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延嘉殿走水的牽制,又有趙太后和王皇后協助,韓彥帶著小望之順利出了皇宮,卻一刻也不敢停留,連家門都沒有進,甥舅倆就倉皇逃出了京城。
這一路以來,保命對于他們來說尚且都十分艱難,韓彥又哪里還顧得上和小望之玩耍,教他說話。
直到奔逃到了獾子山,借住到了張獵戶家里,才能暫且停下來喘口氣兒。
沒想到就這幾日的工夫,原本瘦弱呆怔的小望之,竟然就長胖了一小圈兒,小臉兒也變得紅潤起來,醒著的時候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四處打量,口中還無意識地呢喃著……
就是尿了餓了的哭鬧聲,也日漸洪亮了起來。
而現在,竟然還會咯咯地笑了。
韓彥心中五味雜陳,悵然喟嘆。
若是長姐見了小望之這副模樣,只怕會歡喜得眉如彎月吧。
“小望之都八個月了,我覺得,是時候好好地教他說話了。”舒予伸手輕輕地戳了戳小望之白嫩的面頰,抬頭沖韓彥笑道,“你別看他還只是小小的一團,心里可清明著呢!”
韓彥對此深以為然。
雖然長姐希望小望之逃出樊籠海闊天空,然而前世在趙貴妃的毒手摧殘之下,元嘉帝直到去世,都沒能生得一個兒子繼承皇位。
元嘉帝駕崩之后,宗室奪位,權臣蠢蠢欲動,一時之間大周上下亂作一團,天地失色、生靈涂炭。
所以,不論是為了長姐能夠沉冤昭雪,還是為了這大周江山永固、國泰民安,甚至是為了小望之能夠平安恣意地長大,他都不能任由小望之在這山野之間做一個普通而艱難的獵戶討生活。
韓彥當即抱了小望之在懷,低頭輕聲哄勸道:“來,小望之,跟我一起說,娘親——”
長姐為了救子而殞命,若是九泉之下能聽得小望之一聲“娘親”,定然會含笑欣慰吧。
小望之定睛看了看韓彥,像是不明白,小腦袋一歪,又咧嘴咯咯地笑了起來,露出了剛剛冒尖的白色牙痕,就跟那年畫娃娃似的,別提有多可愛了。
心頭郁郁陰云頓時被這純稚的一笑揮散開去,韓彥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從當下開始認真教導小望之為人之道和君王之術,今后幾天,韓彥在教導舒予讀書認字時,便特地將小望之也放在一邊一同聽授。
大周未來的天子,落難民間,肩負重責,當然要從比別人更早更加努力才行!
舒予對此頗為贊同。
聽得懂聽不懂的倒不重要,關鍵是將孩子放在一個正常的語言環境里,讓他從一言一語、一點一滴開始,認真地接觸這個世界,理解這個世界,最終順利融入這個世界。
閑來無事,舒予也總會將小望之抱在懷里,輕聲哼小曲兒,脆語背新詩,或者是咿咿呀呀地模仿小望之同他交流,捏捏他的小手小腿兒同他玩耍嬉戲,不亦樂乎。
小望之就像是一縷光,猛然間照進舒予封存已久的前世記憶,喚醒她沉寂一年的身心,慢慢地幫她找回前世的自我——一名金牌育兒師的尊嚴和驕傲。
教導小孩子就是這樣,我們總以為自己是他們的人生導師,卻殊不知他們才是呵護我們心靈的小天使。
這些韓彥看在眼中,感動于心。
他看得出來,舒予是真心喜歡小望之,所以才不遺余力地陪護他,教導他,關愛他,就如同一位母親一般。
這么一想,韓彥頓時一個激靈,看向舒予的神情便帶了一分歉然。
舒予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大姑娘呢,好心幫他照顧教養小望之,自己卻把她比作婦人,實在是不妥當。
幸好只是心里閃過一個念頭罷了,否則若是說出來,舒予只怕會跟他急眼。
然而讓韓彥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幾天的除夕夜圍火守歲時,小望之竟然將他心里一閃而過的念頭給叫破了。
山野人家規矩雖然不多,但守歲迎新還是一定要的。
晚飯后,張李氏撥亮火爐,又煮了茶水,擺了獾子肉干、糙米點心、松子堅果等吃食。
大家便圍爐坐了,飲茶吃點心嗑堅果,說說笑笑地等待元嘉十八年的新春。
小望之也坐在被子圍成的小坐席里,穿著簇新鮮艷的小棉襖,瞧瞧這看看那的,眼睛里盛滿了好奇。
舒予正坐在小望之的身邊,拿著自制的磨牙棒逗他。
前些日子無意間發覺小望之開始流口水扎乳牙,舒予便打了雞蛋和了面粉,搗鼓半天,新作了一小罐子磨牙棒,幫助乳牙萌出,及時訓練了他的口腔咀嚼功能。
張李氏等人看得新奇,見小望之喜歡拿著咬來咬去的,又都是面粉雞蛋做成的入口完全沒問題,便也沒有阻止。
小望之這會兒聞到熟悉的香味,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瞪得圓溜溜的,直盯了過來,往前探著腦袋抻著身子,極力揮舞著一雙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去抓磨牙棒,口中還咿咿呀呀地撒嬌索要。
舒予被他這副可愛的小模樣逗得哈哈大笑。
其他人聞聲看過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才多大點孩子,你別逗他了。”張李氏瞋了舒予一眼,伸手從旁邊的小罐子里重新取了一根磨牙棒,就要遞給小望之,卻被舒予伸手攔住了。
“你可別看他現在還小,心里可有主意著呢!”舒予不贊同,笑道,“既然是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就努力去爭取好了。讓他明白,這世上什么東西都不是白來的。
如果他想要什么咱們就立刻給他什么,長大了說不定就要養成一副憊懶貪婪、自私自利的性子了……”
張李氏聽得連連擺手告饒:“好了好了,我不給他就是了。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近來道理愈發地多了起來……”
韓彥笑著聲援舒予:“嬸子,我倒是覺得舒予妹子說得挺對的。”
大周未來的天子,尚未出生之時就在波詭云譎的后宮傾軋中艱難求生,如今又為了生存不得不避難荒野,又有什么資格貪圖安逸?
哪怕他還只是一個八個多月的嬰孩。
舒予得意地沖韓彥一揚眉,杏眸晶亮,無聲道謝。
韓彥嘴角揚起,微微頷首應答。
小望之可不管什么道理不道理的,見抓了半天都沒有抓到心愛的磨牙棒,頓時急了,突然沖舒予急聲撒嬌喊道:“囊~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