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王》第五幕!第一場!開始!”
“呼哧呼哧。”
陸澤坐在空蕩蕩的食堂里,他每天陪著拳完靶之后,他會自己訓練三十分鐘,因為他已經打不上比賽了,所以沒有靶師、沒有教練、只能靠自己。
拳手們都吃完飯回去午睡了,只剩下他自己渾身是汗水的盛了一碗已經坨成整塊的實心面條,拿起筷子攪拌攪拌,塞在嘴里大口的吞咽來補充碳水化合物。
似乎覺得味道有點不夠,他去廚房里拿了點醋倒進面條里,醋瓶的蓋子在倒醋的時候突然掉了,就算及時收回,也多倒了不少。
這一幕不是故意安排的,陸澤也沒想到能倒出來這么多,皺著眉頭,把醋瓶放回去,拿起筷子攪拌了幾下,見到陸澤沒停,劉贏也沒阻止。
拍攝繼續進行。
吃了一大口,一股酸味沖上了天靈蓋,陸澤皺著眉頭,又夾了一筷子扔進嘴里,看的場外的工作人員都酸的直咽口水。
食堂連接著拳館的后門,方便廚師們去倒泔水,這時本來是后廚休息的時間,門卻被人推開了。
陸澤往后一看,是關勇,也就是戲里的二叔,沒打招呼,悶著頭又來了一口。
作為老戲骨,關勇的演技自然不用質疑,穿著老舊的藍色汗衫和牛仔褲,走路的時候有些踮腳,沒說一句話,就把一個生活十分不如意的中老年大叔給演活了。
他走到陸澤的餐桌對面,坐下,看著陸澤皺著眉頭,仍不斷大口吞咽聞著就刺鼻的面條,雖然面部表情,但眼中卻帶著一股疼愛和心疼。
“跟我回去吧。”
“呼哧.回去干嘛?”
“跟我賣魚也好,自己打工也行、總之干什么都比你現在過得好。”
中年老大叔的煙酒低音炮被收音完美的錄了下來,普通話說的非常標準,特別的磁性和悅耳。
陸澤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頭,把拳手吃剩下的雞蛋撥開,蛋黃扣出去,蛋白沾了點醬油塞進嘴里。
“算了,我不適應。”
聽到陸澤的拒絕,他的眉毛緩緩的皺了起來,片場外的人都能感受的到逐漸開始高漲的情緒,心也慢慢被提了起來。
這就是老戲骨,只需要一個表情,就能感染觀眾的情緒。
“你沒嘗試,你怎么知道你不適應?人不能只停留在一個地方,也沒有適應不了這一說兒,不然.你怎么適應打拳的生活的?”
“因為我喜歡。”
“不,不是因為喜歡,是因為習慣了。”
臺詞是空洞的,需要演員去把空洞的臺詞轉化為具體的,現實的,就像關勇現在這樣,伸手拿過陸澤手里的雞蛋,輕輕撥開,把蛋黃挖出來,扔在醬油碟子里。
“誰會喜歡這么苦呢?每天早上五點多起來訓練,為的就是提前訓練完給別人騰地方,給人當免費的靶師只為了能免費用器材,晚上收拾拳館衛生只為了能等別人訓練完離開,然后自己訓練?這樣的生活是喜歡嗎?”
“那就算是習慣,我改不掉。”
“可你這樣生活太苦了,你媽,我,能看著你繼續苦下去?”
“我不怕苦,我怕活著沒意義。”
關勇的眉頭越皺越緊,抬頭紋很深,像只要發飆的大老虎,整個人的氣場開始飆升,場外的人都看呆了。
“是,賣魚沒意義,打工也沒意義,但是我能養的起老婆孩子!你呢!你現在能嗎!人不是只為了你自己活著的!你不考慮我可以!因為你不是我兒子,我自己有女兒給我養老!你媽呢!你現在連自己吃飯都成問題!你媽呢!”
