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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活著(大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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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1-04-07  作者:黑心火柴
“林欽,明天早上有城市馬拉松,最近你臉色有點差啊,咱們一塊運動一下?”

周五晚七點,同事敲下最后一個文字,保存后,雙腿一蹬,工作椅向后滑行,到了林欽辦公桌旁邊,跟林欽商量一下明天一塊出去玩。

“他能去跑馬拉松?這花心大蘿卜不像你,你是單身狗,人家可是單身貴族有的是小妹妹陪他奮戰到天亮呢,你也不想想,人家摟著白白凈凈,香噴噴的姑娘躺床上舒服?還是跟你在大太陽下面跑馬拉松累的一身臭汗舒服?”

女同事小美插了句話,咧著嘴,語氣有些陰陽怪氣的,拔了u盤,拎著自己的包準備打卡下班。

“嘿!小美,人艱不拆懂嗎?我單身我驕傲啊!”

“小美這話說的沒錯,我確實去不了,周末不蹦迪,周一變垃圾,懂嗎?要不你跟我一塊嗨皮一下?再給你帶個美女回家暖被窩?”

林欽站起身,拎著公文包,笑的像個痞子,輕輕錘了一下同時的胸口,對他挑了挑眉毛。

“算了,我不喜歡那種地方,而且你也都二十七歲了,還是月光族,上個月開了三萬多,你還是一分錢不剩,這哪行啊。”

“是是是,您老說的是,但是不符合我的消費觀念,錢是王八蛋,沒了咱再賺嘛,再說我又不是沒攢錢。”

“你還攢錢?你攢了多少?”

一到周末林欽就變的精神奕奕的,蹦蹦跳跳走到辦公室門口,靠著門框,甩了一下車鑰匙,思考了一下。

“不算要花掉的一千五”

奔跑著進了電梯,到了地下停車場,按下了車鑰匙,改裝過的科邁羅車燈閃爍了一下,隨后地下停車場中傳來發動機的轟鳴,黃色的閃電沖出地下停車場,朝著家中駛去。

到家立刻脫掉束縛身體的西裝,進了浴室沖了個涼,叼著牙刷唱著輕快的歌,換上米黃襯衫,里面套著一件白色的t恤,下身是一條黑色的工裝褲和一雙滑板鞋,弄了一下頭發的造型,看著鏡子中帥氣的面孔,滿意的點點頭。

“啷啪!”

彈了個舌,雙手鼓了下掌,鏡子上面的感應燈自動關閉,拉開洗手臺上面的壁柜,拿出一盒十只裝的杜蕾斯,撕下來一個,想了想感覺不太夠,又撕下來兩個放進錢包里,他拎著車鑰匙再次出門。

酒吧里中氣氛已經開始活躍起來了,把車停好,跟相熟的訂臺經理打了聲招呼,去了他每個周末的固定卡座,起開一瓶飲料,尋找今天的獵物。

在十一點的時候,dj正式上場,酒吧里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鼓點,男女開始分泌荷爾蒙,林欽走進舞池,跟今晚落單的姑娘搭上了話,她似乎是跟著朋友一起的。

看了一下不遠處散臺上坐著的三個女孩,林欽毫不猶豫的摟著她的肩膀帶她回了自己的卡座,隨后三個姑娘也被他勾搭過來,四個女孩嚷著要喝酒,林欽來者不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揩了四個女孩不少油,也被輕易的放過。

后半夜一點多,他帶著姑娘離開了酒吧,到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兩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對恩愛的小兩口,可實際上,兩人連互相的真名都不知道。

刷了房卡,屋子里還沒有供電,林欽拉著她進了屋子,黑暗中把女孩抵在門上,房間中只有兩人帶著酒氣的喘息聲。

“你先洗澡?”

“什么誰先誰后的,就他媽一塊來吧!走咯!”

這家酒店他常來,把房卡插在卡槽里,按下了燈,扛起姑娘就往浴室里沖,女孩一聲尖叫,隨后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進入浴室不大一會,玻璃就蒸騰起了霧氣,伴隨著兩人粗重的喘息,只能看到玻璃上俯著一個女人的身影

老話講一日之計在于晨,可當兩人睡醒之后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多了,睡醒后對視了一眼,結果又是勾起一陣天雷地火。

事后,林欽喘息著靠在床頭,女孩貼心的幫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依偎在他懷里,看他抽起了事后煙,也拿了一根叼在嘴里,還沒等點上,就愣了一下,指了指林欽的鼻子。

“你流鼻血了。”

“啊?哦,是嘛,可能是看你太漂亮,受不了了,血壓有點高,沒事,我去趟衛生間,一會再來一下?”

“討厭”

拽了幾張床頭的紙抽塞進鼻孔,穿上浴袍對女孩笑笑,悠哉的朝著衛生間走去,打開燈,浴室還是挺情趣的,透過玻璃跟女孩挑了挑眉毛,他彎腰擰開水龍頭,接了點涼水拍拍額頭,拽下紙抽的一瞬間,瞬間血液像是倒出來的一樣,濺的洗手臺全是血點。

沒想到自己的出血量這么大,林欽愣了一下,又接了一捧水擦了擦鼻子,可血液仍然沒有停止低落,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掉的飛快。

他有點慌了,論誰在這種情況都會變的手忙腳亂,浴袍兜里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昨天約他去跑馬拉松的同事,沒接,直接掛了扔在一邊。

再次彎腰的時候,一股眩暈感上來,不像是斷片的感覺,而是呼吸都變的困難,眼中的景色失去了色彩,再后來,視線開始縮小,小的跟針鼻兒似的,最后眼前徹底一片黑暗,他呼吸聲粗重且快速,然后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女孩玩著手機,跟昨晚的小姐妹聊著林欽的功夫好不好,偶爾轉頭看向浴室,就看見他晃晃悠悠,摔在地上。

“啊!!!!”

