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高貴強大的大祭司也沒料到,所以她整個人都僵在那里。
要說茯苓跟老佛爺終究不是自己人吧,有誠意,但是沒魄力呢,愣是被嚇傻了。
倒是葉子戌,宮九這些真正的自己人刷刷全部站了起來,刀劍都刷刷出鞘了。
陡然,又刷刷被一股力量強行入鞘。
鏗鏘之聲中。
出手的不是隨弋。
顧叁思跟莫柯目光寥寥交錯過。
那是絕望又深刻的吻,不顧一切,不管他人,近乎癡狂又怨恨.....曳醉忽然停下了動作,將唇緩緩抽離那嬌嫩如水的肌膚,也淡化了那讓人口干舌燥,目瞪口呆的曖色。
為什么停下呢?
因為隨弋竟然還能就著那流淌纏戀于玉指之上的殷紅酒流,將未飲完的酒喝完。
紅與白,白與紅,那從容雅致、菁華內斂是多好的顏色都無法筆墨描繪的墨畫。
她看著她喝完。
酒入樽,不留紅,愿千愁盡削,前塵盡忘...如此,才可安生啊....
曳醉腦子里混混沌沌忽然浮上來這樣哀愁幽長的呢喃....
酒杯落在桌子上。
輕微無聲。
曳醉站直身體,看著隨弋,神情若有所思,像是在迷惘什么...身上氣息浮浮沉沉的,隱隱還動了殺機..
啪嗒,酒杯落地,發出碎裂的聲音,
是宮九。
她盯著曳醉,這女人占便宜了還不算,還想殺人不是?
被宮九這么一打斷,曳醉眉宇之間的迷亂才凝固些許...
而隨弋起身了,轉頭看向曳醉。
很多人以為這個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但是幾乎沒被人如此輕薄過的齋主大人要發飆了。
顧溫侯雖然覺得自己有這樣的心眼很不好,但是他的確希望這位剛扇了內衛一巴掌的超級高手能大展拳腳,也扇門兩巴掌。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隨弋果然還是出手了。
那手取下了曳醉手里的酒壺,放在了桌子上。
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看著曳醉。似乎苦惱什么,又似乎在緬懷什么,最終將嘆息壓進腹腔,徑直看向陶先生。
后者剛剛好安排了一個管家過來。要帶隨弋去沐浴換衣。
畢竟剛剛那酒水也還有些順著脖頸往下了..
隨弋走了,走的時候,手掌落在自己脖頸上,摸了摸,眉頭才壓下來。然后回頭一望。
那一回眸,那眼底的沉沉霧迢是誰也看不分明的,便是覺得她勾人,又滲人。
托她這個動作提醒,沈慈等人才看到她的耳墜那兒跟脖頸之處都有了詭異的紅色..
兇殘啊
宮九等人覺得滿桌子的佳肴都特么沒味兒了。
這女人下手太快太狠了...
花妖非郁郁不得志,略微嘀咕:“早知道隨弋這么好說話,我以前就....”
千年死一回,也得親一回啊
管家帶隨弋去的是一個沐浴的地方,而且不是現代浴室,而是一個很大的古代浴池。實木鋪砌而成,旁邊就是熱氣騰騰的池子,再旁邊還有沖洗的熱水從墻壁龍頭上流淌下來。
隨弋本來不覺得這點污濁就需要大費周章沐浴一番的,不過對方這么安排,大概也是世家之風大多好潔,一點污濁都不愿意沾染,以己度人,也就以為她也這樣了。
既然來了,也就算了。
屏風外面還有軟榻。
已經備好了一套衣物放在桌子上。
管家退出去。
偌大的浴池里面就剩下了隨弋一人,敞開的門窗外面是一個封閉的桃花院子。還有飄蕩著不少桃花的小水池...
很美的院子。
隨弋看了一會,轉過臉,脫下衣物掛在屏風上,赤身走到龍頭下面。熱水從頭頂窸窸窣窣而下,濕潤了發,也涼了身體。
她微微閉上眼。
她的確是不大想出去的,或許是有些疲倦于腦子里一時間翻涌上來的記憶。
“曳醉,楚家曳醉...”
曳醉,第五世呢。(接下來的描述視角會不斷轉換。以便故事更完整,不會單單以隨弋個人回憶描述)
不同于第九世的混沌呆傻,第五世的她是個漂泊于江湖的浪人,她整日騎著一匹不白不灰的馬兒游走在天地之間,時兒路過繁華都城,時而路過餓殍遍地的鄉間野道,也曾一人一馬跋涉于荒山野嶺半年一年之久,更曾困于雪頂一日一日....
那是她無根漂泊的一世,她留著大祭司獨有的清明,又帶著不知何處而來,何處而去的迷惘....
