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我這就過去。”
陸澤一點都不客氣,畢竟當了一年多的鄰居了,雙方都很熟悉,還有就是陸澤一平日里就是能湊合一口就湊合一口的主兒,手藝真的不怎么樣,有好吃的,誰都拉不住他。
穿上拖鞋,陸澤隨后把電視一關,進了東屋往里面看了一眼,紅燒刀魚、糖醋排骨、油燜大蝦、青椒炒雞蛋、再加一碗西紅柿蛋花湯,怪不得陸澤屋里那么香呢。
楊丹盤腿坐在炕上,夾了口菜塞進嘴里,瞥了一眼陸澤說道:“坐吧,大老爺當慣了?還得我伺候你?”
“今天伙食真不錯啊,一個人吃四個菜一個湯?真講究,丹姐今兒你過生日啊?”
陸澤笑瞇瞇的上炕,把酒杯里殘留的水甩了甩,用牙把白酒瓶蓋咬開,給自己倒了一杯,自來熟的不能再熟。
“我明天要走了。”
楊丹這句話說出來,陸澤瞬間僵住了,但一秒鐘不到的時間又恢復了正常,仍然笑瞇瞇的舉杯,跟楊丹碰了一個。
“搬走啊?今兒就算散伙飯了唄?也成,謝謝丹姐你這一年多的照顧了,也祝你將來的演藝事業.......”
“我說我要回家了,回合北,車票買好了,明天下午兩點多的火車。”
一口氣悶了足足二兩,陸澤哈出一口氣,夾了口菜問道:“不演戲了?”
“不演了。”
“因為二肥子?”
“有一半原因吧,橫店太苦,我當了三年橫漂,這樣的日子過夠了。”
陸澤從褲兜里把煙盒翻出來,遞給了楊丹一根,給她點著后才點燃自己嘴上的煙,兩人沉默著坐在炕上吞云吐霧,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我一個多月沒接到一份工作,二肥子在背后整我,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我一塊錢都沒賺著,這種生活我過不下去了,我害怕。”
橫店的女漂不賺錢,這話是真的,她們不像是男人,除了吃住就沒什么花錢的地方,她們得更加注意保養自己,讓自己更年輕、更漂亮,然后去接更多的戲。
她們的開支要比男人大很多,幾乎每個月都要拿出三分之二,甚至四分之三的薪水去買護膚保養品,所以陸澤知道,一個多月沒工作的楊丹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陸澤沒說話,默默的抽完煙,在煙灰缸中熄滅,如果她只是這個月的開支不夠了,陸澤不會介意幫襯一把,但她今后可能都沒什么工作了,這還讓人怎么幫?
楊丹把酒杯滿上,一口氣干了,酒很沖,沖的楊丹表情有些痛苦,白皙修長的手指上,鮮紅色的美甲很透亮,帶著一種誘惑的魅力。
你不去橫店,你不會知道這些女群演身上背負著多大的壓力,是,她們是想紅才來這兒遭罪的,可想紅、想賺錢是錯嗎?
“陸澤。”
“嗯?”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真的,打從我十幾歲開始,我就一直有個做明星的夢,賺錢都是其次,我就像感受一下電視上演著我拍的戲,媒體上有我的名字的感覺,可是我做不到啊.......這個夢我做了十多年,當我拒絕二肥子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夢該醒了.......”
“這不怪你,真的丹姐。”
“我知道不怪我,他想睡老娘,老娘就得心甘情愿的撅著屁股?憑什么!但是我沒想到會這樣,我去等活兒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搭理我,我被逼急了,像男的似的往前擠,可是呢?人家把我當空氣!無視我!你知道嗎!”
楊丹喝多了,叫罵聲有些歇斯底里,憤怒掩蓋住了女人天生帶有的那股柔弱,哪怕眼淚也在溢出。
又悶了一口酒,她漂亮的手伸了出來,單手握拳,用大拇指壓出小拇指,面帶嘲諷。
“就一群頭兒,就一個群頭就給我掐的死死的,就那么屁大個頭兒,我還就他媽不如他的愿了!老娘混三年一無所有我他媽的也認了!想睡我?去你媽的!”
陸澤立刻壓住了楊丹的酒杯,不讓她再接著往下喝了,她現在都快坐不住了,再喝容易出事。
“別管我,今天我多喝點,我累了,我好累你知道嗎!陸澤,我的夢碎了!你知道最讓人感覺到可悲的是什么嗎?是他媽沒有希望!我努力了這么久!我付出這么多!可是你抬頭一瞅!媽的!天都是黑的!一點光亮都看不見!一點希望都沒有!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
“丹姐,別喝了,還有鄰居呢,都干一天活兒了,都怪累的,小點聲。”
“我偏不!反正我明天就走了,誰都不聯系誰了,我怕什么?他們罵就罵!累是他們的事兒,跟我有個屁關系?我就大聲!”