“嘀嘀嘀”

緩緩的睜開眼,天花板沒有吊頂,一片雪白,林欽側頭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瞬間他就明白了自己在哪,他在一間大病房里,旁邊的床位都躺著人,身邊有家屬伺候。

床頭在這一個測量心跳和血壓的儀器,床邊的桿子上掛著輸液袋子,里面是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手被輸的冰涼酸疼,動一下整個血管都繃著疼。

更要命的是,他側身被固定在床上,后背脊椎這個部位疼的要命,只要稍微一動,就像是骨節縫里被針扎似的刺痛。

就剛清醒的一瞬間,林欽就疼的一腦袋的汗,見到護士正在給隔壁床的老太太扎屁針,他像是見了救命稻草一樣連忙開口詢問。

“護士,護士小姐!麻煩請問一下我是什么情況?”

“現在還不知道,需要等檢查結果出來,這幾天先留院觀察,兩天之后下病理,到時候在看。”

“這是哪家醫院?”

“陸軍總院。”

拔下針頭扔進藥物車的垃圾桶里,看也沒看林欽,推著車轉身離開,只留下林欽十分不安的躺在床上等待著。

他拜托了隔壁床的家屬幫忙把自己的衣服拿過來,手機錢包這些東西都沒丟,只是錢少了一部分。

他沒有埋怨那個姑娘就這么走了,畢竟兩人只是萍水相逢,不過共度一夜罷了,能給他送到醫院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而且錢包里面的錢,估計也是交了掛號費、住院費、救護車通勤費等費用,姑娘應該一分錢都沒拿走,對于一個只不過是一夜情的女人,他能挑出什么毛病來?

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領導請假,領導聽說他感冒了也爽快的批準了假期,畢竟林欽是他的得力助手,跟他的關系也是十分親近,他犯不著找林欽的麻煩。

這段時間注定是煎熬的,第二天林欽就能下地走路了,雖然背部還是劇烈的疼痛,但起碼能夠自己行動,穿著病號服在走廊里來回的轉悠。

而第三天,檢查結果下來了,林欽忐忑的走到門診,敲了敲房門,聽到里面負責他的大夫允許他進來,他推門緩緩的走進去,對大夫客氣的點點頭。

醫生看起來有五十歲左右的年紀了,抬頭看了一眼林欽,讓他坐在凳子上,然后自己目光注意在了電腦顯示器上,應該是在看林欽的檢查結果。

“你的家屬呢?”

“我沒家屬。”

“那你入院那天,陪你過來的女孩是?”

林欽保持了沉默,醫生也見怪不怪了,沒有繼續往下詢問,從事某些職業的人一直經歷著各種毀三觀的事情,如果真跟別人提起,他們知道的料簡直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而且樣樣勁爆。

一是娛樂場所的工作人員,二是酒店前臺,第三就是醫生,所以話題到這里就打住了,醫生從文件夾里拿出一張病歷放在辦公桌上,沉默著喝了口茶水。

林欽拿起來一看,單拎出來文字和英文字母他都認識,但組合排列之后,實在是讓他眼前一抹黑,直到最末尾的病歷總結就像是一列火車在他腦海中呼嘯而過

“白血病?不是這怎么可能呢?我從小到大連院都沒住過,除了感冒連水痘都沒起過,這這不可能的!肯定是誤診了!”

似乎覺得林欽的年紀跟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小,而且大高個子,一表人才的,患上這個病確實可惜,所以對于林欽的質疑,醫生也沒有不悅,病人在得到這個消息時,一時間難以接受是很正常的事情,真是憤怒到打人的也不是沒有,林欽的質疑還算是理智的。

“理論上是存在誤診的可能,畢竟哪家醫院都不敢說診斷結果百分之百正確,但誤診的可能確實不大,從骨髓穿刺的診斷結果,加上血常規的輔助印證,你的脾器官也確實增大了,基本可以確診為慢性粒細胞性白血病,而且已經患病了一段時間,即將進入加速期,你可以去其他醫院做二次檢查,但現在確實需要服用藥物控制病情了。”

“不可能!我現在就去做檢查,肯定是誤診,你等著我去告你們醫院!”

出了醫院,林欽隨了輛出租車前往癌癥方面卻出名的102醫院,在車上,不斷抖動的右腿就能看出他有多煎熬,但他或許已經相信了,因為他拎著三盒甲磺酸伊馬替尼。

來到治療癌癥疾病出名的102醫院做了全方位的檢查,已經掏空了他的全部現金,至于醫保,不也得等時間才能報么。

帶著麻藥過勁后的疼痛,林欽拿著身上最后的幾十塊錢打車回到家里,擰開房門,房間里面一片黑暗,只有痛了才能讓人記住教訓,此刻的林欽也是如此,他在后悔為什么沒有攢下點錢,以至于到現在只能靠著信用卡來做體檢。

102醫院的檢查結果是七個工作日取,所以他還得照常來上班工作,只是原本那股瀟灑不羈的精氣神被疾病的恐懼所代替,以至于工作的效率都明顯下降。

辦公室里的人消息很靈通,加上林欽那個喜歡泡吧的性格,以至于小道消息傳出林欽得了艾滋或者梅毒之類的花柳病,雖然沒有在林欽面前提起,但背地里的眼神,和逐漸遠離的身影,讓一向好人緣的林欽十分難以接受。

服用伊馬替尼的副作用是食欲大減,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頓飯了,而且慢性粒白血病也會造成莫名的盜汗和消瘦,這更讓同事確定了,林欽得了那種病。

七個工作日之后,他再次請假去了醫院,原本下午兩點之后出結果,但他一大早就在醫院里焦急的等待,然后陸軍醫院給出的結果沒有錯誤。

“收拾收拾東西,明天住院吧。”

知名診室的醫生總是比冷門診室的醫生冷漠,面對這個四十多歲的醫生,林欽完全傻了,張開嘴想說點什么,無聲的張開又閉合,最終只是把檢查結果捏緊,充滿了褶皺,慢慢的起身離開。

醫院里總是有人在角落無聲的痛哭,也有人在手術室門口喜極而泣,這里每天都在上映著一幕幕悲喜交加的情景劇,人們在這里迎來第一聲啼哭,也在這里呼吸最后一口氧氣,就像是一個輪回,白色記錄了這里的一切,最后云淡風輕,無悲無喜。

“丫沒長眼睛啊?這他嗎都能踩到我?”