那一日,直到整整十年之后,她回到了這座王城。
繁華喧囂依舊,卻總透著一股腐朽哀愁的味道。
王城的繁華在她眼里沒有任何可愛之處,牽著馬兒走在寬闊道上,也并沒有多少人對她投以目光,大概是風塵仆仆,不修邊幅的她太不顯眼了,也或許十年真的容易讓她變得太多,讓她認得這個王城,它卻已經不認得她了。
街道盡頭過去,便是那高聳入云端的王宮。
那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
一個讓她很不自在,很不喜歡的地方。
而在她死后,她就再沒回去過了。
忽然,她聽到旁側一扇門內傳來動人悅耳的歌聲...聲樂迷人。
她頓足,隱約覺得熟悉。
轉頭一看,大紅燈籠,紅粉佳人。
王城最醉生夢死的地方——燕子樓。
人潮涌動,那歌聲卻那樣清晰...
她遲疑了下,走了進去。
越過一個個人,越入那曖昧的琉璃燈火...
臺上是這天下間最名貴的紅綢鋪地,十里紗作成的長裙成了眾人眼里的流光,她便是拽著流光曳尾的星辰,紅唇朱砂,身姿曼妙游轉,唇中吐出的不是歌聲,而是海妖勾人的魂。她的眼倒映了這個王城,這個國家最璀璨的繁華跟最安靜的落寞...
直到她看到了臺下一襲灰袍,身姿修長纖瘦的人。
所有的繁華跟落寞都成了空白的死寂。
然后變成了兩人獨處一室之后那點起的煌煌燈火。
她無言,不問。她也就沒得回答。
該怎么回答呢?
如何從那最高貴優雅、名傲王城的世家大閥千金,變成了如今名氣最大,冠絕歷史的燕子樓花魁?
她琴棋書畫樣樣皆全,當年受王侯多少贊譽,如今。也一樣是這些王侯贊譽她。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宰輔的掌上明珠,依舊才情縱橫....
這些年,她縱橫的何止是才情。
那身體....
“楚家曳醉是這世間的明珠,當年楚相誠不欺我,的確貌美婀娜,多情多姿”。
那個曾經在她父親前面仁慈敬重的下屬,當著那些官僚這樣笑著說...
下面的人大笑回應...
臺下聽著那些貴賓席中的權貴們毫無顧忌得在她歌唱的時候也這樣說..
又有幾個人說自己也入了她的幕,滿意而歸,還有人說:“楚家明珠算什么啊,如今燕子樓花魁曳醉的名頭還遠超當年呢...這才是真正的物盡其用...”
物盡其用。
她是物么?
原來是物啊....
終究是前塵之事。
她用自己的紅袖添了香。看到紅色香燭滴蠟而下,落在指尖,一片灼疼。
竟然還會疼。
她應該也都聽見了吧。
轉頭看,看到站在窗前的人身姿竟是比女子還單薄。
十年了...
多少等待都變成了如今相顧無言的靜默。
“殿下”
隨弋轉過身,看向她,那眼神有些恍惚,跟外面波蕩的湖水一樣上下浮沉,讓人看不見底。
“阿醉.....是我錯了”
她說她錯了。
“殿下說的錯,是十年前棄婚而去,還是今日又回來了”
無論是離開。還是回來。
對她而言都是錯的。
對這位曾該是她丈夫的皇子,也會是錯的吧
曳醉將火石輕輕放在桌子上。
不露聲響。
那一天,是她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也是最痛苦的。
大婚啊....
十里紅妝。
卻獨獨沒了那人。
“阿醉...我...”
“比起你任何苦衷。我更寧愿你為我做一件事”
嗙磅嗙!
外面是那些懊惱的官僚們帶著打手沖上來的聲音。
吵鬧又聒噪。
還有危險。
楚曳醉笑著,像是紅顏羅剎。
“殺了他們,帶我走”
“不過若是殺了他們,當年遠走避世,以逃避皇位之爭的七皇子恐怕就不能再那般悠閑度日了...所以...”
她推開窗子,指著外面的遼闊天地。
“你走吧”
再不要回來了。
這話剛收完。她指著外面的手被攥住了,然后便是看見她念想怨恨了十年的人拉著她,義無反顧得開了門,拔出了劍,從樓上殺到樓下,血流成河,人頭遍地,然后抱著她躍上馬,在那她以為怎么也逃不出的繁華城池中縱馬狂奔...
風在呼嘯,可都越過了前頭的人,護她安穩,身上一點的污血都未沾上,她小心翼翼扯著她的衣角,輕輕將臉靠在她的后背上,縱容了自己,說:“去那兒..”
河岸流水幽幽,一艘孤舟漂泊于江山。
這是她的舟,買下許多年了,卻不曾來過。
想來也是笑話。
隨弋看到這艘船愣了一下。
年少時,城內權貴子弟跟皇親貴胄呼嘯成群,陛下最疼愛的七皇子一向不喜這樣的喧鬧,若是不得已必須跟這些人一起,也往往一個人孤孤單單走在一旁。
直到她在喧鬧的楊柳河岸看到了一道綽綽人影,驚訝于對方不隨人玩鬧,又覺得對方好像本該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