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六 哪怕是死神,也別想搶走我的人

天幕依舊沉郁，冥土依舊灰暗，卻感覺世界變得清澈明亮，什么都清晰了許多。

冰川已然消解，死神的神侍圍在骨山之下，在那一刻同時轉身，向骨山跪下，齊聲嘶吼。魂火匯成一圈，有如地標。

骨山在轟鳴中不斷拔升，帶起了一座座嶙峋山峰。每座山峰都由恐怖到令凡人心麻的怪異骸骨拼成，有普通人類的，有額開三眼的，有羊頭尖角的，有人頭牛角的，還有各種龍類。

灰暗煙氣如云霧般自彌散而下，罩住了似乎刺破了天穹的骨骸峰林。有什么存在攪動了云霧，自山巔盤旋而下。

“不……李奇……”

特蕾希婭飄在空中，看著眼前的劇變，驚愕而痛惜的呢喃。

“死神——！”

原本極為高大的騎士王，此時就像山腳下的尋常騎士，躍馬揮槍，異常昂揚的呼喊：“今天你死到臨頭了——！”

云霧破開，一只巨爪從天而降，將騎士王連人帶馬，轟的踏進地面。

巨爪之上，兩顆幾乎跟剛才隕日一般大的幽綠光云綻放，映亮了一張奇異的面目，依稀看到蛇身般的巨大身軀纏繞在骨骸峰林間。

占據了小半天幕的狹長頭顱探出云霧，犄角與須髯齊飛，云氣在利齒間吞吐，青黑鱗片覆體，喉下逆鱗層疊。

這頭長身怪獸抬起足爪，朝嵌在深坑中的騎士王大聲咆哮，如千萬鐘磬鳴響。亡者之域的天幕和冥土同時蕩開一圈漣漪，似乎不復真實。

特蕾希婭展開一圈護盾，在這股宏偉之力引發的亂流中努力保持穩定，眼前所見令她瞠目結舌：“伊、伊斯特賽斯……”

距離神座極遠處的冥河岸邊，終亡之主遙望盤踞在骨骸峰林上的存在，抽了口涼氣：“伊斯特賽斯始龍！這個李奇，竟然擁有始龍血脈！”

祂皺起了眉頭：“以先祖血脈作為神體，要么是他的凡人經歷空洞蒼白，只能以血脈承載死神之力，要么是他的靈魂還沒有……”

被稱為“伊斯特賽斯始龍”的巨獸用令每處冥土都在振鳴的雄渾嗓音說：“什么樣的蠢貨，膽敢打擾你的主人！？”

“是你這個瘋子，我不再需要你了！”

它張嘴噴吐出幽綠光焰，將騎士王籠罩在內。

“我不再需要你了……”

渦流深處，李奇的靈魂發出同樣的意念。

沉入渦流的那一瞬間，李奇就閃過警醒的念頭，沒來得及反應，意識就變得恍惚了。

他覺得自己的靈魂轟然炸裂，碎作無數細小顆粒，向外急速擴展。只剩下極為微弱的一絲容留著他，讓他如旁觀者般看著自己的變化。

冰寒深寂的力量由每一顆微粒中噴出，相互連接，縱橫交織，在“他”之外凝固成無數節點織成，恢弘如星海的大網。

每一點碧綠星光涌入浩瀚的信息，奔騰著撕扯他僅存的這絲靈魂。

他同時看到了難以計數的死亡，看到了生命終結，靈體分離的瞬間，聽到萬千靈魂淪為亡魂那一剎那發出的痛苦嘶嚎。

人類、半精靈、矮人、獸人、半身人甚至龍類和海靈，所有具有靈魂的生命都有。

主位面、外層位面、元素位面甚至煉獄深淵，除了天堂山和其他神祇的神國外，其他所有地方都有。

在這些死亡之后，他還看到了更深處，也更模糊的億萬虛影。一層層由近及遠伸展，無窮無盡。那是印在每個靈魂上的死亡之影，越清晰，死亡越近。

見證正在發生的死亡，預知和回溯一定時間內的死亡，這就是死神的威能。

死神的力量不僅限于此，他給每一個終結的生命施加死亡之力，令心臟不再跳動，血液不再流淌，漸漸冰涼。除非以足夠強大的力量抵消死亡之力，逆轉這樣的過程。

他給每一個新生的亡魂施加死亡之力，讓它們沉入亡者之域，除非因為各種原因滯留下來。

當他關注亡者之域時，他能聽到和感受到每一個亡者的稱頌，看到他們燃燒的魂火中那絲線般清晰的死亡之力。再由他心意自動編織，匯聚出在這個世界里無所不能的力量。

死神，從來都身兼“死亡”和“亡者”兩個神職……

感受著死神威能的同時，李奇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神祇不再擁有凡人之心。

他的靈魂被拆作億萬微小粒子，承載和映射著至高死亡之力，組成神祇之心。填充在這些粒子間的是無盡的信息和猛烈的渦流，以精密卻非人的方式運作著。

深埋在這顆“神祇之心”中的丁點凡人意志能夠感受到，“他”正對騎士王無比憤怒，但那不過是他的本能反應。當他想遏制這種反應跟騎士王對話時，“他”的洶涌意念卻將這個念頭死死按住。

