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孟氏待孫暢音哭聲漸歇,便忙吩咐丫鬟打了水來給她凈面。
“瞧瞧,眼睛都要哭腫了,等回去你母親看了該心疼了。回頭又該來說姨母不愛護你了。”孟氏故意說玩笑逗孫暢音開心。
誰知往常很好哄的小姑娘,這次卻依舊撇著小嘴,道:“姨母怎么會不愛護我?是彥哥哥他欺負我才對!”
孟氏心里“咯噔”一下。
孫暢音對韓彥的心思,她開始還真沒有注意過,畢竟兩人差著八九歲呢。
五年前韓彥年過二十的韓彥帶著太子殿下悄沒聲息地離開京城時,孫暢音還不到十二歲,一個早已成年,一個還是個孩子,誰能夠將他們兩人想做一對去?
見孫暢音總喜歡“彥哥哥長”“彥哥哥短”的,被韓彥冷言冷語地相待,甚至無視,也只是掉過一陣金豆豆,轉眼間便又追著人跑了,孟氏只以為她是因為家中兄長同樣與她年紀相差甚遠,而且兩家關系甚好的緣故,把韓彥當成自家哥哥呢。
可是隨著韓彥的突然“失蹤”,孫暢音每每來府時總是要到清風院走一圈,滿目哀傷的,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活潑機靈,一次又一次,孟氏便看出不對勁來了。
這丫頭分明是看上了自家那放蕩不羈的小兒子了啊!
當時孟氏也曾想過,若是韓彥沒有“失蹤”的話,娶了孫暢音做媳婦,親上加親的也沒有什么不好,畢竟男女相差年歲再大些的也有。
可關鍵是韓彥不僅回來了,還在外頭成了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樣不缺,合情合法,那孫暢音再這么糾纏韓彥可就不對了。
孟氏穩穩心神,順著孫暢音的話笑罵道:“子介這孩子一向是頑劣不服管教的,今兒他欺負了你,改明兒姨母親自押著他到孫府給你賠罪。
“正好你二嫂初來京城,對于京城與韓家許多人事尚不清楚,姨母正打算帶著她到親朋故舊家里坐坐,多結識些人,也省得日后枯寂無聊呢!”
孟氏一邊說,一邊仔細地觀察著孫暢音的臉色,果然見小姑娘聽前一句的話的時候還開心得意得眉梢高揚,然而等聽她提起舒予,立刻就變了臉色。
孟氏心中暗嘆一聲,狠狠心,只當作是沒看見,隨和地笑道:“到時候,暢音可要多多照顧你二嫂才是呢!誰不知道,你在京城的一種貴眷圈中,頗有盛名呢!”
孫暢音只覺得“二嫂”這兩個字刺得她耳朵疼、心滴血,悶得發慌,勉強穩住心神,沖孟氏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來,到底心有不甘,開口試探問道:“姨母,彥哥哥在外頭悄悄地成了親,還把人給帶了回來,你不生氣嗎?”
“子介可不是悄悄地成的親。”孟氏笑道,“這門親事,是康平縣的譚縣令親自保的媒,老爺首肯了的,而且還請了鎮國公觀禮見證。”
孫暢音一聽,脫口道:“這不可能!”
孟氏微微蹙眉,心中不悅,但還是耐著性子溫和地問道:“怎么不可能了?”
孫暢音作為內閣首輔的嫡幼孫女,自幼過的是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生活,而孟氏因為和孫暢音的母親是閨中密友,也一向是拿她當做自家晚輩看待的,寬和縱容得很,再加上孫暢音心中這會兒惱恨不甘,是以壓根兒就沒有看出孟氏的不悅來。
聽得孟氏發問,孫暢音立刻回道:“我都聽祖父說了,彥哥哥帶著太子殿下,這些年來一直都住在遼東的一個小山寨里呢。山寨里的姑娘,怎么能配得上出身富貴、卓然拔俗的彥哥哥呢?!”
孟氏一聽這話,看向孫暢音的目光便帶上了審視的意味。
“你早就知道子介娶妻了?”孟氏站著身子,淡淡地問道。
孫暢音雖然恃寵而驕又正在氣頭上,但是本身并不笨,一見孟氏收斂笑容,語氣也變得淡淡的,滿滿的疏離感,就知道自己方才的話惹了她不悅。
不安地垂下頭去,孫暢音軟軟地辯解道:“也不早,就昨夜祖父從宮中歸來之后,我才聽說的……”
孟氏聞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她先前以為孫暢音得知韓彥業已成親之時那副驚詫痛心的模樣,是因為對此事并不知情,乍然間聽聞,一時情緒失控罷了,卻不曾想她竟然連舒予的出身背景都調查清楚了。
那么,今日孫暢音登門可就不僅僅是探望久別剛歸的韓彥那么簡單了。
就算是孫暢音沒有存著拆散韓彥和舒予的心思,至少也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的這個小兒媳婦,要給她難堪的。
回想起來,孫暢音自打進門起,好像還真的沒有正眼看過舒予一眼,輕蔑的意味十分明顯。
韓家的人,還從沒有人敢如此輕侮。
到底顧念著昔日的情分,孟氏也不好直言責備孫暢音,輕嘆一聲,道:“既然這些你都打聽清楚了,那想來你也應該知道,當初若不是你二嫂一家的收留相助,只怕子介和太子殿下都未必能夠順利捱到今天。
“為此,圣上還特地敕封你二嫂為‘清和郡夫人’,這可是許多大家閨秀窮盡一生都未必能夠得到的殊榮。
“莫以出身論高低,暢音你身為內閣首輔的嫡孫,更該懂得這個道理才是。”
孫暢音被孟氏一番綿里藏針的話刺得臉頰通紅,垂首不語,也不再抱著孟氏的胳膊“姨母姨母”地撒嬌委屈了。
孟氏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孫暢音的肩頭,輕嘆一聲,道:“姨母知道你或許不喜歡你二嫂,但是她既然嫁給了子介,就是我們韓家的人了。看在兩家的舊交情分上,姨母不希望你做出傷情分的事情來。”
語氣雖然依舊溫和,但是態度卻很堅決,你要是真的敢欺侮我們韓家的人,就是兩家往日的交情再好,我都會生氣的!
孫暢音猛地抬起頭,怔怔地看向孟氏,她不明白,一個粗鄙平庸的鄉野村姑罷了,偶然間有幸才能嫁入韓家,飛上枝頭變鳳凰而已,怎么會得孟氏的如此相護?以至于連她的面子都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