一個小年輕坐在走廊的地上吃著盒飯,似乎家里也有人重病,心情很不好,林欽整個人是麻木的,踩到了年輕人貌似很貴的鞋子。

年輕人瞬間把盒飯扔在地上,起身拽住林欽的衣領,把他抵在墻上,目光兇狠的看著林欽沒有焦點的眼睛。

周圍的人紛紛過來勸阻,但也沒主動上手拉開,就是圍著兩人說著“算了吧”,“不至于”,“這是在醫院”種種的話,但沒有太大的效果。

“你他媽瞎嗎?我這么大個人你看不見?信不信我抽你丫的?”

“對不起。”

“你大爺的,現在說對不起?早他媽干什么了?我現在心情不好你他嗎自己找上門來?”

“我要死了。”

“什么?”

“我要死了。”

林欽盯著這個小伙子的眼睛,麻木的說道,小伙子也愣了一下,想想這是什么地方,遇見個快死的人也算正常,原本的憤怒再林欽的絕望的言語中變的有些不知所措,舌頭在繞著牙膛舔了一圈,然后輕輕松開了抓著林欽衣領的手。

“下回走路看著點知道嗎?不是誰都像我這么好脾氣,趕緊走!走走走!”

他推了林欽一把,林欽茫然的對他點點頭,轉身默默離開,周圍的人讓開空間,讓林欽往外走,眼神中有憐憫的,有冷漠的,但這一切都跟林欽沒有了關系。

小伙子雙手揣在兜里,在原地轉了一圈,嘴角往左邊上挑,露出一個縫隙,用力吸了口氣,才猶豫的喊了一聲。

“喂!”

林欽回頭,看著他

“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好好活著!一定!都他媽!好好活著!加油哥們!”

舔了一下嘴唇,林欽想說點什么,卻堵在了嗓子眼里,最后只憋出了像蚊子大小的謝謝,對小伙子輕輕鞠躬,才轉身離開。

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到停車場,中途還被綠化帶絆了一跤差點摔倒,他拉開車門,剛坐上去,一滴血液掉在了手背上,他一下就慌了,拉開抽屜把拿出手紙擦拭血液,可仍然也擦越多,滴在身上和車里,看著不斷流失的血液,最終還是讓麻木的他驚醒,眼淚不斷的流淌,在倒車鏡中顯得格外驚悚。

最終紙抽用光了,手上已經沾滿了血液,他才意識到,手紙根本不能堵住血液,真正能救他的,只有不遠處剛出來的醫院。

他下了車,手掌蓋住鼻子,仍有血液在縫隙中滴落,連車門都沒有關,朝著醫院狂奔,路過的行人驚恐的看著他,并不斷的往后退,最終他到了醫院門口,呼喊著聲嘶力竭,帶著深深絕望的兩個字。

“救我!!!”

第二天,他收拾好了行李,來到公司,是來辭職的,并索要這個月還沒拿到手的工資,現在他知道珍惜錢了,因為這是救命的。

領導還沒來,他坐在電腦前發呆,但不久之后,領導就來到了辦公室,見到林欽望著電腦發呆,皺著眉頭走過去拍了一下林欽的肩膀。

“林欽,想什么呢?昨晚沒睡好啊?”

“昨晚沒休息好,不好意思張哥。”

“趕緊打起精神來啊,一會把你手上那個張總的報表核對完給我,行啊你,又是一大單子,好好干。”

領導走后,單身狗同事小陳挪動辦公椅坐到林欽身邊,要不怎么說一長的不算丑的高薪人士找不到女朋友呢?關鍵因素就是在于情商低。

“昨天去醫院了?”

“嗯。”

“怎么樣?身體沒事兒吧?”

“沒事。”

“那就行,早就跟你說了你臉色不好,往后沒事少約幾個姑娘,小心艾就一個滋啊。”

“你說他媽什么呢?”

見到林欽發了彪,辦公室都禁了聲,只是偶爾有同事對視,面帶揶揄的撇兩眼林欽,然后跟其他同事偷笑。

表面上林欽的人緣再好,他也是整個辦公室賺的最多的,換誰誰能不眼紅?只是也對林欽產生了恐懼,生怕自己也被傳染。

所有的生物都會對威脅到自己的事物產生敵意和提防,人作為高等生命當然更加小心翼翼,而且人也知道,能威脅到自己的,可不光是刀槍,還有同為人的同伴。

林欽是過來辭職的,但領導畢竟待他不薄,就算辭職也不能直接撂挑子不干,核對完了報表之后,才起身拿著文件朝著領導辦公室走去。

“進。”

“張哥,報表核對完了,給你放在這兒了。”

“林欽,剛才人多我沒問你,檢查結果怎么樣了?是不是”

一個艾滋病患者是能給所有人帶來恐慌的,他就算懂得拍林欽的肩膀并不會被傳染,可還是去了衛生間好好洗了手,現在林欽來了,他就得問一下了,如果是真的,那么就算林欽跟他關系很好,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我來的目的,就是來辭職的,工作交接已經做好了,放在我桌上的u盤里。”

“所以你真的”

“不是,我是白血病。”

剛聽到否認,張哥還挺高興的,但林欽說出真正患的疾病,他的心又突然降到了谷底,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沉默著思考了一會,才點點頭。

“那好,不過也別算辭職了,算是辭退,按照你的工齡給你補貼工資,哥只能幫你到這兒了,畢竟我也只是普通家庭,還有你嫂子和你侄子要養,別怪哥,我待會聯系財務,催一催爭取三天內打在你工資卡里,雖然這個病很嚴重但還是有治好的可能的,別絕望,好好活下去。”

