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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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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9-02-03  作者:鑲黃旗
比起水家這份折騰的難受,遠在房山的龍口村的暗流涌動,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的兆慶徹底陷入到一種徹底的苦惱之中。

是的,他也考中了,他被已經停辦了八年剛剛恢復招生的人民大學歷史系錄取了。

可也因為這紙高考錄取通知書,他和小芹的感情面臨著最嚴峻的考驗。

怎么回事呢?這事兒說起來還真有點曲折。

敢情兆慶和安小芹自以為保密,但其實他們倆好上的事兒,早落在有心人眼里了。

只是那些“過來人”苦于沒有實際證據,一向只能影影綽綽、捕風捉影地猜測,難以公然對這一桃色新聞加以議論和發揮罷了。

但在小芹從兆慶的手里得了兩條紗巾后就不一樣了。

小芹每天高高興興地把紗巾系在脖子上,等于向全村的人張揚、展示、宣告這份愛情的甜蜜。這無疑就為人們說嘴提供了鐵證和豐富的素材。

于是有人說那是私定終身的定情信物,有人說那是兆慶耍小聰明,變相下的聘禮。反正最近這件事,一下就變成了村里老娘們背后熱議的新聞。

大家也就是當著兆慶家和大隊書記兩家人的面兒,才不說罷了。暫時讓這兩家人還蒙在鼓里。

可大隊書記畢竟是有“耳報神”的,對任何消息的靈敏遠非他人能比的。

另外,那也得怪兆慶自己疏忽。

考試之后,他凈顧著忙和賺錢的事兒,或是和小芹卿卿我我了,他根本沒留意別人在身后的指指點點。

結果這些因素湊在一起,自然就出事兒了。

8月8日,兆慶往城里給洪衍武送完雞蛋后,又給小芹買了幾條點城里女孩用的手絹和絲襪。

回來的時候,他還是在村口的老地方和等著他的小芹見了面。

可當他剛把東西交給小芹,倆人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親熱的話。小芹的倆叔伯哥哥居然出現了。

然后倆棒小伙子一句話沒多說,全然不顧安小芹叫著哥的懇求,就執意押著這對驚慌失措的男女去了大隊書記家

當他們來到了大隊書記的家門前時。小芹的父親安廣勝正站在院子里吸煙,當時他的樣子很嚴肅,舉手投足都非常像個干部。

兆慶多靈性的人呢,差不多在最短的時間內,就把問題分析清楚了。他不但一眼就看出了安書記心里的惱怒,也明白了今天在這一遭根本就是安書記安排的埋伏,特意讓人把他抓來的。

得,倆人的地下戀情這就算被抓個正著,在大隊書記面前正式曝光了。

不過兆慶的性子里有堅毅的一面,他也很聰明,知道逃避沒用。因此不但沒有辯解什么,反倒直接就把事兒挑明了,說自己和小芹好上了,是真心真意的,想娶小芹當老婆。

一句話,讓小芹馬上可憐巴巴地望向父親。那神情既有哀求,又有嬌羞的喜悅。無疑是盼望著父親答應下來。

可此時的安書記,臉色卻更不好看了,陰陰的。

打心眼里說,他實在是看不上這個兆慶。

他喜歡的小伙子,那得是長著扛扁擔的寬肩,頂大梁的粗腰。有力氣,會干活,壯得跟個大牯牛似的“勞動模范”。

而絕非兆慶這樣白白嫩嫩,身弱氣短,開個“學大寨平整土地”的動員會,站著都能睡一覺的“落后典型”。就更別提兆慶家還是個戴帽的封建地主了。

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閨女是傻是癡,放著那么多優秀的小伙子不要。干嘛偏偏看上了這個瘦弱的跟柳條兒似的“秧子”?

難倒就圖個面目好看,會寫會畫嗎?

那頂個屁用!既不能當吃也不能當喝,以后就擎等著后悔吧。

同時更讓他惱怒的是,這件事其實早有苗頭。

他背地里為這個都打過閨女好幾次了,可閨女的氣性隨了自己,死犟死犟不肯回頭不說,還鬧氣不吃飯。

而老婆兒又心疼女兒,一個勁數落他。說當了工程兵的大兒子已經死在礦洞里,眼前可就這么一個獨生閨女了,真打壞了丫頭餓壞了孩子,他就沒人給養老送終了。

這么一來他也含糊了,只想著孩子還小,等自己給女兒尋門好親事再說。

可沒想到一姑息,這事兒就變成這樣了。他現在也不知道是悔還是恨。

所以他心里憋著氣,鼻子只哼了兩哼,根本沒接兆慶的話。

農村人想法簡單,不講究繞彎子。這種情形下,當然首先就是質問兆慶和小芹有沒有什么出格的事兒。

這一條,讓小芹當場滿臉緋紅。

兆慶也知道份量,就馬上很認真地發誓保證。他和小芹絕對清清白白,沒做任何損害名譽的事。

安書記聽了總算臉色好了些,可他跟著就問兆慶拿什么娶小芹。

“就你一年那幾個工分還沒知青多,你養得活小芹嗎?我知道你最近賣雞蛋掙了幾個錢,可那是‘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范疇。(即“自留地、自由市場、自負盈虧、包產到戶”和“自由租地、自由貸款、自由雇工、自由貿易”。它是劉主席1959年4月份提出來的)隊里只是看你家太窮,欠了一屁股債,才懶得管你。今后要是管你,這就是事兒。靠這個可不行!”

