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湊熱鬧是人的天性,除非真是冷漠到了一定境界,不然任何國家,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免俗,陸澤同樣也是如此,被這場景吸引了目光。
不過他沒有一個勁的往前湊,一定要把事情瞧個明白,只是站外最外圍,以身高優勢,透過大爺大媽和一幫小屁孩見到了里面的景象。
這個盲人女孩仍然拄著那老舊的拐棍,向對她問話的警察先生并不停的道歉,像是一只被嚇壞了的毛毛蟲,卻仍不忘記緊緊摟住躲在她身后目光有些呆滯的女孩。
在她的正前方,一個老太太坐在地上,捂著腿不停的哼哼,表情有些痛苦,一輛老舊的自行車倒在路邊,像是出了一些事故,但認識這老太太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這老太太陸澤見過一次,就是一玩碰瓷的,曾經見她在距離這里不遠的十字路口碰了一回開大奔的車主,要的也不多,一次二三百混口飯吃,不像其他碰瓷從業者那么獅子大開口,大部分人不想浪費時間,講講價給點錢也就打發了,所以一直沒出過什么事兒。
但今天警車都來了,陣仗明顯升級,鬧大發了些,來龍去脈陸澤也從其他圍觀的老頭老太太嘴里了解了個七七八八,這次她是訛上一個智力有些問題的孩子了。
這種情況就十分難辦了,孩子說不明白話,老太太說是雪天路滑,讓孩子給碰了,管人家要醫藥費。
路邊不是沒有攝像頭,但能拍到事發地點的攝像頭壞了一直也沒人去修,可能是因為離這里五米遠的地方還有攝像頭,周邊店鋪商家門口同樣也有,所以沒人重視這四五米的視野盲區,可今天這事兒,恰好就發生在了這里。
按照常理來講,在有需要的時候,店鋪商家自然會把視頻記錄拿給警察看,但要不怎么說沒有好根,難出好苗呢,老太太有個兒子,在這片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小流氓,一九年年初嚴打進去呆了三年半,才出來不久,還是不往好路走。
雖然干不了什么殺人放火的大壞事,但真要是玩些臟的,這些普通的店家還真就遭不住,所以能少一事少一事,所有的商家要么說自己家攝像頭一直不開,就是嚇唬人用的,要么就干脆不承認自己家有攝像,而這些店家的不配合,讓事情更加的糾結起來。
警察似乎也認識這老太太,知道她是專業戶,也沒叫救護車,而是希望老太太趕緊站起來,別凍壞了身子,為三五百塊錢不值當,這種和稀泥的軟話似乎讓老太太更加的變本加厲,痛呼聲越來越大,引得圍觀人群不停的指指點點。
警察見圍觀的人數越來越多,無奈的看了看這位盲人老師和她的學生,又瞧了瞧地上坐著的大媽,對雙方說道。
“你們先跟我回所里慢慢調查吧,現在已經阻礙到汽車正常通行了,大媽,您先起來跟我們走一趟吧,這大冷天您也不怕凍出事兒來,別在地上坐著了。”
這位章老師似乎有些緊張,抱著孩子不停的搖頭,這姑娘確實是膽子小,或許是從來沒去過派出所,真的嚇壞了,死活就是不走,也可能是因為她看不見,所以對能傷害她的萬物都有了防備。
“你還是先別讓這老太太起來了,她估計是真摔了,你最好還是先叫救護車過來吧,別耽擱時間長了,出了事兒你也擔不了這責任。”
大家都是街坊四鄰,對老太太是再熟悉不過,可能是礙于她兒子,沒辦法大聲指責,但指指點點還是敢的,話語中,矛頭指向的都是老人,突然有一句為老太太開解的話,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陸澤不是想幫兩方人中的任意一方開脫,只是看這老太太面色痛苦是不像裝的,怕這老太太大冷的天真凍壞骨節了,連帶著這態度不錯的警察也一塊遭殃,他雖不是什么大善人,但幾句話能給人點幫助,他還是不會吝嗇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過來,陸澤神色不變的對警察重復了一句,很顯然警察是認出了陸澤的,只是這老太太玩過太多手這樣的操作,導致現在根本沒人信她。
“陸先生您能確定嗎?”