林欽突然想哭,情緒波動越來越大,兩天之內有兩個人鼓勵著他,讓他活下去,這對于心情極度壓抑的他來說,就像是一道溫暖的光,他不知道說什么,只是強忍著流淚的沖動,咬著嘴唇給這個很照顧他的領導鞠了一躬,然后離開領導辦公室,準備收拾自己的東西。

只是一進到辦公室,他就聞到了巴氏消毒水的味道

“那個最近不是流行性感冒嘛,咱們辦公室空氣又不流通,林欽你別介意啊。”

一個已婚的女同事尷尬的笑笑,說著輕易就能拆穿的謊言,希望林欽不要記恨自己。

這幫人已經活的渾身全是油了,哪怕她覺得林欽活不久了,也不愿意得罪人,起碼林欽現在還活著,真要是使用暴力報復,讓自己受傷了,多不值當啊。

冷漠的看了女同事一眼,他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因為工作環境不錯,他還真放了不少東西,一趟真的拿不走。

下了電梯再上來,結果卻看到那個女同事仍然往地上噴著消毒水,大家帶上了口罩,或者在走廊里等待,他們這樣的姿態,換成誰能受得了?這種被當做異類,被鄙夷的目光真的能夠輕易扎穿所有人的心理防線。

“別他嗎噴了!我不是艾滋病!我不是!我是白血病!不傳染!不會傳染給你們!別噴了!我不是艾滋病!我是白血病!我真的是白血病!這是我的檢查結果!你們看看啊!真的是白血病!我是要死了!但傳染不了你們!我真的是白血病啊!你們看看啊!”

世界上還有什么比讓一個得了絕癥的人,還得聲嘶力竭的向其他人證明,自己真的得了絕癥更加諷刺、惡心和操蛋事情嗎?起碼現在的林欽想不出來。

他只能淚流滿面,拿著檢查結果走到他們面前,用破了音的吶喊著,把檢查結果給在場的所有人看,他真的是白血病,真的不傳染的!

可換來的是什么呢只是所有人驚慌的躲避,和已經躲開后的冷漠,甚至反感的眼神,除了這些,起不到任何效果。

不能起到一些作用,但這發生在熒幕之外。

陸澤望向身后,耳中可以聽到抽泣聲,眼中可以看到人們流淚也不算擦拭,始終注視著屏幕的那一雙雙紅腫的眼睛。

林欽住院了,但沒住幾天,因為高昂的住院費讓他承擔不起,一盒國產的伊馬替尼兩千三,報銷百分之七十五,床位費一天將近九十,補貼四十二,化療使用國產藥,一次八千多,預計化療八次,外加輸液等其他藥物,差不多在十萬左右,報銷百分之三十五。

只能他把車賣給了一家二手車行,但科邁羅的名氣雖大,可并不會有多少人會買它,以至于就算他連買車帶改裝花了五十多萬,結果拿到的錢才三十多萬出頭,外加賣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他總共籌集了三十五萬的治病錢。

三十多萬對于這個病來說杯水車薪,現在他又沒有了工作,必須能省就省,他不是在希望自己可以活的時間長一點,而是希望把這個病治好。

但他詢問了骨髓移植和手術費用,醫生說出來的數額卻讓他絕望了,他只工作了五年時間,能剩下三十多萬已經不少了,但這個大窟窿,他是真的填不上。

他也想過求助紅十字會,但白血病患者太多了,而且孩子還是白血病高發期,他的申請很快就被駁回了。

房子自然不可能續租了,一個月一萬多的房租他現在交不起,自己買的家具也只能搬到二手市場甩賣,最后只剩下了一個行李箱,里面有幾件衣服,一雙鞋,還有一個筆記本電腦。

“哈哈哈”

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月,深秋到來,林欽拎著行李箱走進102醫院附近的胡同里,他瘦了很多,帶著口罩,喘著粗氣站在一家位于胡同里的小旅店,低頭看了一眼簡陋紙質的名片,拎著行李箱進了旅店里。

這里很破舊,破舊到原本的林欽根本不會來這里,推開門,迎面墻上就掛著傳染類疾病患者恕不接待的板子,一個老人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聽著小曲兒,聽到門上掛著的鈴鐺響了,扭頭看了一眼林欽。

“干嘛的?”

“住店。”

“什么病?”

“白血病。”

“病例給我看一眼,自己填身份登記,本子給你,住多久?按月交錢,一個月三百。”

“住一個月吧,填好了,病例給我吧。”

林欽把筆夾在本子里,扔在接待室的書桌上,老頭摘下老花鏡把林欽的病歷還給他,接過三百塊錢,在太陽底下舉起來看了看,確認是真錢后扔給了林欽一串標著二一七的鑰匙。

比起樓下,樓上更是老舊的不像話,水泥地面都已經坑坑洼洼,墻上刮的大白已經泛黃,距離地面一米五左右的高度被刷上了青色的涂料,照明設施是一個二十瓦的燈泡,暗的像是一座鬼屋,并且帶著一股霉味。

打開房間,比想象中要好一些,窗戶是朝·陽的,照明是很好,房間里也沒有走廊那么大的霉味,但面積不大,只有三四平米的樣子,靠墻放著一張床,床頭有個柜子,靠門那邊有個書桌,上面放著一盞九幾年款式的臺燈,墻上的時鐘已經不走字兒了,唯一的家電就是一臺大概十八寸左右的大屁股電視。

行李箱塞進桌子底下,他從背包里把藥和水拿出來,吃下去之后,把筆記本插上電源,開始做起了工作。

現在他在做線上英語翻譯的散單,但由于身體情況不允許他做高強度的工作,只能挑一些時間不是那么急的單子,收入在三四千塊錢左右,足夠一個月買藥的錢,攢幾個月的話,也夠一次身體檢查。

伊馬替尼的副作用上來了,一個小時后他開始眩暈,關閉了電腦,躺床休息,感覺到一陣的天旋地轉,最后陷入了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林欽覺得房間里有人,急忙坐起來睜開眼,拉開床邊的燈繩,昏暗的燈光下,林欽眼看著一個男人正悄悄的翻著他的包,從里面拿出了他的錢包。

“草你媽!你給我放下!”