這話可一下讓兆慶卡殼了。他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安書記這就得著理了。

“想和我家閨女訂親你先回去想明白了再來吧。要是想不出來,你們就得給我斷了。也不怕你不愛聽,你娘嫁給你爹,這輩子吃了多少苦我可不能讓閨女再犯糊涂!”

話音一落,他就把小芹脖子上的紗巾和這次兆慶帶回來的東西,全都塞還給了兆慶。也不顧小芹的哀求,就讓倆侄子硬拉著小芹回了屋,把兆慶給干晾在當院了。

這一晚過后,小芹好幾天沒出家門,明顯是被安書記給軟禁了。

兆慶自己也是抓心腦肺,冥思苦想解決的辦法。

可這個年代的體制之下,他又有什么辦法可想啊?這時候反倒真期盼著大學能考上了。

好在事情居然在暗中有了轉機。可這不是因為高考錄取通知書,而是小芹媽替閨女做通了大隊書記的思想工作。

小芹媽首先跟安書記說,“他爹。棒打鴛鴦不散,天下間就沒有硬拆姻緣能拆出好結果的來。你看咱們村里的,兩口子吵架的,不好好過日子的,全是因為當年心里有別人。就是后來勉強按長輩意思成了親,私底下還是惦記著另外的人。為這個,又鬧出多少家務是非來?”

安書記一琢磨還真是這么回事,他最了解村里的情況,男女上的“亂子”真不少。那背后勾勾搭搭的,還真差不多全都是當年曾搞過對象的。好些孩子模樣明顯就有傾向性,只不過誰都沒轍,鬧出來白丟人,吃了虧的就只能關門打老婆,黑不提白不提罷了……

小芹媽見安書記面呈憂色,知道他心思動了,就趁熱打鐵又提了一條。

她說龍口村的安家本是大姓,世世代代下來,跟孟、宮兩姓又都有親。再加上如今亂七八糟的,血緣關系越來越近,這一輩兒的孩子,論理兒是只能外嫁外娶了。

可他們只有這一個閨女,招上門女婿又難。兆慶媽安大妮兒既然跟安書記已經出了五服了,不如就成全了他們。

其實什么都是次要,重要的是,今后閨女就能守在他們倆眼跟前了,有個病啊災的不至于沒抓撓。今后老了還隨時能看見外孫子、外孫女。親的,熱的在一起,還有比這更實惠的么?

這話算是真說到墾節上了,安書記一下就真動心了。

他想了想也說,“我倒不是全然看不上兆慶。至少這小子敢當面跟我求親的膽色不孬。而且他們家人也真有點家傳的鬼聰明,腦子靈。他爹當年給村里立下的大功勞就不說了。兆慶也有點家傳本事,念書畫畫、擺弄花草、漁獵打鳥就沒不成的。幾個雞蛋也能讓他發了財,除了他,村里人誰都不行。可問題是靠這個過不了長遠日子啊?他身上又長了一根懶筋,能干什么活兒……”

小芹媽這就笑了。說“你一個大隊書記還不能給自己女婿安排個好差事了?你這還是把兆慶當外人啊。他能寫能畫的,書記員、管倉庫,什么干不了?照我看就是隊里的出納、會計,水平也沒這孩子高。”

這話讓安書記當場茅塞頓開,直說自己糊涂,也忍不住笑了。

事兒到了這一步,其實本來挺好的。可誰能想到,老天爺就是這么愛跟人開玩笑,他總得把事兒辦過了火兒才行。

敢情恰恰就這個時候,高考錄取通知書下發到龍口村的大隊部了。

現實可真是讓安書記瞠目結舌。九龍山人民公社下的三個生產大隊,一個京城知青都沒考中,偏偏就是龍口村的這個兆慶高中了。

沒錯,這是好事,對兆慶家是絕對的好事!

安書記知道憑這張紙,兆慶就能完成他父親的夙愿,進京城念大學了。畢業留城吃上公糧也不會是什么問題,弄不好日后,頭上的官兒帽子比他要大多了。

可話反過來說,這對他家來說卻真不是什么好事。

從知青身上來看,他壓根兒就從不相信任何的保證,也不相信什么“扎根農村一輩子”。他心里明白,那些知青遲早要走,所以很多京城人對小芹獻殷勤,他都要干涉。

而現在兆慶也留不住了,他要走了自己閨女可咋辦?

這一去可就是三四年,大學里什么姑娘沒有他閨女又是個初中水平。能保證不看花了眼?

真最后變了心,他家的小芹那不白等了三四年,都熬成老姑娘了。

再說了,就是不變心又怎么樣?把小芹接到城里去?小芹能適應的了嗎?

小芹又沒工作,進城也只能當個家庭婦女。而且他們老兩口,看不見閨女,不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他可不是趨炎附勢,想攀高枝的主兒,何況又當了二十年的大隊書記。見過的,聽過的太多了。他看見過誰從官位上掉下來,也見過誰火箭一樣的躥升。

在他眼里,其實干部不干部,城里鄉里的都是扯淡。什么大道理也是瞎掰,要論講,他比誰講得都好。

他并不求女婿是個什么樣兒的人物,只求能對他的閨女好。能全家老少待在一起,有口熱飯吃。這就是最好的日子。

或許讓外人看,這念頭顯得有點傻。可傻不傻不是光嘴上說的,個人的角度不一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兒他可不干。

所以這么一來,這張讓大多數人艷羨無比,足以對兆慶肅然起敬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現在反倒成了橫在兆慶和安小芹之間的新障礙。

安書記不得不重新慎重考慮閨女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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