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敵當前,鎮國公可沒有心思跟謝之儀做這些無謂的爭執,見謝之儀主動退了一步,他遂哼了一聲,將此事揭過不提,說起鷂子嶺埋藏的大量隕鐵來。
謝之儀虛驚一場,暗暗抹了把汗,心中慶幸不已的同時,對鎮國公此舉又是欽佩,又是不以為然。
欽佩的是國家大義當前,鎮國公從不曾像朝臣一般計較個人利益得失,而是萬事以大局為重;不以為然的是,這么多年以來,鎮國公雖然聲譽日隆、皇恩漸重,但是本人和子侄親族都因為他的不善言辭而苦守邊地,吃盡苦頭,不能回京安享太平。
在朝為官,光是做得好可不夠,還要說得好!
看內閣首輔孫長玉與岳父陳有良和恩師章庭之的不同際遇就可知曉了。
——孫長玉憑借一張巧嘴,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內閣首輔,甚至還在先帝駕崩前被欽點為第一輔政大臣,在朝堂上一呼百應。而陳有良和章庭之因為清廉耿介,一個因為身體有恙而早早退隱,就連專家兒孫也不能照拂一二;一個做了多年國子監祭酒,也依舊沒能獲得半步提升。
轉瞬之間,謝之儀心頭轉過萬般念頭,最后都化作歉然又贊佩的一笑。
鎮國公向來無心于這些朝爭之事,見謝之儀知趣退讓,也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便肅然說起正事來。
“圣上在圣旨上說得明白,此番除了御敵于國門之外,還需調查清楚鷂子嶺隕鐵一事。眼下瓦剌暫且鳴金收兵,退回草原,而鷂子嶺的隕鐵也業已查明。剩下的,便是開掘鑄造之事。”鎮國公沉吟道,“不過,在此之前,必須要想方設法將脫歡安插在我大周的釘子徹底拔除!”
若非有細作混了進來,脫歡怎么會對鷂子嶺“神跡”一事所知甚詳,并且暗地里調查了個清清楚楚,甚至不惜為此而發動大規模的入侵?
鎮國公想到上次脫歡以韓彥和被俘的大周臣民為誘餌,在雀子山從容布置,誘他送死一事,眉頭就緊緊地皺了起來。
那一次,若不是舒予和韓彥兩個機智斡旋、奮勇破計,或許他已經葬身在脫歡的算計之下了。
此次,定然不能繼續容許脫歡的耳目繼續存在!
謝之儀對此當然沒有異議。
若是不能憑借軍功獲得晉升,那么何不以鷂子嶺隕鐵一事為契機,謀求提拔呢?
再說了,孫長玉可還在京城等著他的“好消息”呢!
“國公爺所言甚是!”謝之儀笑著附和道,又恢復了先前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儒雅做派,誠懇道,“不論是鷂子嶺埋藏的隕鐵,還是清理瓦剌細作,都已是刻不容緩!”
兩人遂就這兩件事情認真商議起來。
一旁的小安公公,見鎮國公與謝之儀二人收起了先前的劍拔弩張,認真地討論起鷂子嶺“神跡”一事,不由地長舒一口氣。
他雖然站在康平帝與韓彥這一邊,有心偏幫鎮國公,但是此次北上宣旨卻要受制于謝之儀,為了將來順利返程著想,他可不想現在就把謝之儀得罪得太狠了。
遼東之事,韓彥雖然不在近前,卻也通過與鎮國公的書信往來知之甚詳。
知曉謝之儀在遼東耍天使之威,卻被鎮國公三言兩語就巧妙地化解并且漂亮地回擊時,韓彥忍不住暗暗贊嘆。
自己的這位師兄,平時看起來是個敏于行、訥于言之人,但要真真的把他給惹急了,打起嘴仗來,就連謝之儀這樣的能言善辯之人也得甘拜下風。
大周能有鎮國公這樣不事口舌、專意守邊護國的大將,實乃江山社稷之福啊!
當然了,鎮國公的來信之中,除了這些讓人拍手稱快之處,也有讓韓彥憂心不止的。
譬如,開掘隕鐵鑄造兵器之事。
鑄兵之事,哪怕鎮國公再心懷無私,也不可能私自去做這件事情,必須得有朝廷出面主持。
而這件事情一到交到朝堂之上,以目前朝堂的形勢來看,只怕孫長玉少不得借此分一杯羹,甚至是拿去大頭。
鎮國公在信中也說了,謝之儀如今已經再為孫長玉一方謀求這方面的利益了,讓他在京中多加防備,提前部署。
可饒是鎮國公一再提醒,想到孫長玉在朝廷勢力的盤踞,韓彥還是忍不住憂愁嘆息。
舒予見韓彥近幾日怏怏不快,就是在長子韓忻的滿月禮上也不見他有幾多開懷的笑影,不由地暗自擔心。
——因張獵戶與韓家之故,才終于摸清楚了脫歡大舉率兵進攻鷂子嶺的意圖,及時派遣謝之儀與小安公公北上傳旨御敵護國的,所以在捷報傳回朝廷之后,康平帝便借此機會,重提給表弟賜名之事。
忻者,歡悅也,既應景,也是康平帝對幼弟的美好祝愿。
孫長玉剛剛才栽了個大跟頭,正是該夾緊尾巴、低調謙遜的時候,當然不好再在這件事情上跟康平帝生出齟齬來,只能附和。
等到參加韓忻滿月禮的賓客散去,夜深人靜,只有他們夫妻二人并熟睡的韓忻之時,舒予一面抬手替韓彥按摩太陽穴,一面柔聲問道:“可舒服些了?”
不待韓彥回答,舒予又輕嘆一聲,不無擔憂地低語道:“這幾日我看你悒悒不快,很是擔心不已。不過見你不便提及,也就沒有多問。怎么,這么多時日過去了,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嗎?”
韓彥聞言身體一僵,旋即又放松下來,悵然長嘆一聲,抬手將舒予的雙手捉住,包在掌心里,看著那一雙滿懷擔心和愛意的杏眸,無奈又溫暖地笑道:“不是我要瞞你。只是見你最近日夜照顧忻兒,精力不濟,眼底都添了兩片青影了。
“我怕你勞神費思,跟著擔心,所以才沒有跟你說的。”
不過既然舒予提起了,他這回要是不解了她的困惑的話,只怕她還指不定要怎么瞎擔心、費心神呢。
韓彥這么想著,遂將鎮國公在信中所提醒之事告訴了舒予。
誰知舒予聽過之后,非但沒有皺眉愁苦,反而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