“演了這么年戲,我還不至于看不出一個老太太是裝疼還是真疼,叫救護車吧,現在網絡這么厲害,上個熱搜,你這工作就該沒了。”
一個人的語言是否有說服力,跟他的地位或者人格魅力有非常大的關系,警察雖然跟陸澤的接觸很短,感受不到他的人格魅力,但地位放在這兒,也為了自己別攤上事,警察還是果斷叫了輛救護車,陸澤轉身,蹲在老太太的身邊,沒有陸醫生主導場面,他也不敢瞎動,只是看著老太太痛苦的表情嘆了口氣。
“大娘,你都活這么大歲數了,很多事你都比咱們小輩懂,三四歲的孩子都聽過狼來了的故事,現在就發生在你身上了,不知道你有什么感想,別做這事兒了,下回真讓人撞到,就算有理,你也說不清,人品總是在眾口鑠金下定型的。”
“我不干這個,我沒有房子沒有地,你叫我怎么活?”
“八九十歲出來擺攤賣皮筋、發卡的老太太火車站門口一抓一把,人家不也活著呢么,也沒見誰今天賣不出去皮筋,明天就餓死,活法多得是,這么大歲數了,起碼給自己留點自尊。”
陸澤并不相信老太太人品能好到哪兒去,聽她說的這番話就能聽的出來,他更不相信這老太太能因為他的一番勸告就改好,實際上這老太太偶爾碰個瓷,還真不一定有擺個地攤,做點小買賣賺的多,干這行,跟游手好閑脫離不了關系。
他只是看這老太太比他母親大不了太多,嘴欠的勸了一句,聽不聽是她的事兒,將來是兒孫滿堂還是老無所依,他陸澤管不了,也沒想過要管,沒人會為了你自己作的妖埋單,天底下比她慘的多得是,他也見的多了。
“我家攝像頭開了,要看的話去我那查,先走了。”
對警察客氣的點了點頭,這份熱鬧跟他沒了關系,救護車的呼聲從遠方傳來,只有女孩拄著拐棍,聽陸澤說話的位置,靜靜的出神……
回去查了一下監控,老太太摔倒真的跟孩子沒有關系,純粹是雪天路滑,就是這孩子雖然智力發育不完全,但有顆善心,結果讓老太太給賴上了,把視頻給警察一份,這件本就沒有他什么事兒的亂子,到此也就和他再無瓜葛,至于她兒子會不會來鬧事……你看誰辦誰就完事了。
雪天生意不是很好,一上午也沒人進店,直到中午大海過來了一趟,大中午的也不是喝酒,就是順路給陸澤捎了一杯還熱乎的珍珠奶茶。
“嘟嘟嘟嘟……”
“喂?怎么了?”
伴隨著貓的凄厲叫喊,陸澤接了電話,夾在肩膀和臉頰之間,雙手絲毫不停頓,在瘸子身上搓出大把的泡沫,這淡定的表情看起來倒像是雨夜殺人魔。
“你那邊殺貓呢?這么刺耳朵,算了,告訴你個好消息,柏林那邊已經參加競賽了,二月末可能要開始兩周的公映,算是效應第一次上大熒幕,你來不來?”
“我?可能去不了,二月末還沒出正月十五呢,我想陪陪我爸媽,真要是選上了我再去行不行?”
“不行!這回我非得見到你人不可,還有其他事兒想跟你說呢,非常重要的事情!這樣,你二月二十號先到利物浦來找我,然后咱倆一塊去德國,別拒絕,真的有相當重要的事情,順便給你個驚喜,就這么定了,掛了,拜!”
把電話隨意的扔在一邊,陸澤和瘸子對視,畢竟抱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大貓了,洗澡一直是它很抗拒的事情,此時它眼中透露出來的表情換誰都可以理解。
不洗了行不行?
這眼神每次陸澤給它洗澡時都能見到,所以賣慘是沒有用的,大手上來照著腦袋就是一頓搓揉,直到洗完,它已經是只“死貓”了。
“叮鈴鈴……”
“您好,需要點什么?”
門口的鈴鐺聲響起,陸澤拿起小毛巾蓋在瘸子身上,掀開布簾走到店內,見女孩安靜的站在門口,并沒有詢問上午發生的事情,而是轉身回到吧臺里坐下。
女孩和陸澤算不上熟絡,但也算不上陌生,不至于向第一次進店時那么膽戰心驚,只是有些拘謹的對陸澤鞠了一躬,可能是墨鏡老舊,鏡腿有些松懂,這一鞠躬直接掉到了地上。
“哎呀……”
她匆忙蹲下,在地上尋找起墨鏡,幸虧耳朵比較好使,聽著掉落的位置,很快就拿起來重新將這副超大鏡片,能夠遮蓋她半張臉的大蛤蟆鏡帶上,故作淡定的用雙手拍了拍身子,陸澤卻看到她臉色瞬間就變的紅潤了。
她一直很怕這家店的老板,雖然她也知道老板是個熱心腸的人,但架不住陸澤跟她說的每句話都在一個聲調上,沒有感情的起伏,加上她雖然看不見,但也能零星感受到陸澤的身材有多魁梧,難免會讓她覺得老板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
雙手互相勾著手指,緊張的情緒以身體做出的反應而直接表達,陸澤感覺有點好笑,但沒有笑出聲,讓氣氛繼續保持在如此尷尬的狀態下。
“謝謝老板,不然今天真的很難把事情說清楚了,真的非常謝謝您。”
“沒事,幾句話的事情,還有別的事嗎?”