敢住這種地方,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把藏在枕頭下面的甩棍掏出來,照著這個男人的后背就使勁抽了一棍子,似乎男人的身體也很虛弱,直接被林欽砸趴在,躺在地上直哼哼。

拽下了男人的帽子,是個光頭,明顯是接受過化療,背對著林欽看不清面容,林欽沒有一點憐憫,這段日子他見的病人太多了,連他自己都是病人,大家都快死了,誰還他媽慣著誰?

摸了摸男人的兜,拽出大概五百塊錢,看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錢包,對上了數,重新放回錢包里,又檢查了一下包,沒丟其他東西,他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男人身上。

“偷我錢是吧?怎么進來的!”

拎著這人的衣領,使勁給了他一耳光,他被打的抱著頭,卻一聲不吭,任憑林欽繼續打他。

但隨后,林欽就下不去手了,臺燈的光亮下,他發現這個被他打的鼻子冒血的人,從面相上來看,也就是二十歲左右。

“滾!”

門外站著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都出來看熱鬧,林欽踢了男孩一腳,這男孩仍一句話不說,似乎對林欽只是打了他兩下就放過了他有些意外,抿了一下嘴唇,對林欽鞠了個躬,然后轉身進了陸澤隔壁的隔壁房間。

第二天一早,林欽端著盆把門鎖好,去了公共衛生間洗漱,忍受著刺鼻的氣味,小心翼翼的刷著牙,貼近滿是牙膏斑點的鏡子,仔細看了看已經泛黃的眼角,吐出一口牙膏沫子,牙刷在牙缸中快速攪動,然后倒掉,一扭頭,卻發現那個男孩就站在自己身后,似乎被林欽嚇了一跳,向后撤了一步。

林欽懷疑的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褲兜,里面并沒有揣錢,才面色奇怪的轉身離開,剛想打開房門,卻聽到了一個男人的尖叫。

“啊!!!老沈太太死了!!!”

一聽有人死了,貓在房間里等死的人全都走出了房間,帶著口罩朝著老沈太太的房間走去,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坐在地上,驚恐的看著房門打開后,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老人。

旅店的老板,也就是那個老頭,身上挎著一個綠色的單肩軍包,上面還帶著锃亮的五色五角星,手上拎著一個香爐和一個盆,緩緩的走上二樓。

“屬雞屬馬的回屋!不許看!讓開,我進去。”

拉過書桌前的板凳,把香爐放在上面,從包里掏出塑料布包著的香,放在凳子上,把盆放在香爐后面,再次從包里掏出兩根冥蠟,點燃后放在香爐兩側,接著用蠟燭把香點燃,插在香爐里。

打開窗戶,讓空氣清新一點,老頭再次從包里掏出了一疊白紙錢,朝天上一扔,隨后散落在屋子的各個角落,掏出兜里的隨身聽,換了張磁帶,按下了按鈕放在書桌上,響起了不大的哀樂聲響。

“小郭,把樓下的菜拿上來擺上,還有我屋柜子里的紙錢和壽衣,都拿上來,剩下四十歲往下的,九月份之前生日的人,把孝帶系上,守靈,少燒點紙,累了就換人,那個昨天來的高個兒,二十七歲三月份生的是吧,你給老太太穿壽衣。”

“我”

“別廢話,你不做,你想你死的時候連壽衣都沒人幫你穿嗎?都是快死的人,沒讓你拿錢,就幫襯一把,你不愿意,我把錢退給你,你搬走。”

聽到這話,林欽還能說什么,默不作聲的等到那個叫小郭的人把孝帶拿來,尾部還系著紅繩,代表著這是孫子輩的孝帶,兒子輩是尾部是不栓紅繩的。

拿起藏藍色的壽衣,林欽咽了口吐沫,看了一眼老頭,膽戰心驚的給老太太穿上,這是他第一次干這事兒,說實話挺害怕的。

當把老太太的帽子帶好之后,就看到老頭拿著一張黃紙,帶著老花鏡瞇著眼睛念著上面的字,大聲朗讀著。

“沈秀梅!川省度江堰人氏!于二零一六年九月十七日離世!享年七十三歲!生前交于我車費兩千八百元!冥紙酒菜二百元!答送親友五百元!認干親二百元!共計三千七百元!定花在沈秀梅身上!不敢私藏!死者返鄉,路邊野鬼不得干擾!否則折了陰德,禍及家人與我王樹才無關!干親磕頭!給沈氏老太送行!”

念完之后,老頭把這張紙扔進火盆中,昨晚被打林欽打的小子,拉著林欽的胳膊,給他拽了過來,總共三個女人,四個男人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伴隨著哀樂,年紀最大的男人點燃了紙錢,扔進火盆中,看著紙錢迅速轉黑,化成一團灰燼。

“你們一直這么做?”

