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就表了態,咱工人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
梁老頭關上電視,站在電視前頭一語不發。好一會兒才背著手溜達回凳子上。
他默默點上一根香煙,壓著煙頭的指甲蓋發黃。
年三十,家家包餃子,看春晚。放炮沖。
老夫妻倆也一樣,梁老頭的老伴兒身體不好,早早地睡了。
夜里發涼,梁老頭的腿生疼,半夜睡不著索性起夜。他閉著眼睛假寐,通紅的臉上的溝壑發緊,仔細看,發根里還有爐灰渣子。
胡同里有狗旺旺地叫,敲門的聲響發悶。
老頭子一睜眼,拿癢癢撓挑起外套披上,嘴里喊著“誰啊”,往外走。
門一看,一個頭發亂糟的男人杵在門口。
冷風打著旋吹進屋里。
梁野嘴唇哆嗦著,嘴里呼哧呼哧響。
梁老頭怔怔地仰著臉,紫黑色的嘴唇一抿,伸手去摸男人的臉。
溫熱的,還有點濕。
“哪兒去了,這些年?”
豎日,晌午,某家茶館。
“紅星音樂?”
梁野拿茶水漱了漱口,才說道:“挺出名的哈,那個什么鈞什么巍的,我知道,唱的還行。”
“你失蹤了幾年,已經和社會脫節了。找工作也不太容易,倒不如讓我們介紹,干老本行,還搞音樂。我們會全力支持你的事業。”
梁野把胳膊放在玻璃桌上:“那,那你們特……特什么來著?”
“特調局,你可以叫我艾玲。”
對面是個豎著干凈馬尾辮的女孩,家住內務部街五號大院,軍屬出身。
一大早地,她主動找上了梁野。并提出,要幫助梁野進入當時名噪一時的紅星音樂。
“你們特調局,為什么幫我啊。”
“我們希望梁先生,安分一些。”
女孩的語氣很客套。
“哦”
梁野往后一仰。
“另外,我們也對梁先生的才能很感興趣。希望以后有合作的機會。如果可以,我們想同時聘用梁先生,作為我們特調局的專業顧問。”
梁野猶豫了一會兒,才問道:
“那個,我跟你打聽個人,長得又高又瘦,人挺精神,聽口音是河間人。他是不是,也是你們特調局……”
“梁先生。”
姑娘眼前的茶杯泛起漣漪。
“沒有意外情況,這個人,以后你還是見不到的好。”
“得。”梁野點頭:“得。”
他不再多問。
艾玲遞上一張名片。
“有需要就打給我。”
艾玲和梁野吃完中飯,開車離去。在車上接了一個電話。
“好,我馬上回去。”黑色桑坦納一轉向,艾玲朝王府井大街開去。
大概二十分鐘,艾玲風風火火走進一家氣派的辦公樓里,樓上樓下,除了艾玲熟悉的,特調局的同志。還多了不少穿制服的生面孔。
她走進辦公室,寬大的黑色辦公椅上坐著一個國字臉的中年男人。
“你好你好你好,胡組長是吧。”
艾玲踩著高跟鞋走過去,臉上笑容可鞠。
“哈哈哈哈,小艾副局可比照片要漂亮多了”
國字臉聲音中氣十足,臉上也是如沐春風的笑。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胡組長盼來了。”
艾玲的笑爽朗大方。
“這康局長失蹤以后,特調局里的擔子往我身上一扔。可把我忙得夠嗆。上頭不是說,要特調局積極配合胡組長的工作嘛,有什么要求嗎,胡組長你盡管提。”
“哪里的話,我們以后要多交流感情才對。畢竟,這次整改調查行動結束,我可能要和小艾副局,做很長一段時間的搭檔了。”
艾玲不動聲色:“康局長失蹤還不到半個月,上面就要空降一個胡局長來,不太合適吧?”
國字臉哈哈一笑:“我什么時候說過,我來是要做局長呢?小艾同志可別瞎說。話說回來……”
他把頭一低:“康局長失蹤,和上個月連續發生外地流動人員兇殺案,是不是有什么關系啊?”
