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音樂劇《默》在國內的大獲成功,以及超過兩億英鎊的同名電影票房,給莫瑞斯劇院版班底,帶來了巨大的鼓舞。
尤其,建立在他們對作品品質的基本判斷之上,這種鼓舞就顯得觸手可及。
季銘經過中文版的首輪巡演,對于故事核心的理解也更加深刻和嫻熟了,所以盡管時隔差不多一個月,在他重新登臺排練的時候,那些隱隱綽綽的質疑,幾乎立刻隨風逝去。
“他身上帶著無與倫比的神性。”
“從故事結構來說,處于想象世界中的楊鳴,確實是他自己的神明——在心心念念中被創造出來,以不可置信的偉大才能,實現了本人的夙愿。評論家說電影版籠罩在一層奇妙的氣氛中,其實在我看來,就是一個道理,神性也好,脫離現實也好,都是一種有別于現實經歷的感受。”斯圖爾特和凱蘭·奈特莉輕聲說道:“只是如此所說,這一次回來之后,他明顯有了一些新的,更加深刻的想法,在表演技巧上也更加渾然一體,動靜協調隨心所欲,仿佛是舞臺上的一只精靈,神奇、可愛、令人敬畏。”
“你可千萬別愛上他,我們有莫瑞斯和魯迪就夠了。”
“……”斯圖爾特翻了個白眼,但想要說些什么之前,卻突然仿佛認識到自己的內心:“其實誰又會不愛他呢?等到公演,我相信所有觀眾都會愛上他的。”
“但愿。”
公演之后,是否大家都會愛上季銘,季銘不知道,但公演之前,確實有一些不協調的聲音——其實這聲音來的太晚了,至少比季銘想象中晚得多。
排練完之后,為了歡迎季銘回來,以及慶祝一下《默》在中國的成功,莫瑞斯請客。
炸土豆、面包、意大利面、牛排、炸蘑菇、熏肉……以及他們叫來的兩個披薩,當然,紅茶、咖啡和快樂水也有,一個非常典型的英國聚餐菜單。
“啊,我迫不及待想要公演了。”飾演青年舞者小姑娘的演員,特別真心實意地滿懷期待,因為她覺得自己排練的太好了,效果太棒了,不去演給大家看,簡直可惜。
季銘對這種情緒很熟悉,當初中文版的演員們也是這樣的,那種篤定的自信,一定會給他們很多驅動,畢竟,每個人都幻想過無數次,一鳴驚人,一夕成名。
“我看到宣傳單已經做好了,哇哦,”季銘的一位替補演員海森,手舞足蹈的,刻意壓低了聲音:“威尼斯獲獎影片《默》改編;中文改編版創造中國音樂劇票房奇跡;威尼斯影帝季銘、著名演員凱拉·奈特利領銜主演……啊,激動人心。”
確實足夠激動人心的,縱然西區每年做很多的音樂劇,但首先大部分都是小投資、試驗性質的,《默》這樣規格的新作品本來就不多,更不用說它還有英國人熟悉的凱拉·奈特利,以及英國人、歐洲人并不陌生的威尼斯影帝得主季銘……在年底的一眾新作當中,《默》絕對是最受關注的新作之一——這也是為什么魯迪會覺得莫瑞斯過于冒險的原因。
他賭上的,遠遠不止錢和時間而已。
莫瑞斯劇院的聲望是更為珍貴且稀少的東西。
莫瑞斯最近壓力很大,聽著年輕人們的憧憬,也覺得舒服了不少。不過沒等他開口,就聽到旁邊有難聽的話傳來——他都不用看,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店里另外一桌客人。
領頭的是一位舞臺劇制作人和導演詹姆,在英國國內頗有一些知名度,而比他的知名度更高的,是他基本上不加掩飾的種族歧視態度——除了在公開場合大聲喊出來,他幾乎在任何場合都明目張膽。
“西區不需要亞裔演員,我們的演員完全可以飾演亞洲的故事,難道《獅子王》需要找一只真獅子來演么?《貓》呢?那些指責的人,都是被政治正確搞昏頭的蠢貨。”
“我們的舞臺劇水準是世界上最高的,難道你要跟那些連舞臺劇都看不懂的人交流么?”——這是他拒絕去亞洲進行文化交流時說的。
“亞洲游客來西區看表演,難道不是因為我們的表演是更高級的,是他們在國內根本看不到的么?結果你們還要去找一群亞裔來演,去所謂的適應游客們的文化需求——試問,他們如果只想要滿足那些低級的文化需求,為什么要花很多錢飛來英國?難道他們國內的舞臺劇制作人都死光了么?那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們要做的,就是用歐洲演員,歐洲價值觀和歐洲文明,來詮釋一個歐洲的故事,這樣游客們才能不虛此行,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藝術。”
詹姆其實也不太看得上老美,他覺得百老匯太俗,為了商業做了太多藝術妥協——“就跟美國整個國家一樣,充斥著一股拜金主義的暴發戶氣息”。當然,這種看不上,跟對亞裔的歧視,是完全兩回事。
莫瑞斯說話之前,聽到的聲音是很刺耳和逼人的。
詹姆說:“你們聽說了么?莫瑞斯劇院那部新劇要公演了,聽說是個陽痿娘娘腔一邊吃著狗肉,一邊幫非法移民偷渡到英國的故事,哈哈哈。”
所有這些詞匯,都是在亞裔歧視詞典里排位靠前的。
莫瑞斯確認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因為這會兒店里就兩桌人,對方顯然也是在排練之后聚餐。他氣的不行,轉過頭去單挑:“詹姆——”
“嘬,嘬,嘬!”