其他四十歲往上的人走過來給沈老太太鞠躬,或者磕頭,等全部完事了之后,林欽才貼在昨晚揍的小子身邊問了一嘴。

“嗯感覺自己不行了,就給老頭錢,可以給你拉回家,也可以幫你入土,他不會私藏,都用在你身上。”

看著這幫人,又想想自己,林欽忽然感覺十分可笑,死在他鄉,連喪事都得自己安排,身邊沒有親屬,就找住在一家旅店的病友冒充,一輩子就這么落幕,這種滋味說不清,道不明。

“哥們,你燒會,我不行了,我肝癌,疼的厲害。”

燒紙的男人把木棍遞給林欽,一腦袋的汗,臉色十分蒼白,林欽沒有拒絕,接過木棍跪在火盆前,把一張張紙錢扔在火盆中。

老太太在旅店的喪事并沒有辦多久,晚上天色剛暗,一個老舊的五菱宏光就開到了旅店門口,黑色的裹尸布給老太太捆上,放進了已經拆掉的后排,接過老頭的錢,這個四五十歲拉尸體的人就開車走了。

“老太太挺大方,二百塊給親屬的,你們七個分了,都回去歇會,七點下來開飯,老太太答謝你們的,不來不行。”

一幫人點點頭,回到房間休息了一會,林欽的心里卻是沉甸甸的,感覺很亂,他感覺似乎得了病,他見到的東西就不一樣了,不是陽光燦爛,而是變得冰冷充滿腐朽,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也會躺在這兒,也要找人認干親,讓這幫跟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給自己披麻戴孝。

七點了,林欽下樓,門口擺放著兩桌飯菜,五百塊錢兩桌,自己做的話,伙食真就不錯了,屬雞屬馬的這頓吃不上,他們七個“兒子孫子”跟王老頭坐在一桌,因為林欽是新來的,所以還得重新自我介紹一個,也讓林欽認識了這幫病友。

“二毛,昨晚你去林欽屋里了?”

王老頭問了那個被林欽揍了的孩子,讓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但也點頭承認了。

“這回認識了,就別干了,偷誰的,也不能偷有病的,何況是一家人,你也是剛來,我就不說你了,給林欽道歉,他昨晚就算打死你,你死也就死了,頂多跟沈老太太一起拉走,沒人管你。”

“林哥對不起,我錯了,謝謝你昨天把我放了,我其實就是想拿點現金,銀行卡,電腦我都不動,但拿了就是拿了,我錯了,給你磕頭了。”

這孩子起身推開塑料凳,跪在林欽的身前給林欽磕了三個頭,林欽本來想起身阻止,但被王老頭拉住了。

“偷病人錢死了也要遭雷劈的,給你磕頭道歉你受得起,但是以后你也就別在計較了,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來,能喝酒的舉杯,不行的吃完就回去躺著。”

林欽抿了一口啤酒,看著這幫雖然還很陌生,但不自覺就感覺親切的人,發自內心的笑了,自從父母死后,他就再也沒有了歸屬感,所以他才會那么放縱,只是為了找回那份歸屬感,但浪蕩了這么多年,他還是沒找到。

可笑又可悲的是他現在找到了,像是掉進了死人堆里,一幫快死的人,給了他家的感覺。

“我看咱倆誰先死,先死的是爹!我要是死得比你早,你就得給我戴孝磕頭,叫我一聲爹!你敢不敢?”

“艸!誰怕誰啊!誰先死誰是爹對吧?我特么現在就撞死在這兒,行嗎乖兒子?哈哈哈。”

隔壁桌的人開啟了玩笑,倆男人一個三十多歲,一個四十多歲,也不分老幼尊卑,開著混蛋玩笑。

“我說你昨天想拿錢干嘛?”

“林哥你還不滿意嗎?那我再給你磕三個”

“停停停,我不是還記仇,我不是那樣的人,就是想問問,你有什么難處。”

二毛有些扭捏的看了林欽一眼,抿了抿嘴唇,才像蚊子大小的聲音說出來。

“我想買個假發,再去拍遺照,我這相片太丑了,想拍的帥一點,我十五歲的照片看著跟猴子一樣。”

“哈哈哈哈哈,你今年多大?”

“今年十八”

“啊換張照片啊,五百夠嗎?哥給你出了,這小伙兒,不打扮的帥點可惜了。”

林欽笑著笑著眼圈就紅了,十八歲就開始給自己準備遺照,這他嗎是什么日子啊!他才十八啊!這是上輩子造了多大的孽才落的現在這個下場?

他二十七歲就自怨自艾,恨老天爺讓自己得了白血病,可這孩子呢?才剛成年,連外面的花花世界都沒見過,就在發霉的地方等死了,偷錢被人打成這樣都不吭一聲,只是為了遺照能拍的帥一點真的,林欽現在都想給二毛磕個頭,或許昨晚那五百多塊錢,讓他拿了就拿了。

掏出五百塞進他的口袋,這孩子現在卻不好意思接了,連忙拿出來還給林欽。

“林哥這錢我不能要,我真錯了,昨晚沒忍住,現在想開了其實無所謂了,死了就什么都看不著了,還要遺照干嘛啊。”

“二毛!聽著,拿著!帥是他嗎一輩子的事兒!你哥我就這樣,我就在乎我這張臉!你也跟我學學,拿著!”

原本熱鬧的氣氛突然安靜了,這是他們見過的唯一一個身患絕癥還給別人錢的人,林欽在他們看來很特別。

“對!二毛拿著!帥是他嗎一輩子的事兒!錢夠嗎?你郭哥也沒多少錢,頂多給你拿一百。”

“姨也給你拿一百,打扮漂漂亮亮的!拿著!”

“還有我!拿著買身漂亮衣裳!咱們歲數大了,穿壽衣挺好,你這小年輕穿的時尚點!”

“我也一樣”

場面挺感人的,至少不管是別人打動自己,還是自己打動自己,所有人都哭了,沒人懂得他們心里有多絕望,但是咱們得他媽自己向陽啊!

“我真受不了了!不行了,有沒有手紙?哥們給我來兩張,我特么我太難受了我!我就不該來這場首映禮!”

