
不過這一次,這些邦邦牙人并沒有掉頭就跑,因為他們知道,在他們的身后,有西班牙人的督戰隊,要是現在就往回跑的話,那是要就地處決的。他們心中都在給自己鼓舞著:只要再快點,沖進圍墻里,那就是勝利了!
然而,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們剛擁進塌陷處時,就見迎面伸過來無數的長竹竿。這些竹竿的頭并沒有任何鐵器,而只是削尖了而已。可五六桿尖頭長竹竿捅在一個邦邦牙人身上,壓根就讓他來不及反應,躲開一桿,就躲不開下一桿,只是一輪,就把最先擁進塌陷處的邦邦牙人捅死了。
遠處的科奎拉看得非常吃驚,他能看得清楚,莊園內的明人,他們用的弓弩,都不是鐵箭頭,而是就地取材,削尖了的木制或者竹制箭支而已,可這卻偏偏能致邦邦牙人于死地,一如他們的長竹竿。
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前面這些邦邦牙人肯定沖不進去。
這一次,他沒有任由邦邦牙人被明人殺死在兩軍之中。傳令下去后,剩余的邦邦牙人退回,而后又是重炮聲響起。
科奎拉也不急,他命令重炮往兩邊轟擊,擴大塌陷處的寬度。要不是帶來的火炮太少,他甚至都可以讓重炮完全被圍墻拆了都可以。
等到重炮不得不休息的時候,邦邦牙人再次被派了上去。不過這一次,邦邦牙人不再只是拿著武器狂奔了。而是有盾牌在前了。邦邦牙人中的獵人也跟在后面,一次就上去了上千人。
阿發洛斯躺在擔架上,有人抬著,就在科奎拉的身邊,他昂著頭,忍著疼,媚笑地對科奎拉道:“總督大人,這次看明人還怎么守,我的族人,肯定能沖進去了!”
誰知科奎拉沒理他,而是轉頭看向另外一邊的梅川內酷道:“內酷君,你怎么看?”
“回尊敬的總督閣下,小人看來,這次應該能攻進去了!這可都虧了總督大人指揮有方!”梅川內酷一低頭,恭聲回答道。
科奎拉聽了,臉上有了笑容,他也是這么想的,當即吩咐梅川內酷道:“你們準備吧,等前面突入莊園,你們就跟進,給我狠狠地殺!”
“嗨!”梅川內酷一聽,很是欣喜,連忙答應一聲,便去準備了。
邊上的阿發洛斯聽得非常郁悶,首功是自己這邊的,這些倭人不做什么,卻能馬上跟進去撿便宜,真他娘的不是東西!
科奎拉之所以這樣做,其實就是表達他的不滿。邦邦牙人在前面的表現,實在太讓他失望了。不過屠殺明人的主力,還是要靠人多的邦邦牙人。因此,在涼了阿發洛斯一會后,科奎拉用手指著前方,轉身看向他道:“你的人馬上要攻入莊園了,還算可以……”
他的話剛說到這里,忽然好像看到有什么不對,連忙轉頭去看前面的情況。卻見那邊的塌陷處,里面的明人舉著一面面類似巨大盾牌的東西,可這盾牌的面上,卻有一根根削尖了的長竹簽,由后面的明人握著竹竿,猛地推出來,一下子把舉著盾牌和拿著長兵器的邦邦牙人推了出來。最前面的邦邦牙人,都被那盾牌上的長竹簽戳死戳傷一片。
后方的邦邦牙人弓箭手,想要射箭掩護自己的族人,卻多是射在那個盾牌上。倒是明人的弓弩手,卻從里面只射露面的邦邦牙人,配合著長滿刺的盾牌,又一下把邦邦牙人堵在外面。
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幕,科奎拉的腦海中想起了明人的一句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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