說完,她還唱起了小調,像個十足的女瘋子。
直到唱完,她才睜著迷茫的眼睛,就這么瞪著陸澤,陸澤敢保證,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個表情,也被看的說不出來一句話。
“陸澤,我知道我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我都二十六了,還沒你一個二十四的小伙子成熟呢,現在我這小孩撤了,你還能堅持多久呢?”
“我......”
“我希望你紅,真的,我拍著良心保證,我希望你紅!你比我還努力,比我付出的還要多,那天你被導演罵我看見了,我看見你就在大街上哭啊......哭啊......別怪姐膽兒小,我承認我真不敢替你出頭,也沒能力替你出頭,但是你也得信!我盼著你好,我等著你上電視,等著媒體上都是你的新聞,然后我也可以對其他人炫耀,你!陸澤!跟我是鄰居,咱倆都是飄在外地的孤魂野鬼,咱倆都是除了對方誰都不熟,只能咱倆湊在一個飯桌上互相取暖,我真的盼著......盼著你紅。”
她睡著了,臉上還帶著淚,陸澤看了她很久,然后拿起剩下的半瓶白酒一口氣干了,又自己喝了兩瓶啤酒。
盛了碗飯吃完,把桌子收拾了,把碗筷洗干凈開始鋪被子,被子上還有的她的香味,蓋上被子后,陸澤走到她的梳妝臺前,挑挑揀揀,終于找到了卸妝油。
倒點在卸妝棉塊上,陸澤輕輕的幫她卸妝,很溫和,慢慢的,又非常的仔細,最后拿著溫熱的濕毛巾把臉擦干凈。
捧著洗臉盆,陸澤走到門口剛要把燈關了,她不知道是在說夢話還是清醒著,問了一句。
“陸澤。”
“嗯?”
“我走了,你會恨我嗎?”
“過的好就行。”
........
“這個也給你吧,我帶不走了,東西太多。”
陸澤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棉被、電熱毯、熱水壺、洗臉盆、甚至連沐浴露都扔下半瓶,原本他房間空間不小,可現在卻被楊丹堆的像是豬窩一樣。
“丹姐,你這不要的東西就扔唄,堆我這兒我也用不著,到頭來還得我扔掉。”陸澤擺了擺手,苦著臉勸道。
楊丹瞪著眼睛,像是要打人一樣:“我樂意!”
中午十二點多,東西都收拾好了,陸澤今天也沒接活兒,準備去送送她。
女孩的東西真的很多,哪怕扔在陸澤這兒好多東西,也裝了整整三個大箱子加一個大行李袋。
“我說......你這東西怎么拿啊?到那邊誰來接你啊?瞅把我累的,一腦瓜子汗。”
她約了一輛網約車,陸澤幫忙把每個都得有七八十斤的行李箱都塞進車里,掐著腰喘著粗氣。
“到家我姐們兒來接我,有跟你同歲的,要不給你介紹一下?我朋友,個個差不了。”
“免了,謝謝您了。”
到了義烏火車站,陸澤購買了站臺票,兩人就像是要回家過年似的,在候車室大包小裹的就數他們最多。
兩點十七分,檢票。
陸澤幫忙拉著行李一塊到了站臺,火車進入站臺后掀起一陣微風,把她的頭發吹在空中飛舞。
12號車廂,他們找到了,但并沒有著急上去。
楊丹看著陸澤,嘴角帶笑,似乎昨晚崩潰到歇斯底里的她是幻象,看樣子心情不錯。
“那我走了?”
“到家之后來一電話,以后常聯系。”
“那......抱一個?”
陸澤沒有拒絕,擁抱了一下后,抬著行李給放進了車廂門口。
列車員在站臺上吹響了口哨,并開始打旗,火車要發動了.......
“往里進一進,要關門了。”
列車員想讓楊丹往后點好關門,楊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突然扒住了車門,對著還望著她的陸澤大喊道。
“陸澤!給你一個機會!你也別干群演了!買明天的票去我家!當我爺們!我也不要你房子!不要你車!就咱倆能每天晚上在一塊吃飯就行!我啥都不要!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陸澤僵住了,一僵就是很久,列車員想要把楊丹拽開,可楊丹就這么死死的扒著車門,滿臉期待的等著他的回復,直到他沒說一句話。
“其實我是逗你的!好好演!一定要成大明星啊!我往后每天守著電視等著看你!走啦!”
說完,她迅速的撒開車門,消失在了陸澤的視線里,火車漸漸的啟動了,陸澤一直望著那扇門的玻璃,一直望著。
直到12號車廂快開走時,她突然出現在了車廂末尾的車門前,滿臉淚痕的拍著車門玻璃,大喊著:“我說的是真的!我剛才說的是真的!是真的!陸澤!你聽沒聽見!我說的是真的!”
可惜火車的聲音太大,陸澤并沒有“聽清”她在講什么。
.......
她在二零一六年八月四號離開,那天是晴天,不過在陸澤的記憶中,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