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來,兩位先生。”
甄連向李閻一鞠躬,
“好。”
李閻應了一句,邁步剛要進屋,突然停下看了她一眼:“你有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
甄連聞言抬起頭,輕聲道:“紅燈會多了一位師妹。”
“所以?”
甄連小心翼翼地看了李閻一眼:“是黑玫瑰劇場的多蘿西小姐。今早她主動要求入會,并交納了一萬美金的的教費。唔,是梁輝帶她找到這兒來的。”
她猶豫了一會,才又補充了一句:“是梁輝帶她來的。”
查小刀俏皮地吹了聲口哨。
李閻一皺眉:“她人在哪兒?”
“人在教堂里,多蘿西對《太陰秘典》上的諸神典故很有興趣,我把書借給了她。”
李閻點點頭,抬腳要走,甄連急忙補充了一句:“為了傳教,我多少向她闡述了一些藍衣皇帝的偉跡。”
李閻聽了啞然失笑:“這都沒有所謂。”
“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紅冠皇帝之中,它和生命的終極本源首尾相抵。而黑袍皇帝則存在世上一切之中,它以虛假的邏輯和知識摘下舊王的紅冠,將人類作為祭品,永久的奴役他們。”
甄連手里的《太陰秘典》,是位葡萄牙旅行家對一本中國古書的手抄英文譯本,上面附有秦隸竹筒的單色照片,每張照片后面,是旅行家的手寫英文注解。這本書經歷了幾代主人,或多或少做了譯文的補全工作,即便有些照片的文字難以辨認。只看英文,也能讀明白六七成。
多蘿西本來讀得津津有味,忽然,她看到翻譯中的一節,不由得眉頭一皺。
這一節是寫在兩張照片之間較大的一塊的空白當中,也分不出,是對應哪一張照片的英文翻譯,四張照片,這里卻寫了五節,多出來的那一節寫著:
“紅冠皇帝曾經以未知的方式和一名印第安女子交合,并誕下了一名具有部分人類血統的神,它,不,他身穿藍衣,秉承紅冠皇帝的意志……”
這一段的英文筆跡和前后有略微差別,不仔細看不容易發現。而且,不到一百個單詞,就有四次以上的語法錯誤。有些地方墨水還新,和其他文字的顏色也不協調。這讓多蘿西暗自留神。
她多翻了幾頁,又發現了幾處像是強加上的注解段落,而這些段落無一例外,都提到了所謂的“藍衣皇帝”。
多蘿西撫摸著紙皮,她幾乎有九成以上的把握,這些內容是子虛烏有,根本就不是太陰秘典上的原文,而是后人添上去的。
黑幫頭子,貪財的神婆,虛假的經文,這幫人真的靠得住么?
把手有些腐朽的木門被人突然推開,沉思中的多蘿西驚呼了一聲,慌張抬頭。
李閻盯著多蘿西紅撲撲的臉蛋,環顧了一圈:“屋里有老鼠么?女士。”
多蘿西挽了挽頭發,強笑道:“甄連小姐這本書倒是蠻有意思的。”
她站起身,走到李閻面前伸出纖細的白嫩手掌:“見你一面可在真不容易啊,梁……輝先生?”
“我平時愛好話劇藝術,票是借朋友的門路買的,你可以叫我李閻。”
多蘿西瞇了瞇眼,好似抓到了鈴鐺的金絲貓:“那不知道,李閻先生喜歡什么風格的話劇?古典主義?現實主義?喜劇還是悲劇?能舉個例子么?”
“《唐璜》。”
沒等多蘿西多問一句,李閻話頭一轉:“多蘿西小姐來找我,不是為了探討宗教和話劇藝術吧?”
多蘿西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才抬頭說:“甄連小姐說,藍衣皇帝是一位富有智慧而慷慨的神明,我愿意奉獻我畢生的財富,全心全意地侍奉陛下,只要你能為我……趕走它。”
“不如坐下說?”
不料多蘿西搖了搖頭,繼而說道:“但我希望我們彼此坦誠。在這個充斥蒸汽機械的神靈末世,我經歷過太多次失望。那些貪圖我的騙子,也大多死在了它的手里。那么,藍衣皇帝會讓我失望么?”