“誰說不是呢!關鍵我他媽還是來工作的,我不想看都不行,我真是造了孽了!我還不如跟主編說,去《花田喜事2020》首映禮呢,哎我艸難受死我了。”

別說別人了,就電影主創這幫人都哭的跟著孫子似的,王臻嚎啕大哭,沒有了一點形象,就連莊羽自己看了都在抹眼淚。

陸澤拿紙巾擦了擦眼睛,他真的沒有想到這部電影會剪輯成這樣,兩位導演在劇組的爭吵絲毫沒有影響到作品的質量,反而兩者把各自的優秀之處做了結合,使作品有了莊羽一直強調的思想與靈魂,也充斥著郭明德式剪輯的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這部電影里每個人的發揮都太好了,二毛這個生活中只有十六歲,因為在上學沒有到場的孩子真的是十分有靈性,比新聞鼓吹的那些小孩子都強的太多。

于是,在全場所有人都淚奔的情況下,故事繼續

之后的幾天,二毛跟林欽的關系也走的近了很多,這孩子經常跑到林欽的房間,在林欽休息的時候拿他的電腦玩單機游戲,偶爾林欽也會掏出點錢,給這孩子買點好吃的解解饞,但總體上,他還是在攢錢,爭取湊夠骨髓移植的錢,以及等待有能跟自己配對的骨髓出現。

“林哥你看好看嗎?”

這天二毛敲了敲門,林欽打開后愣了一下,才開懷大笑,二毛原本光禿禿的腦袋上長頭發了,而且發型還挺帥,伸手摸了摸,跟真的似的,而且拎著好幾個袋子,里面裝著衣服,看樣是去大采購了一番。

“真不錯啊這假發,在哪兒買的,我也做化療呢,等我沒了頭發我也買一頂。”

“就在二道街那邊的公交站往西走不遠,一百五十塊錢,可好了!對了林哥,你看看我這衣服行嗎?外套八十,背心三十,褲子一百,這鞋,我可喜歡了,八十塊錢,還有這個你看照的行嗎?”

一個包著黑布的方框遞到林欽手里,林欽打開一看,明顯有p圖的痕跡,比現實中的二毛都要帥多了,這孩子也是真能鬧,給自己的遺照p圖也是沒誰了。

但高興就好遺照就算頂著個爆炸頭都行,只要高興就好。

“看你樂的,你玩游戲嗎?不玩我把電腦關了。”

“打會打會”

這小子笑笑,坐在電腦前面,林欽笑著搖搖頭,推門準備上趟廁所,最近他開始便血了,病情朝著越來越嚴重的方向發展,但他仍堅信自己能活下去,心態很樂觀。

尿完尿出來,還沒提好褲子,突然就是一愣,然后趕緊把褲子穿好,跟眼前這人點點頭。

這人他從來沒見過,估計是今天剛來的,至于為什么林欽會愣住,因為這女人長的很漂亮,身材也很好,能在這種地方見到這么漂亮的女人,估計誰都會愣住。

她看了林欽一眼,也點頭回應了林欽,然后使勁擰著鑰匙,卻怎么都打不開門,一時間有些苦惱,掀了一下額頭的長發,或許是現在身邊禿頭太多,林欽開始注意起了身邊人的頭發,這女人的頭發是真的。

“我幫你吧。”

好巧不巧,她就住在沈老太太的房間,林欽知道這門是怎么回事,拽著門把手使勁一拉,然后轉動鑰匙,踹了門一腳,門就這么被打開了。

“謝謝”

“沒事,住進這里,都是一家人了,我叫林欽,住217,有事兒叫我。”

你說林欽現在就不好色了嗎?顯然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喜歡睡姑娘的愛好就算得了絕癥也依然改不掉。

再加上他瘦的脫了相,臉色也十分不健康,但底子在這兒,帥還是帥的,收拾的也算干凈,姑娘也討厭不起來。

她點點頭,客氣的回應了一句“我叫沈夢熙,很高興認識你。”

“那回見,回見。”

今天的日頭不錯,天氣不冷不熱的,林欽打算曬曬太陽,來到樓下跟王老頭坐在門口下起了象棋。

“哎?王爺,今天剛住進來那女的什么病啊?”

老王頭手里拿著棋子兒,從中間抽出來一個,蓋在最上面,弄出啪啪的聲響,彈了彈老漢煙的煙灰,對林欽樂了一聲。

“胃癌,目前還算輕的,也是個遭罪的病哦,我說你都要死的人了,你還惦記著女人呢?把病治好,往后想干什么不行?再說了,人家可是結了婚的,你可不能這么做事。”

“呵,結婚?她老公呢?真有意思,她有老公她能住這兒?她老公也不露面就讓她自己過來?真逗,成了醫院常客之后,什么樣的人沒見過?遇到這樣的損種,也算她倒霉。”

“你看病還看出人生道理來了?咱們明白這個道理是明白,但是她結了婚你就不能這么做,這是人的品行問題。”

“算了吧你,我沒病那會,見多了夫妻生活不和諧,女的出來喝酒玩、耍的,現在這時代,說白了夫妻之間那一紙婚約根本限制不住。”

“那你也不能對別人的媳婦有非分之想”

“哎!王爺你可別誣賴我,我可沒睡過別人老婆,我還怕被人家老公找上來砍死呢,我膽小,惜命周哥,什么事兒?”

有了歸屬感后,他也變的開朗了很多,重新變的不羈,像是沒有病時一樣,正跟老王頭侃大山的時候,卻見到沈老太太死的時候,跟老趙抬杠說誰先死誰是爹的老周走了過來。

“王爺,趙哥不行了,他說他今晚就得走,就托我給你送錢,把他送回何南老家,兩千塊錢的車費,一百的冥紙菜錢,二百的答謝錢,二百的干親錢他托我跟你們說一聲,他沒錢了,臨到死也沒請你們吃頓好的,對不對不住你們。”

老王頭接過老周的錢,吐出口煙,把煙頭扔地上踩滅,棋子兒往棋盤上一扔。

“那我就先準備去。”

林欽也沉默著起身,幫忙疊起了元寶,又有一位家里人要走了,多疊點,好在路上花。

上次沈老太太走的突然,昨天神智還清醒,第二天一早人家給她送飯的時候就發現人已經涼了。

這次老趙有了預感說自己今晚要死,那么大伙兒也想陪著他,送他最后一程。

“老趙,這回你是當爹了,也行,你比我大十二歲,好歹也大了點,叫你一聲爹也不吃虧,你說你真王八蛋,這才幾天的光景啊。”