艾玲眨了眨眼:“報告我都已經打上去了,胡組長是這次督查小組的領導,按理說,應該過目了啊。沒關系,有什么地方不清楚,你盡管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國字臉笑著,坐在了原本特調局一把手的位置上,兩條眉毛陡然一立。
“這京城里吃公糧的,沒一個不知道,你們特調局是專事專宣。”
“你們手里的人員流動,內部資料,物資配備,除了二位局長和上頭的某一位,沒人有權利過問。咱燕都城小到跑雞攆狗,大到首長安保,你們特調局一句話,就沒別人什么事了,我端了這么多年飯碗,也沒見過你們這么威風的部門。”
“不過,這次你們簍子捅大了。”
國字臉的聲音驟然冷淡下來。
“讓我查到什么,特調局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艾玲雙手合攏,沉默不語。
國字臉見狀,主動把話頭一收:“我去趟洗手間,回來我們接著談。”
說著,他起身開門離去。胡組長剛走沒一會兒,有個特調局的人端著一杯咖啡走了進來。
“決定是他了?”
艾玲頭也不抬,沒頭沒腦地問。
“嗯,這個人的背景很深,上頭這次是鐵了心,要整改特調局了。估計這次調查結果出來,上頭會安插大批人手進來。”
兩個人的語氣都很輕松。
“好事。不過,忍四和忍九手下部隊,一時半會兒是恢復不了元氣了。忍三掛著局長的名頭,帶著部隊去緝拿裴云虎,結果卻全軍覆沒,等他回來,我可得好好奚落他一番。”
“哈哈,你舍得么忍五?他可是死過一回了。”
兩個人談笑風生,對上頭的詰問,胡組長的咄咄逼人,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呲嘩啦啦啦啦啦
水流響動,胡組長擰動水龍頭,擦了兩把手,他脖子夾著電話,臉色有難得的溫柔。
電話那頭,傳來稚嫩的童音:“粑粑”
“乖女兒,爸爸今天有事,回不去了,祝你生日快樂,等忙完這陣子,爸爸帶你去崇明島旅游好不好?”
“爸爸每次說話都不算……”
小女孩的嗓子帶著哭音。
“好了好了,你爸爸有正事,小堇乖,”
電話那頭,胡組長的老婆勸了女兒一陣,才拿起電話。
“我說,你怎么回事?上個月不是說好了,今天回家給小堇過生日么?胡將義,你說話啊!”
國字臉正對著鏡子,眼里滿是震驚。
鏡子對面,是一團模糊的人形,一張張面孔變幻不定。
干勁十足,滿臉英氣的少年,滿臉正氣,憨厚笑容的中年,垂垂老矣,威嚴不減的老頭。
其中有好幾張,國字臉都看著眼熟。最后一張,帶著眼鏡的溫潤青年面孔閃過。
康局長!
國字臉想喊出聲,但是嗓子被卡住一樣,根本說不話。
最終,那張變幻不定的人臉,變作了一張國字臉。
胡組長自己的臉……
“胡將義!別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你……”
“誒呦,行了行了。我真是服了你,我回去,天上下刀子我都回去。”
胡組長連連討饒,他下意識去扶鏡框,才想起來,現在的自己,不戴眼鏡了……
“真的?”妻子將信將疑。
“騙你干什么,對了,上周不是咱們結婚紀念日么,我尋思著,咱都老夫老妻了,拎出來單過也沒意思,這不想著,今天和小堇的生日一起,咱們出去吃。”
“你個死沒良心的,我還以為你忘了。”
“我哪能忘啊,這不尋思給你個驚喜么?”
“對了,小堇她姥爺下午來。”
“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你不是不知道,我跟你爸他……”
胡將義的語氣一急。
“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當初還不是你倔,趁著這次小堇生日,正好把話說清楚。”
夫妻間的對話沒有一點生澀,胡將義的生平歷歷在目。
他走出洗手間。
“好吧,下午六點之前,我趕回去。”
“別忘了啊。”
妻子掛了電話,心里暗暗嘀咕,這老胡今天怎么轉了性了。
“胡組長”掛斷電話,面色無喜無悲。艾玲站在墻邊,兩人對望一眼。
“歡迎回來。”艾玲伸出手掌:
“忍三。”
神,甲子九百八十四,擁有午夜沸騰,這個特殊現象的閻浮果實的事宜,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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