多蘿西直視著李閻。
“藍衣皇帝會不會,我不知道。我倒是愿意嘗試一下。”
李閻正色了些。
多蘿西吐了口氣,隨后,她走到一面衣柜鏡前頭,面對李閻,把后背露給了鏡子。
“你看到了什么?李閻先生?”
“一位性感美人。”
多蘿西沖李閻嫣然一笑,隨后,她自脖子上摘下一條白金鏈子,上頭串聯著一個漆黑的火鍋狀零件,那是一個小型的三項球。
項鏈被她丟到桌子,燭光下,多蘿西的額頭隱隱滲出汗水,她聲音沙啞:“現在呢?”
鏡子前面,多蘿西依舊艷光四射,可鏡子中窈窕的美人背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黑色的煙霧,有類似章魚的口器和觸手從黑霧中翻涌出來,觸手們卷著羽毛筆,羊皮卷,墨水瓶,沙漏,時鐘,偶爾還有各色動物的殘肢,包括半截老鼠,魚眼珠和人臉。
“一個背影可怖的性感美人。”
李閻瞇著眼。
“幫,幫幫我……”
多蘿西痛苦地低聲驚叫,高聳的胸口因為恐懼而劇烈起伏,語氣中甚至有幾分哭腔:“它在呼喚我,回頭,我不,不能回頭,直視它的人,都死了,請幫幫我。”
李閻拿起桌子上的三項球項鏈,為多蘿西戴上,并把三項球塞進多蘿西的脖領子,只見那張鏡子直接漲破龜裂,無數個多蘿西的背影出現在破碎的鏡面上。
這一會兒的功夫,多蘿西臉色煞白,瞳孔渙散,幾近不能呼吸,她抓住李閻的肩膀,指甲陷進李閻的衣服里,半天緩不過氣來。
“它,真的不會傷害你……也無法迷惑你……,否則,現在你要么成了瘋子,要么成了它的一部分。”
李閻攙扶著多蘿西到桌子旁邊,并給他倒了一壺紅茶。問道:“你沒見過它吧?”
“我曾經聽別人形容過。”
“誰?”
“我的養父,我最要好的朋友,還有很多人,他們都死了。”
多蘿西抬起頭,發絲被汗水粘連:“您可以幫我對么,先生?”
“我不確定,我沒興趣知道它的來歷,家族遺傳,宗派,怨靈,古董詛咒,什么都好。我可以嘗試幫你,收取報酬的那種,那是在那之前,我必須多問一句,你真的這么想趕走它,或者殺死它么?”
“當然!”
多蘿西睜大雙眼:“它是最可怕的寄生蟲,它殺死了我身邊所有親近的人。它還會殺死我。”
“如果你不回頭,就不會。如果你隨身佩戴三項球,也不會。”
多蘿西瘋狂地搖頭,她喃喃自語:“我不能忍受它,它分裂我的靈魂,你知道么,每天晚上我睡覺的時候,腦海中都有無數聲音爭吵,豌豆公主嚷嚷著要更多的奢侈品和珠寶,簡是個戰爭狂,無時無刻不想著她的蒸汽單兵,凱爾特使我徹夜狂舞。有一天我早上醒來,穿著自己從來沒見過的暴露芭蕾舞服趟在屋頂,手里拿著一把上了膛的手槍,我差點瘋了。”
“它也帶給了你榮譽,名聲,地位。你成了這個世紀末最偉大的話劇演員,無數人為你所傾倒。你有沒有想過,趕走了它,你的話劇還會那種叫人癡迷其中的魔力么?”
“……先生,你如何確信,趕走了它,會使我的話劇失去魅力呢?”
多蘿西有些不服氣。
“我只是提供一種可能,決定要你來下。”
多蘿西發愣了好一陣子,幾次張嘴,可都把話吞了進去。
“萬物都有代價,多蘿西小姐,這個代價,你能承受么?”
李閻笑著問。
多蘿西眼神閃爍,沒有接話。
李閻拍了拍她的肩膀:“考慮好了再來找我吧。”
多蘿西黯然地低下頭,她剛要離開,李閻又開口了:“對了,我知道最近不少人投其所好,送了你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其中有一部反蒸汽主義的神秘學著作,如果你用不上的話,可以把它給我么?就當是訂金了。”
多蘿西神色失落地點點頭:“我明天就派人把書送來。再見,李閻先生。”
“替我向簡問好。”
椅子上的李閻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