老周跟老趙原本就是一個病房的病友,兩人結伴到了平安旅店,感情可以說是十分深厚,見到他這樣,怎么可能不會心酸。

“嗯嗯”

老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側身躺在床上哼哼,大伙還能起身的都等在門口看著,聽著兩人開玩笑,笑中帶淚,跟著附和。

“穿衣服吧”

晚上八點多,原本只能哼哼的老趙卻吐字清晰的說了這句話,大家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老周起身把柜子里的壽衣拿出來,安靜的給他穿上。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眼睛都要睜不開的人坐起來讓別人給他穿上壽衣,這種場景確實有些滲人,尤其是對新來的人來說。

沈夢熙自然是跟還算認識的林欽站在一起,有些不敢往里面看,害怕的拽住了林欽的衣服。

“給,把孝帶系上吧。”

“啊?我我不會,我沒系過這東西。”

“腦袋過來,我給你系。”

她懵懂的帶上白布,林欽再往里一看,老趙已經穿好了壽衣,被人扶著躺在床上,然后本來就是半睜著的眼睛開始逐漸閉合

“屬牛屬狗的轉過去!除了老周,三十歲往下的進來。”

林欽拉著一臉害怕的沈夢熙,二毛跟在身后,三十歲往下的就他們三個了,哀樂響起的一剎那,哭聲就傳了出來。

“你贏了!你是我爹!兒子給你磕頭了!西方大路!一路走好!”

“趙峰海!何南省周口人氏!于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九日離世!享年四十四歲!生前交于我車費兩千元!冥紙酒菜一百元!答送親友二百元!認干親二百元!共計兩千五百元!定花在趙峰海身上!不敢私藏!死者返鄉,路邊野鬼不得干擾!否則折了陰德,禍及家人與我王樹才無關!干親磕頭!給趙峰海送行!”

老趙上路的時辰要比沈老太太早的多,半個小時后,司機就到了,大家把老趙送到車上,折騰這么久,遭了這么大的罪,如今他也能回家了。

一段感情的開始,起因必然是一方貪圖另外一方的身體,如果兩人互相沒有欲·望,哪壓根就不存在什么開始。

林欽就是這樣,已經覺察到了沈夢熙的恐懼,但因為她是胃癌患者,林欽也不敢給她夾菜,語言安慰這種事用語言安慰能起到作用就有鬼了。

但最終她還是怕的哭了,再怎么說也才二十五歲,今天見到老趙離世,再聯想一下自己的病情,她能不害怕嗎?

新來的人害怕很正常,林欽的表現是異類,沈夢熙這種才是正常,因為老趙的人緣不錯,也是因為沈夢熙哭的太過傷心,大家也沒了再吃飯的心思,各自回到房間休息。

躺在床上刷著白血病病友群,這群里的人林欽在現實中都沒見過,大家打招呼也跟普通的群不太一樣,普通人在群里都是說“早”,而這幫人早上聊天的時候,都在說

“我還活著。”

群里已經五百多人了,曾經的話癆卻成了“潛水怪”的人足足上百位,甚至連群主都換了三個,伊馬替尼的副總用又上來了,看了一眼還在玩游戲的二毛,招呼他趕緊回去休息,很快他也沉沉睡去。

后來沈夢熙跟林欽和二毛走的很近,因為三人年紀都沒到三十歲,還算能聊得來,尤其是跟林欽,兩人年紀只差了兩歲,基本不存在代溝。

經常性的三人會來到林欽的屋子斗地主,或者一起看蹭醫院wifi下載的槍版電影,甚至林欽和她的化療時間排到一起過,兩人結伴做化療,一起住院,一起脫發,一起嘔吐,有了這份陪伴,讓難熬的化療過程也輕松了許多。

相視著對方光禿禿的腦袋,也會互相嘲笑,兩人沒了頭發,男的其實也不算太帥,女的也不算太漂亮了。

只是等到出院時又有一位住客與世長辭,沒見到她最后一眼,林欽還是挺遺憾的。

“一個四,我出完了。”

“二毛你倒是管他啊,墊個七他就出不去了,這把我牌特別好,你墊一下我肯定能出去二毛?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二毛跟沈夢熙的感情也很好,畢竟女人的心都是柔軟的,對于這個十八歲的少年抱有母愛,看到他的臉色特別難看,心就猛的懸了起來。

“我難受我嘔!”

二毛一翻身就開始嘔吐,林欽和沈夢熙趕緊起身,看到地上是他吐了一大灘血后,立刻慌了神。

“去醫院啊!快點!!還有他媽能動彈的沒!!!二毛犯病了!!”

一行人火速把二毛送進了醫院,這一幫化療化到禿頭的人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也因為大家的身體都不好的原因,林欽就讓他們先回去了,只留下了死活不愿意走的沈夢熙和他在手術前等待。

從送二毛到醫院的路上,沈夢熙就不停的流淚,眼淚怎么都擦不完,林欽坐在椅子上,同樣面沉如水。

他已經預料到了會有這一天,就是比想象中來的提前了很多,二毛一個不愿意拖累父母從家里偷跑出來的孩子他有什么錢治病啊!

“毛勝軍的家屬在哪?”

“在這兒!大夫,請問他怎么樣了?”

“你是”

“我是他哥。”

“直系親屬嗎?”

林欽呆住了,緊握著的手無力的垂下,只好撒了個不是謊言的謊言“他沒有父母,跟我相依為命長大的。”

“直腸癌晚期,保守治療吧,我不建議繼續做手術了,沒有直系親屬簽字,你們簽字也沒有法律效應。”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別動手術了,做手術容易死在手術臺上,沈夢熙和林欽都聽明白了,臉色開始變的蒼白。

林欽咧了咧嘴,想說點什么不要放棄治療二毛的話,可最后,他只是點點頭。

“我明白了,謝謝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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