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四 邇香的終結與羅姆羅斯的選擇

他站到殿堂中心的法陣里，將類似密鑰的魔導器放入某個裝置里，再做了若干操作。

原本在法陣上緩緩流轉，連接到每座雕像上的光芒越來越亮，漸漸的整個殿堂都顯露出神力流轉的脈絡，如絲般遍布。雕像在光脈中如緩緩轉動的渦流，黑氣翻騰著無比深幽。

神力不斷涌入，讓團團黑氣渦流開始沸騰。整個殿堂明滅不定，伯努瓦伸展雙臂，高喊道：“魔女們，醒來吧！你們的苦難即將終結，現在是時候復仇了！向這座禁錮你們、壓榨你們的城市復仇！向整個世界復仇！”

墻壁如冰面不斷開裂，座座雕像崩開條條紋路，溢出濃郁黑氣。

伯努瓦的身影漸漸消失，殿堂里還回蕩著他低沉而扭曲的笑聲。

忠誠圣堂里擠滿了各色袍服的祭司，這些人的共同特征是肥頭大耳，目光渙散。每個人還拖著一個甚至幾個美女、美少年或者種類各異的魔獸寵物，忐忑不安的相互議論。

伯努瓦從巨大的凱姆神像背后轉出來，這些人頓時有了主心骨，紛紛揚揚的呼喊著他的名字，詢問外面的情況。

令他們驚愕的是，伯努瓦沒有像之前那樣親切和藹的安撫他們，告訴他們一切都不必擔心，僅僅只是小麻煩。那個叫羅姆羅斯的反賊并沒什么威脅，投向羅姆羅斯的凱姆神職者要么是無足輕重的基層人員，要么是樞機會早就安排好的內線。

伯努瓦只是冷冷笑著，用怪異的目光掃視他們，那樣的目光很不舒服，就像是在奴隸市場看著那些挑剩下，即將被送去“處理”的老弱病殘一樣。

“既沒有腦子又沒有力量的蠢貨們，你們也只配當餐前的開胃點心……”

殿堂頓時沉寂下來，人人眼中升起驚愕和絕望。

“不過你們應該感到幸福！你們能成為邇香滅亡的第一批祭品，真是莫大的光榮！”

伯努瓦哈哈大笑：“驚叫吧！詛咒吧！讓這場好戲更加熱鬧！”

笑聲中他的身影漸漸虛化，殿堂中上千人也隨之沸騰了。

就在他們咒罵著伯努瓦，爭論著出路的時候，殿堂搖曳了一下，那座巨大的凱姆神像喀喇喇崩開無數裂紋，黑氣嗤嗤往外噴溢。

慘呼聲如潮響起，一部分人反應很快，身上閃起或者暖白或者湛藍的光華，企圖用神器或者魔導器傳送走。

每一團光亮閃起，隨后就變作一團血花。殿堂里噗噗聲不絕，片刻間上百人炸成碎骨爛肉，給另一部分涌向殿堂大門的人潮抹上一層血色。

殿堂地板蓬蓬炸開，噴出股股黑氣，黑氣中凝結出一個個依稀身影，如暗黑版的女妖，發出令人神魂顫栗的嚎叫，撲入活人的身體中。

被撲中的人瞬間皮膚發黑，七竅噴出血水和碎肉，在痛苦的哀嚎聲中向內塌陷、扭曲，直至變成一個血水淋淋的血肉大球。

在場大多數都是高階神職者，恐慌之余還是有力量抵抗。他們紛紛施展出神術，驅逐術、凈化術、神恩術甚至圣光斬，道道暖白光芒擊打在不斷飛出的黑影里，卻僅僅只是讓黑氣稍稍一滯，變灰了片刻而已。

一團團血肉之球在黑氣中蠕動，殿堂變得有如血肉煉獄。在慘叫聲和骨斷肉裂的密集響聲中，凱姆神像轟然崩裂，噴出更為猛烈的黑潮。

當紫山的忠誠圣堂噴出黑氣時，卻沒有多少人去關注，邇香上百萬人都恐慌的盯著天空。

那個光影巨人逼退了黑龍，卻沒有追擊，似乎只能在內城區域活動。縷縷黑紋正由底部延伸，擴展到整個身體。

籠罩住內層的稠密屏障也顯露出絲絲黑紋，并且緩緩的向外擴展，與此同時，籠罩住整個邇香的結界，那層保護著市民，給他們帶來了無數便利，同時又吸收著他們信仰之力的屏障悄然消散。