“他”在以死亡之力衡量強弱，梳理關系，用他的心理模式思索處理方式，用他的言語和行為習慣包裝準備做的事情。一切都以捍衛死亡之力為出發點，絲毫沒有將騎士王當作可以平等溝通的對象。

“他”就是死亡之力的至高管理者，是構成世界的一部分。凡人于“他”，不過是史萊姆……不，阿米巴蟲般原始而軟弱的存在。“他”出自于他，卻天生的排斥他，殘存的那點凡人意志對“他”來說就如腫瘤一般可惡。

李奇依稀理解了凱姆是怎么被凱拉斯卓的凡人意志影響的，甚至理解了小紅帽保持凡人之心是多么的艱難和可貴。

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只被抓進初號機里進行意志同步的嬰兒甚至汪星人，或許比作草履蟲更恰當。

從墜入渦流，到感受神祇之心，這段時間似乎無比漫長，實際卻只在瞬間。

李奇那殘存的一絲意識正要被徹底撕碎時，柔軟而灼熱的激流包裹住他，再感應到小紅帽那仿佛化作實質的憤怒意念：“你是想跟我比二嗎？你是想證明自己的作死境界有多高嗎？給我出來啊混蛋！”

這不是我的錯——！

李奇為自己辯解，至于掙脫神祇之心，抱歉他還能維持清醒就已經是拜小紅帽所賜了，根本沒有那樣的力量。

小紅帽也明白了他現在的處境，那包裹著他的那股觸覺抽搐了一下，傳遞來澀重的感覺，李奇不知道那是什么。

在那之后，更為熾熱的浪潮掀起，就聽小紅帽斷斷續續的道：“回去我一定會好好收拾你的，我發誓！我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一定要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厲害！多么對你……不滿意！”

“小紅，放開我吧，不要把你也陷進來了”，李奇知道自己完蛋了，苦笑道：“比起把我這點殘存的靈魂拖出去，你更應該考慮要怎么跟死神李奇相處。祂可能會不太負責任，畢竟祂的心智模式是照著我來的。”

他盡職還嘴賤的補充道：“跟祂套套近乎，甚至討好一下祂，說不定祂就會站在你這邊，成為你的忠實盟友，畢竟咱們有那么深的交情嘛，那些記憶祂都有。當然你還是把祂當成我的話，那就危險了……”

熟悉的雷鳴在心底炸開，卻很微弱，只是癢了一下。不知道是小紅帽怕把他這點靈魂炸散了，還是她對他的影響已經非常微弱。

小紅帽的意念也如天外之音般飄渺：“死神李奇？你想得真美！你不是那塊料！”

此時死神的神祇之心也察覺到了，死亡之力的洪流猛然拖曳著李奇那點靈魂，一根細細的，卻堅韌的銀白絲線穿透神祇之心，與冥冥天外相連。

絲線驟然繃緊，這顯然是李奇跟小紅帽在靈魂深處的根本關聯。

小紅帽驚叫了一聲，隨即如母獅般咆哮：“哪怕你是死神，也別想從我這搶走他！他是我的！我的——！”

小紅帽的奮起令死神之心變得狐疑和警惕，兩邊一時僵住。

一個溫和的，頗有磁性的嗓音響起：“伊斯特賽斯始龍……你還沒有放棄嗎？”

還是騎士王羅蘭，他已經被死神龍焰噴得如凡人大小，裹在一團碧綠焰火中。依稀能看到那是個英俊男子，正翹著嘴角淡淡的笑。

那是看淡一切的笑容，他嘆道：“除了增加痛苦外，這毫無意義。當年伊爾洛恩也和你一樣，掙扎了很久。他變成的死神本體是個泰坦，沒錯，創造了精靈、矮人和半身人的泰坦，鬼知道他從哪里來的泰坦血脈。”

此時的羅蘭似乎完全清醒了：“可惜，即便是泰坦的血脈，也只是讓他多熬了一陣子。這給了他一些時間，向我和卡米拉問了好，還跟我們寒暄了幾句。”

當然他的語氣依舊玩世不恭：“在我們聊到亡者之域的天氣對腰腿有什么影響的時候，他忽然一巴掌把我們拍進了地里，然后要我們跪下宣誓效忠。”

轟……

死神李奇抬起龍爪，將羅蘭深深踩進地里。

死神的力量驟然增強，那根銀白光絲馬上就要崩斷，小紅帽發出凄厲的呼喊：“李奇——！”

再見了……

李奇的意識即將消散，卻感應到了什么，愕然一滯。

骨骸峰林中，一點清光閃爍，直射峰頂，沒入龍身。

無數碎片環繞著李奇的殘存靈魂，撕扯著連接他和小紅帽那根光絲的死神之力也消解大半。

看著這些碎片，李奇難以置信，每一塊碎片他都熟悉，那上面凝結著的幕幕記憶，他都一一品味過。

阿麗珊……

碎片環繞著他紛飛，塊塊拼接，匯聚成類似祈并者靈魂的核心，每一面都反射著李奇的面孔，每一張都帶著不同的表情。

各種表情的面孔如流水一般蕩漾，覆蓋住每一面的拼接痕跡，頃刻間就變得不像是祈并者而是活人的靈魂了。

籠罩在靈魂之上的光影蕩動，凝出一個纖弱身影，平凡面目，青澀氣息，對著李奇淡淡一笑。

果然是阿麗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