陸澤冷淡的話語讓氣氛更加凝固,不過也讓她注意到了酒屋內播放的音樂,老式唱機獨有的復古感賦予了音樂極強的年代屬性,音質卻非常好,直接俘獲了她的雙耳,作為一個會鋼琴的音樂老師,她瞬間聽出了這是莫扎特的小調幻想曲。
她一時間有些分神,忘記回答陸澤的問題,站立著,豎起耳朵,居然還會一動一動的,但這確實不是聽音樂的時間,陸澤見她發呆,只好敲了敲吧臺的桌面。
“哦哦……我想買幾瓶啤酒,要好一點的。”
“你喝酒嗎?如果只是為了謝謝我而照顧我生意的話,那就不必了,早點回去吧。”
“我是想給我爸爸買些酒,不是想謝謝您才來買的,真的。”
她望著陸澤的位置,帶著墨鏡的小臉有些搞笑,陸澤仔細打量了一會,才猶豫的問了一句:“你成年了嗎?”
“我……我……我是老師,我怎么可能沒有成年,我都二十三歲了……”
這個問題陸澤問的屬實有點弱智,但以陸澤衡量年紀的外觀標準來說,她看起來確實要比實際年齡小上一些,雖然不至于像王梓萱那樣一張娃娃臉,看著跟初中生似的,但也好不到哪兒去,皮膚白皙、橢圓臉,扎著簡單的馬尾,身材也算不上凹凸有致,看起來真的和高中生差不太多。
“不好意思,那你父親口重嗎?”
“還好吧,他的口味還算比較清淡。”
“好一點的……那喝這個吧,波蘭女武神,口感很好,酸度苦度適中,容易上口。”
“那就喝這個吧,多少錢?”
“一瓶十五,你要多少?”
原本想從兜里掏錢的小手猛的一哆嗦,還掉出來了一塊橙色橘子味的大大泡泡糖。
十五塊錢一瓶的啤酒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圍,在她的印象中,一瓶啤酒也就兩塊五,三塊左右,就算去飯店喝,也不過六塊錢,她這次買酒的的心理預期在八塊錢左右,但現在價格卻比預期翻了一倍,本來她還想豪爽的買一箱,但現在這個價位,以她每個月兩千一的收入來講,真的需要好好考慮考慮了。
“那我要六瓶吧……”
忍痛把捏的滿是汗水的鈔票遞給陸澤,順便找零十塊,陸澤還注意看了一眼,這次她給的是真錢,回想起上次她給的兩張五十有被水洗的痕跡,而且是老鈔,估計很難摸出來,陸澤也沒有再提,騙個盲人小姑娘,找給她錢的人也真夠操蛋的。
把酒打包好,分量還算可以,但這個瘦弱的小姑娘拎起來還是有些吃力,加上她看不見,還需要拄著拐棍,陸澤看了眼時間,跟她一塊出了門,把門鎖上后,讓她等一下,轉身去了賣無限極的隔壁店鋪。
“老劉,把你電動車借我騎一會。”
鄰里之間相處的還是非常不錯的,人家也認識陸澤,也很給面子,笑著答應一聲,把鑰匙扔了過來,出門,把酒放在踏板上,陸澤扭頭看了一眼這姑娘,說了一句。
“上車。”
“我……我在后面走路就好了,我走路很快的……”
“店里不能一直沒人,我得快去快回。”
女孩有點慌亂,最終還是點了頭,伸手舉平,先拍了拍空氣,然后彎腰做了一個拉車門的動作,結果還是拉到了一團空氣,表情十分的茫然,很顯然,她以為陸澤是開車……
陸澤看她笨拙的姿勢,臉色都黑了,把電動車騎到她身邊,拽著她的棉襖,把她摁在后座上,提醒她坐穩,小車緩緩的朝著金希望殘疾人學校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