邇香城外的海岸邊，伯努瓦從一處地下殿堂里走出來，遠遠眺望正處于巨變中的大陸心臟。

一個虛影在他身后出現，他趕緊轉身行禮。

那個虛影說：“做得不錯，伯努瓦，你準確的領會了我們的意圖，并且完美的實現了我們的目的。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見習艾吉恩特了。”

伯努瓦無比激動，他努力克制著身體的顫抖，很遺憾的道：“變化還是太快，我們的損失太大了，我們在邇香經營了一千多年，太多資產來不及轉移。”

“沒有關系，伯努瓦，邇香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是該和貝努因一起湮滅在歷史里的時候了”，虛影說：“的確有很多事情，連我們都沒有預料到，但這就是紀元更替，是清算一切，是世界重啟。”

“從現在開始忘記邇香吧，帶上你的部下，去該去的地方，你知道的。”

伯努瓦再深深鞠躬，抬頭時虛影已經不見了，他深深吐了口長氣，向邇香投去最后一眼，轉身離開。

當桑妮找到羅姆羅斯的時候，他正在外城中心廣場集結部隊。

“我說羅羅，你不會蠢到想帶人沖到里面去，以為能解決眼前的危機吧？”

桑妮跳下馬大聲嚷嚷，即便被無數人用想把她殺死無數次的目光瞪著也毫不理會。

“桑妮殿下！你回來了，太好了！”

羅姆羅斯一點也不介意，只是驚喜交加，然后又熱切的道：“怎么？這有什么不對？看樣子是邇香那些家伙在紫山下封印的怪物在活動，我們盡快沖進去就能救下邇香的百萬市民！”

“那是腐化之氣！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

桑妮伸手向揪他的衣領，顯然身高不夠，羅羅苦笑著低頭由她揪住，再問：“聽起來殿下您很熟悉，具體是怎么回事？跟你和盧西安的行動有關嗎？”

“盧西安和格芮塔沒回來嗎？”

桑妮瞅瞅，周圍都是羅姆羅斯的直屬部下，不僅沒這兩個人，也沒他們的部下，也不知道是跑掉了還是暫時回避。

“我們解決的是另外一件事，跟眼前這事無關！”

她大聲嚷嚷著強調：“現在事情很明顯，那幫艾吉……不，壞蛋放棄了邇香！快帶著你的人離開這里！跑得越遠越好！”

“放棄了邇香……”

羅姆羅斯還沒回過神來：“放棄就放棄了吧，為什么要干這種事情？腐化之氣……”

他兩眼圓瞪，終于明白了：“腐化之氣！平民會變成活尸，超凡者會失去力量！大帝啊……”

他使勁搖著頭，驚恐的道：“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以！？這里有百萬市民啊！”

桑妮嘆道：“這有什么不可能的？那幫家伙又不是慈善家，他們不要邇香了，又怎么會留給其他人？至于百萬市民，他們連神祇都不放在眼里，百萬人跟百萬只螞蟻有多少區別？”

見羅姆羅斯還在搖頭，桑妮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羅姆羅斯！收起你的軟弱心腸！現在命運給你發來了一道選擇題，是不自量力的去送死，還是保存力量來日再戰？”

羅姆羅斯驚愕的看了看她，再看向前方：“但、但百萬市民……”

桑妮還要開口，想到了什么，語氣又緩和下來，帶著一些好奇和期待的問：“那你有什么想法呢？”

“我……”

羅姆羅斯吞了口唾沫，看了看在遠處云層中探頭的黑龍米拉波奧斯，眼中閃過一縷回味，掙扎著道：“這是我帶給他們的災禍，我有責任拯救他們。”

“但你拯救不了全部”，桑妮平靜的說：“屏障里的人已經沒救了，還沒被屏障覆蓋到的地方，那些人說不定你都救不完，你要怎么做呢羅姆羅斯？”

羅姆羅斯的手放在了腰間的武器上：“真的不能沖進去消滅腐化之氣的源頭嗎？”

桑妮偏開視線說：“至少我不行，當然不意味著你就不行，或許圖鐸大帝在護佑你呢？”

現場一片沉靜，只聽到羅姆羅斯粗濁的喘息聲。

許久后，他咬著牙說：“我并不怕犧牲，但這不是我的使命，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是的，建設一個和平、安寧和幸福的新世界”，桑妮嘆息著，心情很復雜，也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慶幸。

羅姆羅斯的目光變得清澈，話語也有力起來：“謝謝你，桑妮殿下，是你讓我冷靜下來了。”

他轉向部下：“立即召集所有人退出邇香！一直退到北面的山脊上！”