詹姆——來自莫瑞斯。
嘬嘬嘬——來自季銘,當然配套還有恰到好處的表情和動作。
呼喚動物的方式,是通行于全世界的,中國如此,英國也不例外,所以一愣之后,該笑的笑,該怒的怒。季銘則好整以暇地看著詹姆那一桌。
對方既然進入到了種族歧視這個領域,那等于是給了他無限防御權。更何況,這還是倫敦,哪怕引發國際新聞,季銘都不帶擔心的,畢竟對于中國電影人來說,歐美觀眾基本上也不值什么錢,至于舞臺表演,只會受益于暴漲的關注度。
所以他完全沒有息事寧人的計劃,在吸引了大家的眼神之后,他盯著詹姆:“那些食物對你來說,鹽分確定不會太高么?你吃太多鹽可不好,容易掉毛,對腎臟也不好。”
這種尖酸刻薄的幽默感,太合英國人口味了,季銘懷疑詹姆那一桌絕對有人想要笑,可是苦苦忍耐。
詹姆的臉皮扭曲抖動,明顯在劇烈地掙扎,是不是要在這里跟季銘吵一架,一旦吵到媒體上,不管有多少人內心會支持他,但現實中鋪天蓋地的指責和攻擊,卻是必然的。
他在忍,忍——他覺得自己忍不了了,要走。
“外面可真是太冷了,記得找一個擋風的地方過夜,還有——不要隨處小便,小心凍壞掉哦。”
那真是飽含著關心和真誠的提示啊。
“你會后悔的。”
詹姆的意思明確至極,作為西區的資深人士,等到《默》上映之后,他當然有大量的操作空間,不要說直接站起來懟,他那么多的朋友——往往這些人里頭還充斥著掌握資源的至上主義者,在專業性極強和狹窄的舞臺劇評論領域,能做的事情確實太多太多了。
他夠資格說這句話——他不是“我還會回來的”灰太狼。
“你是說在你還沒有得狂犬病之前,就送你去安樂?哦,我可做不出那么殘忍的事情,任你再丑陋,再骯臟,再令人作惡,你依然是一條生命呀!”
這對話基本上是從網上學的。
詹姆:“¥……”
季銘:“你是狗。”
季銘:“嘿,我說你是狗。”
詹姆:“你會后悔的!!”
季銘:“你是狗,嗯!”
狗詹姆出離憤怒了,作為一個道貌岸然的假紳士,而且頗有地位,居然被人直接罵狗,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力——太粗俗了,太攻擊性了,一點也不亞裔。
“季銘,我知道你。你以為拿了一個威尼斯影帝,在歐洲有一點知名度,就可以擺平倫敦?你太天真了,你會知道的,為今晚的口舌之快付出的代價,會那么的高昂。希望當你夾著尾巴滾回中國的時候,還能夠像現在這樣的牙尖嘴利。”
“我下次回中國,大概是我的電影票房突破35億英鎊的時候——需要給你帶點骨頭回來么?ade——插的骨頭。”
詹姆臉皮抖了抖,他不知道季銘說的是真是假,他確實知道季銘,知道威尼斯影帝,也知道《默》是一部備受贊譽的亞洲電影——但3億英鎊的事兒,他不知道。
他陰森地看了季銘一眼,決定繼續離開,然后就聽見季銘喊老板的聲音:“嘿先生,記得把那一桌吃的送給流浪狗們,就當是它們的伙伴提前送的圣誕大餐了。”
呼……
季銘確實一點也不擔心——他身上關于英文版《默》的許愿,有好幾個,包括最早那個“重現蘇絲黃的傳奇”,也包括第一枚金色鱗片“前程無限”,還包括梅花獎當晚“征戰中國以外世界”的還愿任務,當然,還有同事們的許愿。
再加上中文版大獲成功之后,他又有了一個還愿任務:“讓中文版和英文版的《默》,成為你在音樂劇領域取得世界性成就的開始吧。”
這么巨大的錦鯉愿力,如果還抵不過一個詹姆,那就太可笑了——他不過是在《默》成功的道路上,順手被料理掉的一個久違的人渣而已。
錦鯉人生,就是這么沒有驚喜。
第二天,魯迪風風火火地沖到了莫瑞斯劇院:“g,你是上了詹姆家里的老太婆了么?”
“他非常非常憤怒,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