關勇說到激動,把桌子拍的咣咣直響,整個人的情緒上升到了,氣氛開始壓抑起來,別說其他工作人員,就連王梓萱都乖乖的把手里的牛奶紙盒放好,不敢再喝了。
關勇指著陸澤的鼻子,手在明顯的顫抖,眼睛瞪的像銅鈴似的。
“你現在還在拳館晃有什么意義?你被放棄了!你要不是我大哥的兒子,要不是你爸到死之前都拽著我的手說讓我等你們娘倆過不上來溜的時候幫你們一把,我管你?我他媽連我自己的日子都勉強過著,我管你?六年沒打比賽了!你二十四了!不小了!”
陸澤被罵的抬不起頭,腦袋都快插在面碗里了,低頭夾起一筷子面條,塞進嘴里,只是他的右手抓筷子都抓的發白了,可見心里撥動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靜。
“能打上的。”
“啪!”
一巴掌呼在陸澤的腦袋上,這下的力氣不小,讓沒有準備的陸澤直接被扇的向后仰了過去,一陣凳子倒了,帶動其他桌椅板凳也被推到了一邊,房間里傳出來了巨響。
“什么時候!什么時候!你告訴告訴我!什么時候能打上什么他嗎比賽!是!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拳手不是沒有,你才二十四,你能等!但是你媽呢!她呢?自己看看!睜開眼睛看看!你媽現在正在醫院做復查呢你知道不知道!知道最嚴重的后果是什么嗎?癌!”
陸澤想從地上爬起來,聽到這句話,不知道是被扇迷糊了還是被嚇到精神恍惚,又一次摔在地上,拿起病歷表,看了一眼,抬頭望了一眼二叔,再次爬起來,把凳子扶起來,坐下,只是這次他眼睛紅了.
地上的筷子給撿起來,他不知道該怎么做,恍惚的拿著筷子在撈浸泡在湯與醋里的幾根面條。
眼淚滴答一下,砸進面碗里,沒說話,也沒有哭聲,就這么茫然的撈著面條,撈到一根,塞進嘴里,忽然他一把攥住了筷子,頭更低了。
“你爸沒了的時候你還小,你沒盡孝我不怪你,他雖然是我哥,但你也是我侄子,所以我不怪你,但你媽說點不好的,就說萬一,萬一要是確診了,她得有個兒子陪在身邊對吧?她不是沒兒子,她有,哪怕兒子沒錢,沒錢給她看病,也總得陪著她吧?”
筷子放在桌上,陸澤雙肘杵在腿上,捂住臉,依舊沒有哭聲,只有淡淡的吸鼻涕的聲音,兩人都沒說話,氣氛變得沉默了。
“我.我一會收拾東西.一會收拾東西走。”
“我幫你吧,正好我開車來的,直接帶你上醫院,她一個女人,一個人在醫院等結果肯定會害怕。”
關勇沒有嘲諷陸澤說什么后悔啦?或者鼓勵陸澤說什么現在后悔也不晚,只是拍了拍他結實的身子,要去幫陸澤收拾東西,對于一個二叔而言,只要陸澤能回頭,不管以后去做什么,只要別違法犯忌或者繼續打拳就好。
其實大家都明白,陸澤的夢想六年前就死了,只是陸澤還不相信,一心想把它救活而已。
“嗯.嘶。”
答應了一聲,陸澤吸了一下鼻涕,手背擦了一下眼淚和鼻孔下方,起身帶著關勇上了樓,拳不打了,夢也不做了。
“過!牛逼!完美!”
陸澤和關勇止住腳步,陸澤的臉上還帶著淚痕,雙眼也是通紅,對于說哭就哭,對陸澤來說壓根不是個難題。
“打疼了嗎?我這下手太重了,沒事吧小陸?”
“沒事,我皮實,可抗揍了,關老師您手沒事兒吧?”
兩人笑著聊了兩句,關勇對陸澤的態度也更好了,這么多年以來,他合作過的青年演員里,他覺得陸澤的功底是第一。
其他合作的演員,就算基本功再扎實,他也能挑出一點毛病來,但陸澤,單從這一場來看,沒有一絲的瑕疵,而且這還是一場很難拍的戲,他只能說,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得了。
兩人走出片場,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剛才那場戲的沖擊力,震撼了所有人,尤其是跟老戲骨拼戲而絲毫不落下分的陸澤,他們除了牛逼,也沒啥詞兒了。
等兩人出了片場,他們能干什么?
鼓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