桑妮問：“那么市民……”

“我有辦法，當然避免不了一些犧牲，可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他說完大喊：“米拉波奧斯！”

黑龍撲下，小心翼翼的落到羅姆羅斯一邊，跟桑妮保持足夠的距離。即便如此，依舊顯得畏畏縮縮的。

羅姆羅斯說：“沿著屏障擴展的方向去噴火！把市民往城外驅趕，你知道怎么做吧？”

黑龍發出低沉而興奮的笑聲：“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在龍域和獸野驅趕獵物就是這么做的。”

“盡量不要傷害到人”，羅姆羅斯說：“除非萬不得已。”

“我懂得分寸，仁慈的主人”，黑龍忍不住譏諷的道，旁邊桑妮冷哼了一聲，又趕緊補充：“絕對不會！我現在改邪歸正了，我米拉波奧斯是善良者的伙伴！”

黑龍展翅升空，桑妮定定的看著羅姆羅斯，直到把后者看得一頭霧水，才嘆道：“果然啊，能夠背負起非凡使命的人，都有一顆鐵石心腸。不像某個家伙，要換成他，不是怯懦的撒丫子就跑什么都不做，就是愚蠢的舍命沖進去了。”

羅姆羅斯有些不安：“殿下，我……做錯了嗎？”

“我無權評判你的作為，更無權審判你啊”，桑妮說：“以我個人的角度看，你做得非常漂亮，當年在康拉德城解決腐化之氣危機的特蕾希婭都不如你，至少在對待該付出多少代價這個問題上，她不如你這么……豁達，你更在意最終的結果。”

“追求結果不是當然的嗎？”

羅姆羅斯有些不解：“我們所做的不就是為了一個結果？”

桑妮淡淡笑道：“的確，但當我們所做的永遠看不到結果的時候該怎么辦？”

見羅姆羅斯又愕然了她揮手說：“好啦，只是瞎扯淡而已別放在心上，我們也趕緊離開吧，對了忒溫絲呢？”

“她……有些不適應現在的狀況，回城外的軍營了”，羅姆羅斯先有些黯然，又欣慰的道：“真是幸運啊，她沒在城里。”

“幸運會一直相伴嗎？”

桑妮很認真的說：“要不先把她交給我吧，等你覺得可以給她一個安定和幸福的家了，我再把她交給你。”

羅姆羅斯毫不猶豫的道：“謝謝您的好意，我能保護好她。”

桑妮歪頭：“是嗎？”

羅姆羅斯楞了一下，有些掙扎的樣子，最終咬咬嘴唇說：“如果我連她都保護不了，還怎么開創新的世界呢？”

“羅羅，作為朋友，我提最后一個忠告”，桑妮說：“盧西安，還有格芮塔，他們……”

“我知道！”

羅姆羅斯有些煩躁了：“我知道他們別有用心！也知道我能這么快的聚集起這么龐大的隊伍，是他們在暗中推動，他們說不定就是邇香那幫人的暗面。”

他又握了握腰間的武器，決然的道：“但我能震懾他們，能將他們感化到新的秩序里！大帝在護佑我，大帝與我同在！”

他又看向桑妮：“其實您和他們不也一樣嗎？都在幫我當棋子看，您的來歷似乎不只圣女那么簡單，連米拉波奧斯都那么畏懼您。”

“冤枉啊——！”

桑妮委屈的叫道：“我現在就是圣女！僅僅只是圣女！”

羅姆羅斯淡淡笑著，一副看穿了她的模樣，讓她不好意思的撓頭：“好啦，的確有些事情瞞著你。不過拋開其他事情，從我個人來說，的確是把你當朋友看的，至少……”

她拍拍旁邊的小灰：“你把小灰送給了我，很感謝你。”

“就只是這樣嗎？”

羅姆羅斯苦笑，鼓起的一絲心氣也消散了，這位圣女殿下，永遠是那么捉摸不透啊。

桑妮利落的上馬：“該做的做了，該說的說了，我也該跟你說拜……跟你道別了。”

羅姆羅斯很不舍：“您這就要離開了？”

桑妮揮揮手：“以后我們還會見面的，當然那時候就未必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牽著馬韁，銀灰龍馬疾馳而去，依稀還聽到桑妮在嚷嚷：“沒讓你起步三檔啊！雖然說這的確很帥，但事先通個氣不行么！？”

看著人馬絕塵而去，羅姆羅斯發出深深嘆息，再看向遠處正在掠空噴火的黑龍，嘆息又變得更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